《山海册》张长攻

131、恨意

　　“哈哈……哈哈哈！”尘埃落定，枕临得意地笑声回荡在整座韶山之中。

　　“别听他胡说！”江弈安抓起顾渊的手。

　　众人看着落在地面上乖顺的异兽，而季子雍此时的心也如同一块从高空落下的石头，似乎在摔到地面粉碎后明白得干干净净。

　　“顾渊，枕临如今的法力到底是何种境界我们尚未知晓这些异兽不过是……”

　　“江弈安，你何须再做这无须有的解释？众人的眼睛又不是摆设，你瞒得过一时，难道还真当他们都是傻子想要瞒一世吗？”

　　“你闭嘴！”江弈安怒吼，“你懂什么！？等师父过来有你好看的！”

　　枕临笑了笑，转身对着众人大声道：“天下来来往往这么多人，你们就不奇怪为何长沅会在他杀了我之后让晋沅去宣州？不奇怪为何当初宣州那小厮会跑到漆庄去？”

　　此时，说者本是故意为之，而听者各有所思，心脏清晰地一下又一下地发出足以同耳腔共鸣的震响。

　　江弈安、季子雍包括曹璞声在内的所有人，就像是一块曝光在白日下的布，随时都有可能被枕临看得一干二净。

　　“不奇怪江弈安为何一提到顾渊与化骨就开始牛头马嘴地编故事？”

　　“顾渊，你可真的是蠢得可以。”枕临挑衅着。

　　“顾渊你不要信他……”江弈安小声在顾渊耳边道，接着转头瞪着枕临，“你休要再胡言乱语。”

　　“我胡不胡言不要紧，只要有人相信那便足够了。”

　　一边的曹璞声静止在原地，青罗宗两人更是难以置信，半晌，众人就看到曹璞声将视线死死钉在顾渊的身上。

　　“……”顾渊木讷地盯着前方，此时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而曹璞声视线的转移让江弈安相信，枕临的计谋奏效了。

　　“曹璞声，化骨之事尚且不论，你陷害我师父之事今日一定要算清！”说着长影的光霎时间包裹起周围，江弈安挥起长影就要过去。

　　“那可不行，”枕临抬手，江弈安就被他整个人从顾渊身边抓了过去，“你这么着急做什么，曹璞声要找的人可是顾渊。”

　　枕临故意将“顾渊”二字说得清晰，仿佛是在提醒曹璞声。

　　“你闭嘴。”江弈安瞪着他，眼里多了许多刚才没有的东西。

　　“我为何要闭嘴？曹璞声要化骨，你把顾渊交给他不就好了，你若早就如此，长沅也不会死，你也不必遭那么多罪，何苦呢？”

　　江弈安甩开他，两手紧紧揪住枕临的领口压着声音威胁道：“枕临，你为何偏要跟我作对？”

　　“江弈安，我劝你最好少些执念，你要知道，”枕临抓起他的手拽下，“你这么做，可是有违天道。”

　　江弈安僵硬地拉起嘴角：“有违天道？好啊，你也是化骨，那你替他去死？”

　　枕临一听咬了咬牙，手上攥着他的手腕越捏越紧，江弈安看得出他先是忍下了一口气，最后还是开口道：“他一个什么也不是的凡人你都这般算计，我今天偏就要杀了他呢？”

　　曹璞声若有所思地看着众人。

　　“曹璞声，亏你还是一界仙尊，当年在九境也算得上才俊，为何如今会如此糊涂？被人从头到尾当猴耍，”枕临紧紧攥着江弈安然后转向曹璞声，半晌，他的瞳色在一瞬间变得如同深渊一般漆黑，“哼……鬼东西还挺多，万辞？还有什么……并蒂莲？”

　　“枕临！”

　　“不准动，从现在开始你只能听我的，”他强势地拉着江弈安，“我务必要将真相公之于众。”

　　“所以……”枕临刚一开口，一道震耳欲聋的笑声掩盖过来。

　　在场所有的人各怀心思，原本僵持的场面却被顾渊这一声声有些放肆的大笑遮掩了。

　　众人看过去，只见顾渊那身黑衣在蓟火的映衬下竟还有些战中豪烈的味道。

　　“顾渊……”

　　“我说了让你别动。”枕临抓回江弈安，“如果你想看姓顾的被撕成碎片你大可以过去。”

　　火絮漂浮在空中，顾渊在笑后笔直地立在半空，坚定而又带着喜悦的声音彻底打破平静：“曹璞声，我就说我师兄他不是化骨。”

　　“……”江弈安的心拧在了一起。

　　“我早就跟你说过！”顾渊笑着。

　　说完这句话后曹璞声的身向果然在不知不觉中转向了顾渊。

　　是，如今唯一能证明化骨存在的不过只有枕临一人。

　　“化骨生来异体。”话未说完，枕临手中的君见飞快擦过顾渊的脖颈，一瞬间，顾渊脖颈上的血喷涌而出。

　　所有人都震住了。

　　接着他转身，抬起手往君见刀锋快速一划，两人的血同时从半空落下。

　　众人眼看着两人的血如同甘露，在落进地面异兽残存的伤口上后，异兽的伤口就在一瞬间愈合。

　　“不是的。”江弈安开口否认。

　　“你闭嘴，”枕临插话，“我是化骨，而三十年后顾渊就是我，长沅让晋沅将他带回长生门就是为了控制我，你还有什么好辩解的！”

　　枕临也不知为何十分痛恨江弈安对顾渊的偏爱。所有人对他又敬又怕，克偏偏江弈安是个另类。

　　他这般袒护顾渊，可我不就是顾渊吗？

　　这时，曹璞声只是开口：“无所谓，反正你们都得死。”

　　说罢，火凤凰如同雨一般朝众人倾覆而来。

　　枕临先是皱眉，而后转身打算留着顾渊送命抓起江弈安离开，可转身，江弈安却趁机朝顾渊冲了过去。

　　“江弈安！”他怒吼。

　　这边，来到顾渊身边的江弈安一把抓起他：“顾渊我们走。”

　　热流飞过，顾渊的神色温和至极地转过头看着他：“太好了师兄。”

　　“……”

　　江弈安看着顾渊领口未干的血，而脖颈已经完好如初，“我……”江弈安看着他，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太好了……师兄不是化骨。”

　　江弈安看着他的眼里又是湿润，此时顾渊身上的血早已融在黑衣里被掩埋殆尽，而在江弈安眼里，那些顾渊曾经受过的伤口却依旧清晰地留着。

　　长生门那天夜里，中曲巨龙，宣州段洪，八重观……

　　不知不觉间，江弈安竟快要朝他伸手。

　　“太好了……”顾渊的手缓缓抬起，烟火中，他的手似乎已经触碰到了江弈安的脸颊。

　　“顾渊快躲开！！”季子雍惊吼，萧暮笛一掌飞向顾渊，黑雾如同一把利剑将顾渊直接贯穿。

　　两人就这样再次错开。

　　霎时间，顾渊被剑带离从江弈安面前被用力拉走，就在江弈安伸手想要抓顾渊的一刹那，顾渊胸口突然出现一道白光。

　　枕临惊奇地看着，突然，他余光看到江弈安要冲过去挽回的时候就及时伸手将他牢牢抓住了：“你想干什么？！”

　　“松手。”

　　“现在顾渊是众矢之的，”枕临牢牢抓住他：“我是在救你！”

　　“松手！”枕临依旧紧紧攥着他。

　　江弈安急切地看着顾渊胸口的白光越来越亮。

　　“不……”江弈安看着顾渊挣扎着，“快松手！”他眼看着白光从顾渊的身上脱离，几秒过后，白光幻化，在众人面前缓缓成型。

　　江弈安挣脱扑过去，一切彻底覆水难收。

　　白光后，众人牢牢盯着：“万……辞？”

　　原来，万辞被江弈安藏进了顾渊体内。

　　“打碎了。”

　　“没有万辞。”

　　“我没有寻到。”
　　……

　　这些江弈安对不同人说的话原来都是谎言。

　　曹璞声瞪着江弈安最后还有些质疑地看着顾渊，半晌，浮在顾渊面前的万辞亮了起来。

　　“……”萧暮笛哑言。

　　这一瞬间，一切辩解和捏造都已一锤定音，顾渊就是不可置疑的化骨。

　　而下面的萧暮笛看着眼前的光辉彻底明白了。

　　眼泪从她的眼里落了下来，她的神色里没有失望，而是空洞和疯癫之间相互撕扯剩下最后的一点理性。

　　“这世间还会有许多个顾渊，如今你我带走长沅不是你心心念念的吗？”

　　“他不过就是三十年后的我，他就是个替身，他……”

　　江弈安一听转头狠狠瞪着他：“你嫉妒他。”

　　“什么……”

　　江弈安狠狠道：“你嫉妒他并非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他有人疼，有人在乎他是死是活，有人在乎他冷暖，而你，”他顿了顿，“而你枕临就算再高高在上也不过是孤身一人！”

　　说完枕临脱手，还未等他开口江弈安就毫不犹豫离他而去。

　　枕临立在原地，眼睛看着江弈安离去没有一刻转移。

　　半空中，顾渊睁睁眼轻盈浮在空中。

　　什么时候……顾渊思索着。

　　万辞是什么时候……

　　迷糊之际，顾渊看到一个白影从自己的上面跃来，江弈安一把抓过万辞，没等众人反应，江弈安抬手就将万辞重重摔向地面。

　　白光乍现，万辞在一瞬间碎成粉末。

　　而此时，曹璞声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从头到尾，他被长沅师徒二人耍得团团转。

　　曹璞声看着顾渊二人冲了过去。

　　“拖住他，我们必须要回去！”季子雍说完，跟着无崖一齐飞了过去 。

　　这时江弈安手中挥出一道银辉将曹璞声挡开，这时，一个人影随着江弈安的力道一同冲去，曹璞声在挡开之后还未再做动作，一把刀直直插进他的身体里。

　　“爹！！”这一声出现的突然，曹璞声还没来得及看刺向自己的人是谁，就因声音转头先看到了刚好出现的曹殊。

　　众人闻声看去，随后就看到曹殊身后的长沅。

　　枕临看着他紧紧攥起了拳。

　　长沅轻盈落地，衣摆飘飞，依旧脱俗。他看着众人，眉头渐渐促在一起，而后他朝被袭的曹璞声看去这才明白了原委。

　　那把短刀铮亮，是曹殊在谢无芳及笄时送他的生辰礼。

　　曹璞声周围的红光一瞬间弱了下去。

　　“……”曹璞声盯着那刀的那人，“我当时就……应该杀了你。”谢无芳神情冷漠，“你就是这般报答我的？”

　　“报答？报答你杀了我父亲和母亲？还是报答你如今还想要杀我的兄长？”

　　曹璞声用力抓起谢无芳的刀刃：“我养你成人，教你仙法，竟、竟养了一只野兽！”

　　谢无芳手中的刀被曹璞声越抓越紧。

　　谢无芳咬牙，干脆抽出刀刃，他抬手，霎时间，一片蛇鳞从他的手中飞出。

　　他转身，看向身后惊愕的江弈安大声道，“兄长，”江弈安惊愕看着他，“我今天就让你们好好看看！”说罢，谢无芳抬双手，一片蛇鳞就在瞬间幻化成形，宣州府、蔺玄机、徐金、而后赶来的晋沅……一幕一面全部印刻在画面里。

　　曹璞声的罪行像是字一样被刻在了上面。

　　顾渊看着眼前，这一刻他才察觉谢无芳像极了江弈安。

　　眉眼……眉眼几乎一模一样。

　　而谢无芳更像母亲，江弈安却更像父亲。

　　画面过后，谢无芳满含期待地看着江弈安，就好像一个等待得到夸赞的孩童。

　　江弈安停了半晌皱眉：“所以那日我与师父去虞渊，是你假扮的我？”

　　谢无芳一愣，他没想到江弈安会是这样的回答。

　　“你利用枕临的身份利用胡地仙，借此跟来趁机想要杀曹璞声报仇，”江弈安顿了顿，“是何时开始的？”

　　“兄……”

　　“是何时，”江弈安将这三个字咬得很清楚，“ 当年在卜罗沼时你就算到了对不对？”

　　谢无芳看着他愣住了：“兄长，曹璞声为了自己杀了父亲母亲，是曹璞声杀了他们兄长！！你为何要……”

　　“不准叫我兄长！”

　　谢无芳的瞳孔一瞬间缩小，江弈安看着他的神色恍然大悟。

　　“那年我和师父去虞渊在山下遇到顾渊，始作俑者也是你，从卜罗沼开始你就在观察曹璞声。”

　　“我、我只是、我只是想替他们报仇！我不知道郑齐会伤你……”谢无芳的眼睛湿润起来，“我不知道……”

　　“你说你恨曹璞声，可你却一直在帮他，”江弈安道，“你跟他是一样的。”

　　“不一样……不一样！”谢无芳怒吼。

　　江弈安的语气从些许的责备变成了质问，他慢慢朝谢无芳靠过去：“顾渊入宣州前也是你策划要将他灭口的，对不对？”

　　“若不是我送他到宣州他早就被萧暮笛杀了！我救了他！是我救了顾渊！”谢无芳急促朝江弈安靠近。

　　“……”

　　“兄长我知道或许你会因为卜罗沼之事怪我，但我发誓我从未想过要害你，我不想你死……我没有想过你会死！”谢无芳抓起江弈安。

　　“长沅死后我不是一直在弥补我的过错吗？我不是一直在帮你们找化骨吗！！我……”

　　江弈安看着他，眉头慢慢促在一起。

　　“兄长！我哪里做错了你告诉我！曹璞声杀了父亲母亲就没有错吗！府里多少条人命！！漆庄多少条人命他就没有错吗？！他从来只想着李宛心和曹殊，他只想着他自己！！”

　　“你为何要为别人做到这种地步？长沅死后我一直在帮你们寻找化骨，”说着他抬起手指向顾渊，“如今也找到了，兄长如今化骨就在你们面前，你们……”

　　江弈安脱开了谢无芳的手。

　　“兄长！”谢无芳抓起他跪了下去，“只要曹璞声死了，父亲母亲的仇……”

　　江弈安转身半只腿跪下去抓起谢无芳抓住他的手：“你帮我找化骨？”江弈安冷笑，“谢无芳，你到如今还搞不清楚状况对不对？帮我？你只是在帮你自己。”

　　谢无芳瞪眼盯着空无一物的眼前。

　　“你……”江弈安停住了。

　　“……兄长，兄长，我、卜罗沼后我知道我错了，我分后悔这才拼命想办法找化骨……”谢无芳再次抓起江弈安，“长沅救了你所以我后来……”

　　“如今我们在这里带长沅回去兄长你不就……”

　　江弈安扬起头闭眼微微叹了一口气：“你知道……我师父身殒的那晚长生门死了多少弟子吗？”

　　“兄长，若是想要做成一件事就必须会有牺牲，这么多年我师……”说到这里，谢无芳自己停住了。

　　“你也知道是你师父教你的，教你如何一命抵一命。”

　　谢无芳看着江弈安对自己满是失望急急地说：“你为何是这样的神情？杀了曹璞声为父亲母亲报仇不好吗！曹璞声他可以为了李宛心杀了那么多人为什么我就不可以！！”

　　江弈安没有说话。

　　“兄长你现在是在怪我吗？”谢无芳跪立起来，“你为什么要怪我？曹璞声只想着自己，他为了他自己杀了我的父母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道理！你知道这些年我一想到曹璞声中有一天会找回李宛心一家团圆我有多难受吗！”

　　“那日你知晓你是蔺轲之子时你可有一刻想到我？你跳下蓟火炉的时候想到我了吗？那几年在韶山，你可有一次认我是你的弟弟，还是……你的眼里只有长生门？”谢无芳的声音慢慢弱下去。

　　江弈安微微皱眉，不过一刻又舒展开。

　　“为什么晋沅不是将我们二人都抱走，为什么要把我留给曹璞声！！”谢无芳指着曹璞声怒吼，“为什么是我！”

　　众人安静，只有谢无芳一人在微微颤抖。

　　“我并不想替曹璞声说话，但如今也不得不说一句。”轸离突然开口。

　　“你闭嘴！”谢无芳大吼。

　　“师弟……”站在轸离一边的曹殊看着他。

　　“曹璞声当年愿意抱走你们其中一人很简单，因为李宛心死时腹中还有一子，”轸离说这句话时没有看曹殊，“我看到了。”

　　李宛心死时我看到了，那混在残破血肉里已经成形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