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册》攻九

107、补救

　　“是他……”

　　“你说什么？”顾渊看着无名。

　　“我见过他……原来是他带走了郑齐，是他带走了郑齐！”无名道，“怪不得郑齐之事如此蹊跷，原来当年便……”

　　顾渊收了收情绪道：“你看得出他是谁吗？”

　　无名皱着眉摇了摇头：“他一直都是这副模样，从不露脸。”

　　“不露脸……”顾渊思索着。

　　他回忆着江弈安在卜罗沼受的每一个伤，所有人，所有的动作都全部刻进了他的眼里。

　　转念间，他竟已经将所有的恩怨划归得清清楚楚。

　　这就是江弈安舍生都要救的长沅？为了长生门？还是为了他自己？

　　“恩师因我身殒，我一定要救他。”
　　“我要回去看看，说不定跟并蒂莲有关。”
　　“我要走了……”
　　……

　　他细细回想着，脑海里不断浮现与江弈安在宣州时的场景，他回想起江弈安那时脸上的所有表情，高兴的、愤怒的、难受的……一颦一笑都印刻在顾渊的脑海里。

　　而这些情绪却会在他提到化骨之后彻底凝固。

　　顾渊站在原地，就像是一座腐朽的枯木。

　　江弈安来宣州是为了长沅、后来去韶山被阿洛打伤是为了长沅，后来他归来也是为了长沅，他留在釜川还是为了长沅。

　　就没有一个……是为了我吗？

　　无名看着他眼神空洞，只是沉默地盯着眼前。突然，无名竟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感受到了一股力量正渐渐将卜罗沼包围了起来。

　　什么东西？无名思索不出源头，卜罗沼如今被我保存多年从未有人进来过，为何会……

　　“……”这时顾渊发出一声鼻息，无名看过去他便道，“若长沅先救一步，弈安他还会死吗？”

　　“……”无名被问住了。

　　“他……”顾渊说一个字咽下一口气，“他其实不需要死的对不对？那如今……如今在我面前的他到底是……”

　　无名看着顾渊的神色连忙点头：“是的，当年长沅用蛇鳞将他救回，他是江弈安，活生生的江弈安。”

　　说完他看着顾渊似乎是松了一口气似的，可这口气里却好像还憋着一股莫名其妙的怨气。

　　“我与江弈安相识那天因起并蒂莲，可并蒂莲所在早是你们算定的，还有后来他离开宣州前往瑶山又因并蒂莲返折遇到段洪，八重湖我们与阿洛一战后他便彻底开始推开我，如今觊觎并蒂莲的人因华瑶台一事彻底暴露，而长生门对并蒂莲的所有也变得顺理成章，”顾渊说着仰起头顿了顿，“这一切的一切起因全由江弈安为长沅挡下的那一伤？！”

　　无名看着顾渊愣住了。

　　他说完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无崖和无名，却才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不知何时似乎有些难以控制，刚才的心情分明是难受，可为何现在会如此愤怒呢？

　　“我……”他意识到了二人对自己的戒备。

　　“顾大哥，如今事情还未彻底明了，有些事或许本不是我们看的这样。”无崖说。

　　顾渊长舒一口气，他微微点了点头压住情绪：“我……我只是突然，突然无法理解，”他摸了摸胸口回味着刚才的痛感，“无法理解江弈安他为什么要推开我。”

　　“不……”

　　无名抓住无崖的衣袖止住他：“既然如今我们找到了些新线索，等出去之后一定要再多留意留意。”

　　“你们叫我来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个？”顾渊几乎把无名的话当成了耳旁风，说完他止不住地冷笑了一声，“看江弈安如何为长沅鞠躬尽瘁，看他如何在这些鞠躬尽瘁里毁灭自己？”

　　我于江弈安不过韶光一逝，结发自然比不过师徒之情。

　　“顾渊，”无名带着些劝慰的语气，“仙门重道，江弈安又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他怎么可能……”

　　“重情重义？”顾渊看着地面微微发呆，“我随他从宣州来到长生门，他如今却因为长沅赶我走，就当作是我愚钝，是我不思考后果，可到头来也是为了长沅和长生门铺路？”

　　“不是的……”

　　“你又何必替他解释，江弈安让我离开是事实，我如今厚着脸还想帮他也是事实，”他看着不远处的树冠，“长沅未救我尚且可找由头留在他身边，可并蒂莲已经在他的手上，长沅复生不是早晚的事吗？”

　　“我如今算是明白了，这就是我和江弈安最大的区别，他是仙门尊者，我不过是明屿一个靠救治术苟活的大夫。”

　　“……”无名转头看到顾渊微微低垂着头，半晌，他开口叫道，“顾渊？”

　　顾渊轻轻呼出一口气：“无名……”他站起，“我与你来卜罗沼之事日后你不必与江弈安提起。”

　　顾渊一脸沉静地看着无名，心里却有说不出的苦。

　　“顾渊……”无名看着他。

　　“就当是……就当是你我的一个秘密吧。”

　　顾渊的表情认真得厉害，无名和无崖相互瞟了一眼：“你为何突然……”

　　顾渊冷笑了一声：“无事……我只是……我只是有些乏了。”说完，顾渊站在原地紧紧握着拳，最后还是沉下头去。

　　“我只是，我只是……”顾渊咬牙，自己居然不久前还恬不知耻地一味接近江弈安，如今他觉得自己在江弈安眼里就是个笑话。

　　可几秒后他却改口：“你就告诉江弈安你今天看到的，化骨一事说不定还能帮上忙……江弈安随不爱说但是心思细腻，不久或许就能救长沅回来了。”

　　两兄弟又沉默了。

　　“救了好……救了好。”顾渊回忆起那天夜里江弈安对他说的话。

　　“你我因并蒂莲相识，如今并蒂莲之事已了，你我也在此结束吧。”

　　原来他是这个意思。

　　“顾渊？”无名再次叫道。

　　“无名，”顾渊叫道，他本想拿一样自己身上原本属于江弈安的东西归还，可如今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拿不出来，“罢了，就此别过。”

　　说罢，顾渊就抬脚打算一人离开，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远处飘来。

　　“顾大侠留步。”

　　三人皆是一怔。

　　无名无崖同时警惕，竟真的有人闯进了卜罗沼？

　　顾渊的眼睛超四周搜索，他立马回神盯着四周说：“小心。”

　　突然三人眼前一阵微风，顾渊拿出君见站定，就看到面前飘飘忽忽出现一个老人。

　　老人满头白发，满脸白胡，可真灵外透的定力却十分惊人，面前三人都已察觉。

　　刚才的那股力量就是他？无名心想，这人的声音和模样怎会还有种熟悉之感？

　　“你是何人？”顾渊看着他警惕地问。

　　来人笑了笑：“顾大侠不认得我，我可是认得顾大侠啊。”

　　顾渊看了看身边的无名，无名皱着眉若有所思，片刻他凑过去对顾渊小声道：“我好像在哪……”

　　“你是胡地仙！？”无名突然回神。

　　“胡地仙？！”顾渊一惊。

　　胡地仙不是已经葬身在八重观了吗？怎么如今会出现在这里！？

　　顾渊凑过去：“那日我们在八重观阿洛好像已经灭了胡地仙的口，小心有诈……”

　　“年轻人，有这么多的猜忌，畏首畏尾的可不好啊。”顾渊的声音极小，可却还是被胡地仙听进了耳朵里。

　　无名看了看顾渊不清楚当时的情况。

　　顾渊站在原地仔细地回想着，好像那日江弈安只说找不到胡地仙，后来季子雍也并没有说过胡地仙遇难之事，难道他真的没有死。

　　那是不是……

　　顾渊收起君见抬手就礼：“是晚辈唐突了，不知……尊者是如何知晓晚辈身份的？”

　　胡地仙轻飘飘地落到地上站定，顾渊此时定睛一看，这胡地仙竟才有自己的半身高矮。

　　“你在我的八重观将我的地盘翻了个底朝天，我再不好好认识认识你那岂不是很不负责任？”胡地仙捋了捋胡子道。

　　顾渊一听再次行礼：“那日晚辈突遭袭击，顾不得旁边就……可前辈当时去了哪里？又怎知我就是那人呢？”

　　顾渊表面询问，但试探的意味昭然若揭。

　　胡地仙慢慢地在周围走来走去，片刻后就停下脚步看了看顾渊。

　　“阿洛带着蛊毒，”说着胡地仙又看了一眼无名，“本想着她若好对付我也就等事了后再应付应付长生门的蘅芜和芫华，没想到半路又冒出个你来。”

　　胡地仙脸上带着一丝嫌弃。

　　顾渊一听蛊毒二字表情立马亮了起来：“您知道阿洛的蛊毒？”他凑过去，“那江弈安来找您果然是对的，您可以治好他身上的蛊对不对？”

　　无名：……

　　胡地仙看着他：“他？蘅芜与我不熟，他中蛊了我为何要救？”

　　顾渊一听道：“蘅芜君和芫华君一路而来就是为了找前辈治病，只是那日事态紧急，我们以为您已经丧命这才……”

　　胡地仙一听满脸的不高兴：“哼，那又怎样，他蘅芜不过是个离师叛道的小人，我胡地仙不与这种小人同流合污。”

　　顾渊一听连忙开口：“仙长误会了，弈……蘅芜君那不过是周旋之策……”

　　说完，顾渊才发现自己竟又在为江弈安辩解。

　　胡地仙狡猾地摸了摸下巴上又白又长的胡子对着顾渊笑道：“周旋之策？顾大侠，我看你年纪轻轻天资卓越，为何要帮一个叛徒说话？再说就算并非如此又如何？蘅芜生死与我无关，与你又有何干系？”

　　无名听胡地仙这么一问就抢着开口：“前辈莫要问这么多了，您都说这顾大侠天资卓越，既然如此他又怎会看错人呢？”

　　他接着道：“这蘅芜就算是百般的不对，那也是九境一绝，如今若不是有您这样的高手，他也就算得上我们同辈中的一绝。”说着他用手肘戳了戳顾渊。

　　“再说，蘅芜既是找您疗伤，那也是敬重您，相信您才会想到此处啊。”

　　胡地仙一听抬眼看了看无名，表情略有缓和：“哼，我胡地仙这九境之中大事小事没有就不知道的，如今釜川门杀了任派，又与长生门和风越断绝了来往，长沅仙尊……”

　　顾渊一同微微抬起眼来。

　　“长沅仙尊仙逝得早，也是九境一大损失，罢了……我与长沅也算得上有些交集，既然蘅芜有伤在身，我看在长沅的面子上就……”

　　“谢谢尊者！”顾渊连忙拱手低下头去。

　　胡地仙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然后才挥了挥手：“只是……我云游至今却得知如今玄灵子已经没了，你让我怎如何救他？”

　　顾渊和无名有些疑惑地看着他：“玄灵子？尊者的意思是玄灵子可以……”

　　“这治病救人啊，就跟喝药是一个道理，中药熬煮没个药引怎么能发挥其中的功效呢？”

　　“药引？”

　　胡地仙低了点头：“我方才说的玄灵子就可以算得上一个药引，可玄灵子在风越，我猜想曹璞声不可能会不顾自己儿子的性命把玄灵子给你，至于……”

　　“尊者你若有什么需要就尽管吩咐，只要我顾渊能找到的我就一定去找。”顾渊再次躬身下去。

　　我在做什么……

　　胡地仙笑了笑：“哈哈……你倒是坦诚，只是这蘅芜中的寒冰蛊非一般的蛊，釜川禁术属阴，蘅芜属阳，身带这蛊的时间也有些时日了，要是想完全拔除还需要费些力气啊。”

　　无名凑过去：“尊者说的另一个引子……莫非是并蒂莲？”

　　胡地仙先是抬眼看着顾渊没有直接回答问题：“寒冰蛊吞噬中蛊者的心智，而它的恶毒之处就在于，这寒冰蛊没有蛊根，它也是如同一个引子一般，疼痛来自自身，而非寒冰蛊。”

　　“寒冰蛊便不能照一般蛊毒拔除，”顾渊道，“疼痛来自自身又是……”

　　无名道：“我想应该是你曾经经历多少，寒冰蛊发作的时候就会体会多少。”

　　胡地仙点了点头。

　　“……”顾渊听完暗暗捏拳。

　　“这个阿洛果然是恶毒。”无名道。

　　“可江弈安或许是要留着并蒂莲救长沅，恐怕……”

　　“二位不必担心，并不是并蒂莲。”胡地仙又捋了捋胡子。

　　无崖和顾渊面面相觑，而胡地仙若有所思地看着三人，直到眼神落定三人恍然大悟。

　　“难道是……”

　　刷——
　　话刚停，一把被擦得蹭亮的弯刀从顾渊身后的树林里窜出来，从他的发间飞快擦过就钉到树干里。

　　这一闪，周围立马陷入平静。

　　顾渊盯着弯刀，视线慢慢移向自己身后的树林，他神色凌厉，充满了满满的杀意。

　　“顾渊你看。”无名小声道。

　　顾渊转过身站在无名身边，周围树林层层叠叠，就在四人所站沼泽边的周围，无数个漆黑的身影慢慢冒了出来。

　　哗——
　　顾渊的头一阵剧烈疼痛。

　　皱起眉盯着周围，霎时间，无数把刀从四周飞窜出来，君见随着一阵银光立马出现，顾渊握着弓身飞速一转，君见两边的快刀将飞向四人的刀在一瞬间劈成粉碎。

　　无数个哐当声就混杂起来。

　　“有人跟着我们。”顾渊道。

　　无名点了点头抽出鸿歌，无崖紧跟其后冲进树林里，霎时间，树林里一阵哗哗的摩擦声，就在无名和无崖折返回来的时候，身后的黑影又重重叠叠地冒了出来。

　　两人一惊。

　　“这……”胡地仙皱起眉。

　　“尊者可知这其中的蹊跷？”顾渊道。

　　胡地仙道神秘：“非人，非人也。”

　　突然，一人手持弯刀从顾渊与胡地仙的身后飞速冲过来，刀直直对着胡地仙，顾渊一看，君见脱手而出，那人便人头落地，鲜血四溅。

　　“无名！”顾渊朝着他大吼，“他们的目标是胡地仙！”

　　有人想要杀胡地仙，有人想要断了江弈安的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