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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一个拥抱的温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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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想知道,水在哪里,那么它就可以游过去。
水想知道,鱼要去哪里,因为它要在那里等待。
好美,我看着一条有着巨大而扁平身体的鱼从我的眼前游开,耀眼的光芒,散射的蓝色,海的颜色,鱼的颜色。景抱起我,有些不知所措,我从眼角看到他闪烁着的眸和苍白的嘴唇,他被吓到了。
“对不起,吓到你了,你可不可以不要动我。让我躺着,就躺一下。”我喃喃地说着,四肢象破败的布偶一样不听使唤,泪不听话地从眼中流了下来,真讨厌。
“你确定只要躺一下吗?”他焦燥地问。
“对啊,最好不要动我。我的口袋,口袋里有药。”眼前迷乱的蓝色变成了惨烈的白色,我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意识渐渐回复了,满嘴苦苦的味道,想是景把所有的药片都塞在我的嘴里了。记忆暂时性的短路让我的大脑有些迷糊,过了两分钟才记起这里是海洋馆,我正躺在景的怀里,经历再一次的生死选择。
景的怀抱很温暖,我嗅到了一股好闻的黄瓜香味,是古龙水?香皂留下的味道?不知道,要记着问他。他靠着栏杆坐着,而我就仰躺在他的怀里,我睁开眼就看到了鱼,也看到了他的眼,垂落的眼睫。我于是对他笑,他盯着我,也还了一个微笑。不好看,很僵硬的笑。
“你醒了,这一次,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吧。”
“景,我的心坏掉了,象我妈妈那样,和芷也是一样的。也就是说,我随时有可能死去。”
听了我的话,他全身一阵战傈,恐慌爬上了他的脸,他无措地望着我,然后靠在栏杆上,发出了一声我听不清的叹惜。对不起,景,我知道这种病对你来说是人生最大的伤害,可是没办法,我也不想。我也讨厌。
“你在医治吗?”
“我在,我一直努力着。”
“小薰,以后,让我们一起努力吧。”
一起?他的意思是要陪着我吗?为什么?
“我要看着你病好,陪着你病好,你一定会好的。我一定不会让你象芷那样,我不允许,这一次我一定要救你,小薰,你一定要努力。”
原来他再一次地把我和芷的人生重叠在一起了,他要用救赎我来挽救他不能和芷在一起的遗憾。心头闪过一丝哀伤,我对着他微微地笑了:“好吧,那我们一起来努力。我也相信我自己会好的。”
如果我活下来,在你的心中就是芷重生了对吗,那么你就会从第四弦上解脱了吧。看来我又有了一个活下来的目标,不仅是为了爸爸,妈妈,也为了你,景。只是,目标太多了,偏偏没有一个是为了我自己,我没有强烈的想要活下来的愿望,因为我知道,如果我去了,会有人为我悲伤,可是时间会让他们忘记那些伤痛。那么,小薰,其实是可有可无的。不想哭,可是泪再一次流了下来,我听到自己还在对他说着:“我一定会好的,真的,我相信我自己。”
景的怀抱很温暖,可是我心中所有对景的希望和期待一瞬间都随风而逝了。曾经,我无数次地梦想着他把我搂在怀里的感觉会有多么美好,但人还是不要做梦才好,因为做一些不切实际的梦也会受伤。
躺在病床上我傻傻地玩着病号服的口袋,隔壁有一大堆内科专家在汇诊,透过玻璃窗我可以看到爸爸和景也在其中,一脸的凝重。为什么还要会诊呢,不是只有换心一个方法吗?对妈妈是这样,芷也是,换了小薰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护士送我回到普通病房,我坐在病房里发呆,然后,景走了进来,告诉我他要带我出国,带我去找**专家。我明白,会诊的大夫们再一次判了我死刑。
“不用吧,”我对着他笑,他的表情太严肃了,冷酷了一张脸,“我等到合适的心脏做完手术就没事了,出国,太麻烦了。”
“等?要等到什么时候,你已经等了一年了,有结果吗?”
“对噢,你看我等了一年都没事,说明我还是命大啊,所以可以继续等下去。”
“小薰,你要听话,你没有时间了,最多,半年。”他望着我,缓缓地说。
半年?我一下子怔住了,我本以为我会一直等下去的,我本以为每次晕倒虽然可怕可是终会醒来的,可是现在竟有了一个期限,这半年里的某一次晕倒后,我将不再醒来。而且很难会有人换个心脏给我,很难……。我要听话,我努力维持着我的微笑:“去哪里?可不可以逛街和买东西?出国,出国好啊。”
“去日本,检查完后我一定带你去玩。”他走过来,抚摸着我的头发,也露出一个很勉强的笑容。
日本?这个季节北海道会下雪,冲绳那个地方会看到樱花。这是谁说的来着。
“我和桐联络了,他会安排一切的。”
桐,日本?
“景,你把我的事讲给他听了?”我问,然后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
“还没有,只讲了要带你过去玩,我觉得你和他不熟,所以想得到你的同意再讲。你想他知道吗?”
“不想,你不要讲,景,我不喜欢,你一定不要讲。”
几天后,我和景坐着飞机跨越了海,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国度,希望可以捕捉到那已渐渐逝去的生之光华。坐在窗边,我望着机窗外大团大团触手即是的云朵,徒然地伤感起来,半年的时光,与这云朵一样会飞逝而去,而我只能束手待毙。
“还好吗?”景问,让我靠在他的怀里,用下颌轻轻触摸着我的额头。
“好极了。”我喃喃地说,然后微笑,天晓得这是不是自欺欺人。
很快,客机飞抵东京机场,走下了云梯,我徒然地一呆,被眼前的一幕惊住了。
这是个很好的黄昏,有美丽的晚霞写满西边的天迹,冰冷的空气象透明的晶体,清晰无尘,透过它,我看到几辆黑色的车子停在不远处,在空旷的机场中,充满了孤寂的味道。一种奇妙的预感袭击着我,会是他,对,应该是他,他在那儿。
见我停下来,景扭头向我投来了疑惑的一瞥。我对他仓促地一笑,示意他看那几辆不该出现在机场禁区的车,景顺着我的目光望去,莫名其妙。
车门突然大开,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车上走了下来,高高的个子,拥有一双小孩子一样清澈的眼眸,果然是高木桐。他微笑着向我走来,变了啊,又好象没有变,还是一身凌利的气势。一年了,他好象更帅了,又高了一点点,壮了一点点,黑了一点点,没有了那副大得可以罩住脸的墨镜,他真实而友善。
四个着黑衣的彪形大汉也从车上走下,侍立在车旁。入驻机场,随从如云,高木家不愧是日本超有影响的政坛家族,好大的阵势。
“欢迎你们来到东京。”桐望着景,似笑非笑地说,“我一切都安排好了,希望你和你的女朋友玩得开心。”然后和景来个了希腊式的拥抱。
女朋友,景是这样和他讲的吗?我心中略略升上了一丝失望。桐转头又望向我:“小薰,你是叫这个名字吧,不知道有没有记错。”
继续失望,一年啊,怎么可能没有变化,“是啊,你不是说我的名字象漫画中的人物吗?”
桐眼光一紧,恍然说:“我有这样讲过吗?是什么时候。”
该死啊,我好象在胡言乱语,干嘛要和他讲这些,他当然早就忘了。我慌乱地把眼光调开:“不愧是高木桐,来接朋友都要带这么多人,和贵国的皇太子有得拼啊。”听出我话中的调侃味道,桐不以为意地扭头看了看身后的随护,说:“没办法,这几天大选,倒处都是剑拔弩张的,得小心点。”
以我少得又少的日本政坛见识,我知道□□参政在日本是司空见惯的事,可是听了他轻描淡写的话,依旧觉得一股冷气从心口处冒出。
“看来我们来得不巧,桐,你忙就不要理会我们。”景说出了我想说的话。
桐仍然是不以为然的表情:“什么话,我是主人,当然要尽地主之谊。这句中国话难得我还没有忘。今晚,我就为你们洗尘,还有,介绍我的未婚妻给你们,你要帮着我一起幸福啊。”
桐有了未婚妻?还是那种笼中鸟一般穿着和服坐在日氏的塌塌米上,因为被退婚就会选择飞向死亡的日本娃娃吗?这个问题盘距在我的头脑中,直到当天晚上,我才有了答案。
在祝松这间据说是银座历史最悠久的日本料理店,我学着日本人的坐姿跪坐在塌塌米上,望着面前非常精致,闪着美丽光彩的餐具和食物,有些举箸无措。我的正对面端坐着桐的未婚妻,美丽优雅的晨子小姐。她的身体裹在十分和体的洁白的和服里,化着恰到好处的妆,全身都散发出一种蜻蜓点水般的美丽。每上一道菜她都会低低地用一种很好听的声音说一句类似于感谢这一餐的日语,然后毫无瑕疵地吃饭,喝汤。她那种吃饭的动作,真是值得人来欣赏。
“小薰,你怎么不吃?吃不惯生鱼片吗?”桐问我。
“不是,这么好吃的东西怎么可以吃不惯?我只是想起了古人的一句话,秀色可餐。”这是实话啊,对面的美景的确有些让我忘食,原来书上讲得那些女人被女人迷惑也不都是骗人的。而且,让我有些害怕吃东西,我的吃相一直很难看,因为以我从前那种随性的个性,我从没有想过吃饭也应该有个好的吃相。
听了我的话,晨子的眉突然一挑,水灵灵的杏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我。不会吧,她听得懂汉语,那,我不是太唐突了。
“秀色可餐,你是在说我吗?”晨子用字正腔圆的汉语证实了我的怀疑,“好象用辞有些不当。”
“你会说汉语?”我鄂然,好厉害,听外国人说,汉语是最难学的语种,她竟然讲得这样好。
“我会五国语言,”她依然凌厉地望着我,“这样才不会产生误会,也不会被人捉弄。”
我看着晨子的目光,她很不友善,可是我跟本没想过要捉弄她,我是真得觉得她很完美,我堆起笑脸,想亡羊补牢:“五国语言,太厉害了,我只会汉语,还讲得不好,常常辞不达意。”
刀锋般的目光继续盯着我,那嫣红的嘴唇好象马上又要开启,天哪,我竟心惊胆跳的,怕她又说出什么让人手足无措的话来。
“小薰没有恶意的,你吃你的饭。”桐突然说,他显然觉察到我和晨子之间不太和谐。听了他的话,晨子的脸一下子变了个样子,所有的美好和温柔又回到了她的脸上:“是这样的,我在和她开玩笑。吃饭。”她望向桐,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满溢着光彩,嫣然一笑,一笑有倾城之能。
可惜桐没有看她,低头喝着清酒。
看来高木桐的神话还在继续,无论是多么完美的女人,在他的面前,都将俯首称臣。
那一晚,大家很开心,可是我发现,桐仍然没有找到他想要的幸福和自由,这本来与我无关,可是自从我的心坏掉以后,它就变得异常的软,竟然帮着桐一起伤心。
坐着车回到桐为我们安排的别墅,夜色已涂满了暗蓝色的天空,景拉着我的手,走过院中的石子路,来到二层小楼的门外,一边取钥匙一边淡淡地说:“桐变了很多。”
我把目光从院中的秋千架,古木阶和石凳游移回来,随口应着:“是吗?”
“以前他什么事情都敢做,现在却好象什么事情都不想做,他不该回来。”
哦,我怔住了,“逃是没有用的,躲在黑暗里也没有用,该受伤,或者流泪,根本没有办法控制。”这是桐说的,我现在才懂话中的意思。
景见我呆立不动,就张开双臂把我拥在怀里,笑着说:“不要想别人的事了,今天觉得怎么样。”他用修长的手指抚摸我的额头,带给我冰凉的触感,“我明天就去大阪见**医生,你乖乖在这里等,哪也不要去。好不好?”
我嗅着他身上好闻的黄瓜香皂的味道,问:“景,你为什么要告诉桐我是你的女朋友?”没有那种心如鹿撞的感觉,只是觉得该求证一下,这样景不是很吃亏。
他笑了:“你不让我告诉桐你的病,就只有这个理由名正言顺了。”
“你的女朋友啊,那不是赚大了。”
“你想赚得更多就快点病好。”
我苦笑,景真好,象个牧师一样在垂死的病人榻前诵着福音,即然他这样乐于助人,我理应奉陪:“你说得啊,到时候可不许赖帐。”
“那你快点好,看我会不会赖帐。”
“你敢赖帐就死定了。”
这个夜晚,很好的月光,门已打开,我却和景静静地拥抱着,象拥抱着存在的证明,这个拥抱,温暧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