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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蠲忿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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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三日寿宴已经结束,太后仍意犹未尽,称欲独留在延寿宫多待些日子颐养。昨夜芙蕖池之事,令我心事重重、彻夜未眠。我寻思找个机会向太后进言,于是我自请愿留在延寿宫陪伴太后。
陪太后观花赏林、沐汤泡泉、读经论史、对弈博戏,如此也悠闲的渡过十余日。
天色灰暗,沉云密布,又微微起了凉风,将桌上的宣纸吹拂欲飞。我命宫娥关了窗,又在殿里袅袅燃起驱寒香,使得殿内暖意盎然。太后半躺在铺着赤狐皮毛的紫檀美人榻上,斜倚着一个绣满卍字绿绫缎靠枕,正端详我抄写的一卷《金刚般若波罗蜜多经》。
我含笑端上一个描着水鱼蔓草纹的莲瓣青瓷碗,“皇祖姑,趁热食了这碗血燕羹吧,祖姑不喜食冰糖,我叫人加的是黎国进贡的红蜜,红蜜可是世间珍品蜜,甘怡不腻、润肺养颜。”
太后从我抄写的一卷《金刚经》中抬起头,笑眯眯道:“宓儿为了给哀家祈福消业,耗费多日精心抄写了这篇《金刚经》,吾儿真是辛苦了,”她又反复端详着字卷,舍不得放手,啧啧赞道:“宓儿的字体端庄秀丽,定能入佛祖的法眼,如来佛祖看到了恐怕也要忍不住多瞧两眼。”
“皇祖姑过誉,宓儿能尽一己微薄之力,替皇祖姑抄写佛经,是自己的福分,否则无以为报皇祖姑对我们姐弟的慈恩。”
太后欣然接过血燕羹,“有宓儿在哀家身边陪伴,真是好啊,可惜这样的好日子怕也不久了……”
我诧异惊道:“皇祖姑为何这样说?”
太后用银匙慢慢食了几口, “据报,太子所帅大军已全获大捷,孟都等已经全部收复,现在正班师回朝,假以时日应该就到长安了。待来春已不到两月,哀家也要赶紧准备妆奁,宓儿必要做我大燕最美丽的太子妃。”
我双颊微热,心花怒放, “皇祖姑说什么呢,宓儿自愿陪伴皇祖姑一辈子。”
“傻孩子,陪我这个老婆子干什么,哀家可不敢耽误你的人生大事,将来入了九泉和你父皇母后也能交代的过去了,”太后又笑道:“宓儿这几天陪我这老婆子,棋也下不好,泡汤也神思恍惚,没事整天叹气,心里老是挂念着什么似地……”
“皇祖姑怎这么说”,我脸已经烧烫万分,太后笑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豆蔻年华,思郎情切,岂不自然,哀家自会为宓儿做主的。”
“皇祖姑取笑了”,我又道:“皇上仁孝,为皇祖姑建立如此气势轩昂的行宫,大肆操办这样排场的寿宴,各国元首使节蜂拥而至,所奉供礼物琳琅满目,祖姑真是好福气。”
太后笑意不止,我趁此时机又道:“那日突厥莫利可汗也来到,据说他是大梁兰屏公主的儿子。”
“正是”,太后颔首道,当年兰屏公主含泪远嫁突厥,以身换来边境平安二十年。兰屏公主本是卢王之女,一个小小的郡主而已,那年突厥要求和亲,皇室中本有一位公主尚已及笈待嫁,可是我皇兄哪舍得自己女儿出塞和亲,于是硬将卢王之女封了兰屏公主,远嫁和亲。可惜她虽是金枝玉叶,却也身不由己,皇家子女的婚姻不一定比的上平头百姓来的自由。”太后怅然道。
“突厥每一代可汗都一定要和我们中原大国和亲吗?”我抬眸小心翼翼的观测太后的神色,内心思索着该如何告诉她那个突厥可汗阿史那曼耶也正有此意。
太后转眼瞧我:“那个阿史那曼耶仿佛也有此企图,不过那晚他的部下突然来报说阿克其部落造反,也许急匆之间他还没来及提起此事。”
太后放下瓷碗,仿佛已经洞晓我的心思,嘴角含笑道:“放心,宓儿的婚姻都由哀家做主。”
我心中没有欣慰,而是更加忧虑,我还没告诉太后阿史那曼耶在芙蕖池对我说的那番话呢,阿史那曼耶那骨子里透出的一股子邪气,还真不是盏省油的灯。
“宓儿,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呢?”太后看我半晌未语,又问我道。
“祖姑多虑了。”我淡淡笑起。
太后仿佛突然想起什么,唤宫娥取来一个象牙妆奁盒,“这个是哀家的皇兄,也就是你的皇祖父所赐的的玉牌。是哀家当年的陪嫁,现在人都老了,戴上也不合适,可惜哀家没有女儿,现在就给我的宓儿带上吧。”
说毕,她从象牙妆奁盒里取出一条由银链悬着的羊脂白玉牌,玉牌轮廓是祥云样式,上面镂空精雕细刻着海棠花纹,通体白糯如脂,水色透亮。
“这是哀家陪嫁中最喜欢的首饰,现在戴在宓儿的脖子上,哀家时常看到也会欢喜,瑧儿喜欢海棠花,看到了更欢喜。”
我支吾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别说脸颊,连脖颈都热烫起来。他喜欢海棠花,我是知道的。
太后笑眯眯的正要将海棠羊脂玉牌挂在我脖颈上时,突然手一顿。她提起我脖子上的一根细绳,露出底下的蠲忿犀,她竟讶了一声。
“可是克王赠你?”太后脸色一滞,一双凌厉凤目透出不悦之采。
“是,不过是克王哄宓儿高兴的小玩意罢了。”我惊诧太后为何面色不悦,心中不免忐忑。
太后目光远投,徐徐道来:“这个蠲忿犀据说是远古舜帝所有,举世无双,当年皇帝在菊台巧遇冯娥,一颗心便牢牢被栓在冯娥身上,冯娥已有婚约,他竟然以武力逼迫男方退婚,最后终于抱得美人归。大婚之时,便将这颗蠲忿犀挂在冯娥的脖上,还说她就像这蠲忿犀一样举世无双,信誓旦旦要对她好一辈子,可最后呢?皇帝新欢不断,冯娥郁郁而终,如今更怕是早就忘记他说过的话了吧。”
“人人都道蠲忿犀能消除烦恼,可实际却是增人烦恼,”太后朗朗道,目光又再次盯上我。“蠲忿犀并不一定能解除烦恼,还是带这个海棠花玉牌吧。”
太后微眯的双目传来意味深长目光,我心中一凛。
……………
窗外天空,雾霁蒙蒙,树木越来越光秃,风是越来越凛冽,冬天就要来了么?我静静半躺在汤泉中沐浴,今日太后在佛堂内独自诵经祈福,特意吩咐不许人打扰,估摸她不到夜深是不回结束的。
汤泉温柔的包裹着我的身体,我静静的享受着美妙的时光,胸前的蠲忿犀因热汤起伏而轻划着我的肌肤。我托起蠲忿犀细细的端详,相传蠲忿犀能让人烦恼消除,这个小玩意真的有那么大的功效吗?忽然,我发现上面好像刻着一个字,我一直以为是花纹,不过倒过来看确实是一个字,我讶然,上面刻的竟然是一个“琮”字。
“不许叫我克王,叫我琮——”
“三年前的今天,我可是忘不了。”
“如果有玉在身那就只给某一人,其他人也别想了。”
“这也是玉,就送你了。”
“姐弟牵袖有何不可。”
“我不是你的弟弟——”
…………
往事一件件浮上心头,那笑意盈盈的双眼,那温暖宽大的双手,那玉、那犀,莫非,难道他竟对我存了情意。
我颓然垂下眼帘,素手一松,蠲忿犀激起一团水花。我一向自诩聪明,怎么连他这份小心思都没瞧出来。何况,我早已心许秦瑧,而他,我只当他是弟弟。顿时间心乱如麻,我闭目长叹一气,不能再这么糊涂下去,我一定要找个机会跟他撇清关系,既不能说的太明,还要让他明白我的心思,毕竟他也曾善待我们姐弟。
蠲忿犀被我紧紧捏在手心,谁说这个能消除烦恼的,我看明明是添烦恼的。我重重捶向水面,激起大团浪花。
洗浴完毕,我更衣而出,这时宫娥来报:“克王已经在澜波亭等候公主许久了” 。
他来了,我轻叹口气,该来的总要来了,该说的我也应该说了,于是我略整理乱如麻的心绪,迅速更衣,就让一切就在今日做个了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