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茶色美人

3、偏鸿雁影孤照来（二）

　　我不知道她此刻在想什么，我仅能明白的只有——她必定是在地狱里敖过。一个没有故事的人不会成熟，一个有故事，故事偏能痛入骨髓拉动血管的人该是如桑落一般的啊。

　　含玉楼作为高级妓院，占地面积是较为的广阔的，它共有五座楼房，两座庭院，紫青乃培是培养雏妓的地方，蓝靛阁是接客多的姑娘居住的地方，粉黛阁居闹市街首，是招揽生意的地方，其余两座，一座专贡王族，一座蓄养面首。

　　面首在古代极为隐晦，在含玉亦是秘密，这直接关系到富族的声誉，和含玉的诚信。不晓得涵烟她们是从那里打听的，涵烟着几个家伙素来八卦。哪个姑娘怀孕打胎，哪个文人书生为哪个姑娘徇情自杀，哪个姑娘弃娼从良——只要是八卦他们都晓得。

　　水溶是从不听这些的，她曾是官家的女儿，因为父亲受了罪，男丁全死了，女眷被下令卖到妓院，这也是历史上是首例将女眷卖作娼妓，算是开了先河。

　　身为官家的女儿，一言一行都是受了严格的约束。她的女红也是极好的，各种复杂的针法都难不倒她，她对刺绣的痴迷程度不比宁馨对舞蹈的疯狂。但是她从未做过衣裳，她说她的家乡有一个习俗，女儿把亲手缝制的第一件衣服为心爱的男子穿上，那么他们的一生都将受到月罗华神的祝福。

　　“涵烟算我求你了，就和我去嘛，你不也想看看面首吗？就去嘛！”我拽着涵烟堵塞袖口使劲往走廊的尽头拖，她偏偏死死抱着桦木柱子不放。

　　“不想看，不就是男人吗，两只眼睛一个嘴巴，有什么奇特的。那些个夫人我可是招不起的。”

　　面首所在的楼阁名作赤朱，赤朱是不开放的，里面的面首也并非含玉楼所蓄养，都是些春闺寂寞的富太太，害怕丑事泄露，付高价拖含玉楼照看。其实女人也是人嘛，丈夫三妻四妾，不能够雨露均沾，身为女人又有钱偷偷腥也很正常。当然这不过是我们这些所谓的“雏妓”的理解，在外，这是不能容于天地的事。

　　真的很搞笑，一面禁欲，一面又欲求不满。

　　“好啊，不去是不是。”我道。
　　她挺直了胸膛直直看着我：“不去，你能把我怎么着？”

　　我笑咪咪的对她道：“那太好了，我可以去告诉海兰姐姐，她患了花柳病的事是你宣出去的。”

　　“你”她单手指着我，好看的杏眼狠狠瞪着我，眸子冒着熊熊烈火似要把我吞噬了，既而声色一转，笑容甜得腻人“好清衫，我陪你去便是，你要真是说了去，我还不得被五马分尸。”

　　我立即松了手，讨好她道：“大大的好人！我只是吓唬你，不过你既然答应了，后悔不得。”

　　“好啦，遇了你算我霉，不过咱们这个模样去是不行的，得赶紧回去换件衣裳，记得要粗糙些，不能让他们起了疑心。”

　　“大人抬举奴家了，能得大人垂爱，是奴家三生有幸。”行潞邀着她的恩客朝我们这个方向走来，她是含玉楼元老级的人物，我们是得罪不得的，遂退在一旁待她通过。不过平时见她对其他姑娘喝来喝去的，现在整一只小羊羔。我不禁偷笑，又看了看涵烟，只见她的嘴角微向上翘，我心里乐得更欢了。

　　那男人丝毫不放过抹油的机会，摸摸她的手又拍拍然后凑近嘴唇：“静女其姝，俟我於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潞儿可有意从了我？”

　　行璐笑得娇媚：“大人厚爱，璐儿怎可不愿？只怕您有了新的忘了我这个黄牙婆子。”

　　路及我们，照规矩我们是应该向她问安的，因她有客人。只得垂了头，做个揖。

　　这男人，细眼瞧了我们，目光擦过涵烟射在我脸上，“这雏儿可有名，竟生得能勾了人的三魂七魄，你们主子算是挑了宝了。”

　　行璐斜着看了我一眼，对男人道：“清衫，大人，这丫头自小在含玉楼长大。”又对我们道：“这些妈妈在做什么，怎么由着你们跑这里来，还不回去？”

　　我心知犯了错，和涵烟点点头冲惶回去。

　　涵烟边跑边奚落我：“知道女人最恨什么，就是相好当着自己的面称赞其他的女人，我看你以后见了她要离她远些，夜里也不要出来，小心她扎你小人。”

　　进了紫青阁，她前我后，我猛然拉住她，恳求道：“还去吗？”

　　她一脸贼笑：“去，怎么不去，你当真以为我涵烟怕死啊？”

　　很久以后我学会了后悔，如果我没有那份好奇心，是不是我就不会遇到他然后遇到萧若兴遇到落尘、听岚、夜熙、瑞德谊隳、........，
　　不会是一颗在男人手里辗转的棋子。或许我还可以成为花魁，风光一时，衰老而死。但是很多事情一如迦音所说：一切都是天定的缘，无可更改。

　　我找了一件青色的绛麻，很久没有把它那出来晒太阳，有了些霉气，裙摆也被虫子蛀了几个洞。我的物质生活是很好的，桑落说外面四处有饥荒，进得了这里，保不了□□却能保住自身不受饥寒之苦。

　　紫青阁的琴声绕梁不绝，哀婉，迷离，愁肠千许，她们本应都是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孩子，却不得不早熟，不得不提前为自己寻找后路。

　　合了门，远远看见涵烟托了两个盛饭菜的漆木盒子。

　　“换衣服怎么这么慢，我们得赶紧，夜里还有课。”她急急把一个盒子塞给我：“你拿着，带会子看门的问你就说是容老爷的夫人命我们送来的，那妖婆脾气怪得很，没人敢得罪她。据说，容家大半的财产都撰在了她手心上。我看，容家老爷的死许是她做的手脚。”

　　我点点头，她的意思是说，容家夫人杀了自己的丈夫，霸了财产然后蓄养男宠，在前世也常听说。

　　虽然我很依赖桑落，可是此刻却不想见她，她身边总是挤满了人，刚想躲过去，奈何昭华叫住了我们。

　　“你们两提着个盒子去干什么，要送去给谁吗？”

　　虽然她们都算是思想开放的，毕竟看面首是件很不光彩的事，此刻人又多，我两相视一看，各自慌了神。

　　我笑了笑，故作轻松的迎上前去：“我们提着盒子自是去送饭，至于送谁昭华可以随我们一起，到了便明了。”

　　桑落今天着的是桃红镶金滚边云锦，她的肤色很白，衬着云锦越发清丽可爱。她从来都知道自己长与什么，短于什么，可以说她既看得明别人，也看得透自己。

　　“昭华还是不要去了，你不是组了图央求水溶替你绣丝绢，晚了当心被他人排了去。”说完对我笑笑。

　　我感激的回笑，还是桑落知我啊，若真是随了去，依昭华那话涝，我和涵烟还不死定了。我真该听听桑落的，凡事都想好了再说，不要让自己没了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