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勒底司令官》玻璃纸之夜

2、第二章

　　再次睁开眼时，头顶还亮着朦胧的灯光，这种没有窗户的封闭构造总能让人昼夜难辨。

　　不过，太宰治没着急起身，他的双腿已经蜷缩了半晚上，想也知道直接站起来会有怎样的后果。他昨夜本想接着靠近墙壁的机会获取更多的情报，可这场昏睡来的毫无预兆。

　　视线逐一扫过的门缝和变形的墙壁，让人惊异的是不管是地面还是墙壁，都整洁如新。鸢色的眸子继续漫不经心地环视一圈房间，先前随手设置下的一些小机关还保持着原状。

　　他放松了会儿，才缓缓撑着墙站起来，终端里有一封来自藤丸立香的简讯，并且附带去食堂的地图。

　　当记忆和现实出现冲突时，要选择相信哪边？

　　洗漱完打开门，太宰治不着急离开，而是先蹲下来，接着用手指在门的滑轨上重重地来回擦拭，遗憾的是除了一点灰尘之外，没有看到任何形似血痂的残留物。

　　“未免处理得太干净了吧。”他嘟嘟囔囔，重新把手放进兜里，撒开步子向食堂的方向走去。

　　目之所及，落地窗外一片苍茫，狂躁的暴风雪仍然没有一点停下的意思，它愈演愈烈，好像一个无底洞，要把面前的所有东西都吞进去。

　　按照记忆穿过差不多同样单调的走廊，太宰治刚踏进食堂，一股美妙的香气猛然扑过来，要在人胃上狠打一棍似的，站在开放式厨房里的藤丸立香招呼道：“早上好，座位可以随便选，请随意。”

　　“早上好，医生。”他也点点头，坐上距离对方最近的、吧台前的位置。食堂里还安置着许多座椅，可以大致估算出以前在这座设施生活的工作人员的人数，那应该是一个相当热闹的数字，如今却冷冷清清。

　　太宰治托腮注视着藤丸立香在里面忙活，对方还是穿着白底的制服，外面套着一件红底附带黑色纹路的围裙，不仅如此，他使用的锅和铲子也是一样的配色，旁边的案板上卧着一把阴阳两色的菜刀，尖端有锋锐的光芒，一看就很好用的样子。

　　这些寻常随处可见的色彩在此时显得分外艳丽，也让这位始终如水般平静的司令官多了点人间烟火的味道。

　　为了煎吐司，藤丸立香将袖子挽得很高，露出的手臂线条流畅而有力，皮肤光洁如新，看不到丝毫伤痕。

　　太宰治不着痕迹地挪开视线，落到正散发出香气的平底锅里。早餐的菜色比较日常，但都属于需要保温的类型，例如煎蛋和加了芝士的吐司三明治，这些说明对方对他的行踪十分了解。

　　“哎呀，你怎么知道我过来了？”他换了个姿势，改托住下巴，眯起眼睛问，“难不成是在房间安装了监视器吗？”

　　蓝色的眼眸扫过来，同时被郁白的手指推送来的，还有一只类似手机的终端装置，上面是藤丸立香发出去的简讯，下面是已读时间，剩下的只要依据他的步幅和速度估算出时间即可。

　　“原来是这样，呜哇、猜错了真是遗憾啊。”他笑道。却没个反省的样子。

　　“做好了。”藤丸立香没有深究他口中的“遗憾”，把早餐推过去后，就开始清洗使用过的厨具。青年垂着头，睫毛在眼下洒落一片阴翳，他的动作既仔细又麻利，有种赏心悦目的美感在里面。

　　太宰治凝视片刻，毫不客气地合掌，念道：“看起来不错嘛，那我开动了。”

　　吐司外表煎得火候恰到好处，焦脆的口感和芝士馥郁的浓香紧密地结合在一块，说是天作之合也不为过。

　　青年眯起鸢色的眸子，一边吃一边寒暄：“说起来，昨晚真是吓了我一跳呢。”

　　主动出击。这是太宰治综合手中线索并反复推演后得到的结论，假设他有对于迦勒底来说的价值，那么在这份价值被耗尽之前，他是安全的。

　　藤丸立香正在清洗那把阴阳两色的厨刀，闻言抬眸，头顶的灯光洒下来，让他的蓝眼睛看起来分外通透。然后太宰治就看到他一边盯着自己，一边手腕一甩，厨刀应声飞出去，恰巧落在刀架上，不偏不倚。

　　尽管做出了很有威胁性的动作，但本人像是没有意识到，他收回手反而抱歉道：“打扰到你了吗？每当有人抵达这里时，成倍增长的特异性会让‘那些’活动得更加频繁。平时在外围就可以解决，昨晚情况比较复杂…总而言之，当时你没有开门是十分正确的选择。”

　　他极其认真地说，也极其认真的为太宰治昨晚没有开门的行为感到欣慰。

　　人是应该懂得渴望的生物，人活着最基本的条件是与人链接，这意味着不论是谁都会受到来自他人的帮扶，哪怕微末。

　　然而藤丸立香拒绝了这些。他和这座巨大的设施一样，在暴风雪中遗世独立。

　　那股不协调感又涌了上来，太宰治不禁蹙起眉，但他没当面指出，而是问了自己感兴趣的另外一个词：“‘那些’？”

　　藤丸立香罕见地犹豫几秒，似乎在思考是否要告诉他。

　　“我记得昨天说过，我离开这里之后会失去关于这里的记忆，反正一切最后都会归零，那不如趁现在多告诉我一点好啦~”叉子灵巧地在手里翻了个花，太宰治拿着它对准面前黑发蓝眸的青年，一字一顿地说，“你说对吧，医~生~”

　　所谓的“那些”，是指和太宰治一样，可以通过其他地方连接上这迦勒底的生物，通常具有威胁性。

　　藤丸立香一般会选择在设施外围迎击，但昨晚同时出现了两个连接点，设施内的辅助装备没能彻底拦住，他解决完一边后，便立刻紧急驰援这边。解决完危险后，又顺便把走廊打扫了，没想到给太宰治造成了天大的误会。

　　青年弯起鸢色的眼眸，发出一个恍然大悟的音节。

　　随时会袭击这里的怪物和空荡荡的设施……吗。吞下最后一点吐司，他明确地向藤丸立香表达了参观的意愿。

　　管控室内，缩小版的地球悬浮在框架中，复数操作台只亮起了最主要的那个，尽管四周还是空荡荡的，但论谁都能感觉到那股井然有序的气息。

　　太宰治凑到操作台前打量屏幕上跃动的字符，半真半假地说：“这种地方一看就很重要，随便开放给人参观，很危险哦？”

　　藤丸立香听完让开身，把桌面彻底开放给他，问道：“要试试吗？”

　　“欸？”太宰治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些字符只能在博物馆有幸一窥，话又说回来，就算要防范他人别有用心，倒也不至于直接使用远古到一看就知道是年纪在四位数的文字做系统吧！

　　面对完全看不懂的文字，太宰治沉默一会儿，朝青年耸肩膀：“……我只是开个玩笑，不要那么睚眦必报嘛。”

　　藤丸立香若无其事地把语言系统从苏美尔语调整成日文，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腮：“因为你是个很聪明的人，所以我才想试试看。”

　　太宰治一哽。

　　对方指出的地方正好是他藏有解药的地方，由此可见，藤丸立香是知道这件事的。

　　“原来，你也不过如此。”司令官顿了顿，成功看到太宰治的表情彻底裂开了，他继续认真地解释，“——加上这句话才是睚眦必报，刚才的不是。”

　　太宰治呼吸彻底停滞。就算他的确是怀着想要知道一点秘密的心情，现在也已经荡然无存了。从对方在厨房里露的那一手，他可以判断出自己和对方身手上存在着天堑般的差距。

　　虽然他不是武斗派，但还是好气哦！

　　迦勒底是一处功能完善的设施，饶是两人不吃不喝接连不断地参观，仍然需要花费可观的时间。

　　藤丸立香把选择权交给到访者，太宰治又不急于一时，所以当天两人简单地以食堂为中心，在周围晃悠了一圈，就算结束行程。

　　轮到第二天，太宰治在早餐时主动提出想去他的办公室看看，就两人陌生的关系而言，这个提议显得有点唐突，但藤丸立香仅是面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后答应下来。

　　与其说那里是办公室，事实上看起来更像是陈列室。

　　撇开简单的、必要的桌椅，几个大书架足以吸引来访者的第一缕视线。

　　“这些是？”太宰治站在木质的书架前，上面放着许多东西，下面写着不明意味的标签，搞得像是失物招领处。

　　藤丸立香打开更多的灯光，把房间照得更亮一些，他望向那些物品时，脸上会出现回忆什么的表情：“那些是造访这里的人落下的东西，这里的安保措施比其他地方高一些，所以我把它们放在这里。”

　　他没说来过的人们是谁，也没说那些人会不会回来。但毫无疑问的是，这种陈列的深处带着一种隐晦的期待。

　　太宰治顺着陈列架继续往下走，最后站在最后一个架子前，它上面的东西很少，火柴盒放在上面不会被其他物品遮住。

　　戴着高礼帽、单片眼镜的怪盗绅士静静的侧头，他下方是一抹艳丽的红色，鲜艳的底色上写着“Bar Lupin”的字样，在强烈的灯光下，印刷字迹弯折的地方闪烁起银色的亮光。

　　他停留了一瞬，对于时间的刻度而言，只是微不足道的一次滴答，往前推移一毫米的轴，可胸腔里忽然有什么猛然跃动，倏尔变得密集起来，他似乎已经佇立在那儿许多年。

　　藤丸立香留意到他目光的集中，拥有鸢色眼睛的青年却在下一秒撤开视线，将手揣回外套的兜里，玩耍似的来回扇动衣摆，他一边找乐子一边说：“这里已经看得差不多了，走吧，去下一个。”

　　那是明显不想说的态度，说是逃走也可以。

　　不论如何，以那只火柴盒为分界点，之后的几天里，他们交谈的次数变得比之前要多得多。

　　太宰治赫然发现，藤丸立香的语言储备十分惊人，丰富到不像是这个年纪能够学到的程度。

　　针对这个问题，藤丸立香的解释是以前旅行过很多地方，一部分是和当地人学的，另外一部分是跟示巴、也就是管控室的装置学的。除此之外，地下还有一个大型图书馆，可以去借阅。

　　因为总是独自呆在这里，所以会有很多空闲的时间，学习是一项很好的消遣。

　　且不提现代语言，太宰治这几天里光是见到的古代语言就有不下三种，管控室里的楔形文字，建筑说明书上的古埃及象形文字，以及用古希腊语写成的卷轴。

　　即便是当地人，也不一定懂这些吧？所以你到底是跟哪里的当地人学的啊，入土到地下的那些吗！

　　按捺下心里的躁动，盘算着差不多到午饭时间，太宰治问：“今天还是去那边？”

　　藤丸立香颔首，请他过去等候。

　　这几天的午餐都是在同一个地方吃的，是靠近食堂的窗边，落地窗下半部分衍生出类似飘窗的小台子，可以坐在上面，一边吃东西一边欣赏外面的景色。

　　外面风雪不辍，室内温度适宜，加上食堂传来的食物香气，营造出安谧满足的氛围，恍惚之中仿佛世外桃源。

　　比起窗外一尘不变的雪，太宰治对墙壁更感兴趣，这段走廊上悬挂了许多照片，使它成为整个迦勒底看起来最有人情味的地方。

　　每一张照片都是一段凝固的时光。不论性别，不论肤色，国籍不同的人们聚集到一起，藤丸立香也在其中，面容还显得有些青涩，他和不同的人合影，和不同的人洋溢着同一种笑容，真诚而舒畅。

　　目光随着墙壁往外延伸，照片上所有笑容在某处断点戛然而止，留下一只图钉孔和一片空白供人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