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勒底司令官》玻璃纸之夜

14、第十四章

　　姓氏和名字齐全的情况下，这个问题实在是过分明知故问。

　　那边的女性轻笑出声，爽直地说：“自然是被誉为万能的天才的那个，同时我也是从者之一，接下来会作为你的专属接线员活动，那么就请多指教了喔，凛。”

　　远坂凛呜啊了声，双手捂住额头，呻|吟道：“我说，这里的从者含量是不是太高了点？”

　　达芬奇是在科学、工学、数学等十来个领域做出卓越贡献的佼佼者，可以是在现代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奠基人。

　　话说又说回来，想要召唤这样的从者，难度可想而知。

　　达芬奇又问道：“说起来，那个令咒是圣杯战争的令咒吧，你介意我扫描一下么？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抱歉，连我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探求心了，甚至想马上飞过来——”

　　手环那头加入了罗玛尼微弱的声音：“喂……莱昂纳多……”

　　“知道啦知道啦，我就扫一下，凛，可以吗？”

　　少女舒展手背，三划鲜艳的令咒闪烁着漂亮的光泽，同时她留意到达芬奇的说法：“欸？我倒是完全不介意……这样说起来，这里的召唤术式和圣杯战争的术式不同吗？”

　　五指攥紧，远坂凛终是想起，因为从者的含量着实过高，以至于她忽略掉的另外一件事情。

　　少女眉头紧蹙：“在此之前，那什么，达芬奇不应该是男性……么？”

　　“嗯嗯，没错，我的灵魂是纯正的男性，但是现在的躯体却是女性。原因很简单，因为我是追求美的旅人，所以在召唤时稍微用了点手段，让自己变成了自己心目中最美的东西，”达芬奇语气欢乐到了极点，“不管怎么说，变成美少女是每个男人的梦想呢，诶嘿~！”

　　远坂凛和罗玛尼同时咆哮出声：“才不是啊！！”

　　由于伊什塔尔现身时将地板打出一个大洞，所以她得暂时留在走廊修补。

　　尽管外面的暴风雪和内部常亮的灯光总是难以让人搞清楚准确的时间，但幸好还有备用的终端机。

　　藤丸立香瞥了眼上面的时间，还有一则罗玛尼发来的消息，他暂时没点开看，反而先是简单地对远坂凛说。“我带你去房间吧。”

　　“那种事让负责这里的医生去做不就好了？”伊什塔尔浑不在意，伸出手指向他的脸，颐指气使道，“不管别的，你先给我留下来。”

　　“啊……那个，金星女神，事实上……”罗玛尼的声音从手环里传出，他犹犹豫豫的，不知道应不应该把迦勒底的现状讲明白。

　　她对粉发医生这种支支吾吾的说话方式很是不满，抱起双臂，说：“是你太小看我，还是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这种事情怎么可能逃得过女神的眼睛，我掌握的权能足以让我看清楚这里的真面目。”

　　说着，红瞳斜斜睨了远坂凛一眼，睫羽再抬起时，粲然的金色已经覆盖住秾丽的红色，演变出另外一种艳丽。

　　伊什塔尔慢慢地笑起来，充满了危险的美感：“你和那个万能之人做个导航总可以吧？别告诉我现在你们连这点用处都没有，那我会立刻杀过来，把你们都轰上天哦？”

　　听到威胁性极强的话，罗玛尼苦笑了声，他毫不怀疑这些话里的真实性，因为她本就是这样一位任性妄为的女神。

　　就在这时，藤丸立香报出一个坐标，然后说：“请你定位，医生。”

　　“好、好的。”他下意识点头。

　　青年又转向远坂凛，外面的风雪又吹了一日，过滤后仍存在的微小的呼啸声与他的声音混合在一起：“等下跟着手环的指引走，这里没什么规矩，不必顾虑很多，唯有一点……”

　　和达芬奇寥寥数句的攀谈中，远坂凛已经意识到这里是人类科学和魔术的结晶之地，存在着无数机关要物，不熟的人行走其中的确会遇到很多困难。

　　“哪一点？”人类少女暗暗捏住衣角，语气中有点紧张。

　　“晚上不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查看。”

　　藤丸立香说完，就给她指出离开的方向，即便有再多的疑问，也都被这个动作封在嘴里，问不出去。

　　“那我也去吧，虽交给阿基曼来做很好，但那个人偶尔会因为过度自暴自弃显得很没干劲呢。”幼吉尔向他们招呼了声也离开了。

　　随着喧闹声的远去，风雪的琶音渐渐占据主流，成为耳边唯一能听到的声响。

　　“无关紧要的家伙终于走完了，接下来就交给你了，马安娜。”伊什塔尔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天之舟浮现在一旁，开始全自动式利用魔力修补走廊上的大洞。

　　即便是凭依在人类身上，伊什塔尔内里依然有着作为女神的矜持和傲慢，但这次她没有像以前一样飘在空中，或者坐在马安娜上和藤丸立香说话。

　　赤足掠过地面，金星的光辉渲染大地。

　　世间一切的宝石都无法和女神的双眼媲美，这种绝对的超越感正是伊什塔尔手掌的权柄所带来的认知。

　　自然，这种超然也令她感受到，这里和灵基中记录的迦勒底不同，充满了空白和孤独的味道，这里是独有一人的城塞，是独有一人的舞台。

　　伊什塔尔好不容易寻到两人单独相处的间隙，如今站到他面前，话到嘴边却有点问不出口。

　　人理修复完成后，魔术协会和圣堂教会联手对迦勒底进行审查，应其要求，依次解除和英灵缔结的契约。

　　再后面的事情，就不是英灵们能知道的了。

　　不管她是多么受安努宠爱的小女儿，不论是她是披挂多少权能的大女神，只有适格者才能看到星辰的未来，才能看到人类久远的未来。

　　“话说回来，你不要紧吗？”她蓦地问，完全没有方才的高傲。

　　“没事的。”藤丸立香想也不想直接答道。

　　他根本没有一点犹豫，是完全已经接受了自己命运的那种坦然，而这种坦然让伊什塔尔倍感恼火，就像听到了什么招人恨的事情。

　　早该想到的，她忽然觉察到，时间神殿里与魔神王的那一战，虽然英灵们短暂的生命如流星般坠落，但不论是身为魔神王根源的所罗门还是玛修都安然无恙。

　　身为战争女神，四处点燃纷争的火种，四处煽动人们内心的私欲促使他们争斗，这些她再熟悉不过。同时，她也再熟悉不过了，但凡战争必然有失去。

　　清冷而又寂寥的空气中，伊什塔尔略微睁大眼睛，正式确认那些特异性的来源：“你……”

　　答案只有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里，藤丸立香把自己的名字涂掉了。

　　走廊岔路的阴影里，金发红眸的女神手捧一个便当盒，神色格外紧张。

　　她贴在浅色墙壁上，不出意外，很快听到伊什塔尔大骂了几句“笨蛋！”“简直让人看不下去了！”之类的话，接着跳上马安娜气呼呼地飘走了。

　　“这是万里挑一的机会，埃列什基伽勒！让他认识到我是和伊什塔尔截然不同的女神，一定要加油！”她握紧拳头，肉眼可见地颤动着，却依然给自己打气。

　　洞还有些剩余没有补完，藤丸立香正要自己去修在，因为总是一个人，这些活他已经非常熟练了。

　　一个期期艾艾的阴影慢慢接近，他抬起头，女神蓦然对上他的视线后，显得非常惊慌失措，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又想到什么，轻轻咳嗽一声后，重新以端庄的姿态往他这边走。

　　藤丸立香立刻提醒道：“等下，地……”

　　埃列什基伽勒因为过于紧张和在意他的事情，笔直踏入了伊什塔尔砸出的尚未被修补完毕的坑中，手里的便当盒立刻飞了出去，在红色的瞳中勾出一道凄然的弧线。

　　她努力伸出手：“我的便当！”

　　藤丸立香眼明手快，千钧一发之际抓住她的手腕，避免她摔倒在地上。可是便当盒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它飞出去，里面的泥土洒出一地，盖子还原地滚出几个圆圈后才停下。

　　“没事吧？”他舒了口气，问道，“……埃列什基伽勒？”

　　“难道……难道我……把那个留在了厨房？”冥府女神彻底开启震动模式，整个人都恍惚到了极点。

　　望着撒了一地的泥土便当，埃列什基伽勒只能和盘托出。

　　“没、没错，我的确和伊什塔尔同时自行召唤到迦勒底，”她用手拉紧自己的披风，努力地蜷缩起来，“但是伊什塔尔会用很大的排场对吧？我才不要呢，和那种糟糕透顶的女神一齐出场，连我的风评也会下降哦？”

　　藤丸立香去把便当盒捡回来，仔细拂去上面的尘土，轻轻放到她身边，就地坐下与她肩并肩。

　　他们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不知不觉中，人类长大了，脸庞比以前成熟，身高比以前高一些，这些成长中没有女神的注视，这让埃列什基伽勒感到既高兴又失落。

　　因为她的双手里什么也装不下，除了死亡和腐朽什么也给予不了，她的世界空空如也，如同生命诞生时那样洁白无瑕。

　　“人类的礼节我还是知道的，所以想要准备一点什么，然后帅气地说‘这是对你的嘉奖，来自女神的恩赐’……结果到头来，我的冥界是那么的荒芜，就连土特产也找不到，最后做了这么一个泥土便当而已。”埃列什基伽勒把头埋到膝盖上，声音闷闷的。

　　“对不起。”

　　“欸…？”她惊讶地侧过头。

　　“如果我刚刚能把便当接住就好了。”藤丸立香看着她，眼睛的轮廓略略弯起，清而淡的笑容正显现在那里。

　　“欸…。”埃列什基伽勒怔怔地望着他，原本就通红的脸似乎马上就会烧起来，旺盛如篝火。

　　好的，这件事一口气说完便是——埃列什基伽勒察觉到自己的泥土便当太过简陋，召唤到迦勒底的第一时间，她跑到厨房按照红阎魔魔鬼厨房的教导飞快地做了份美味便当。

　　然后。

　　匆忙之下，把两份外观一致的便当搞混了，仍然把泥土便当带了过来。

　　藤丸立香：“……”

　　埃列什基伽勒捂住脸已经呜咽出声了：“……什么也好，你快说点什么，千万别沉默…！我要紧张起来了、不，已经紧张起来了……！！”

　　透过指缝的间隙，她看到一只戴着手套的手伸到自己面前，半路上又收回去，青年仔细摘下手套后，才重新把自己的手递到她跟前。

　　“谢谢你，埃列什基伽勒。”

　　冥府女神的手还是那么冷，死亡本就是归于虚无，她垂下眸捧住人类传来的唯一温度。

　　时至今日，冥府仍然是葡萄树无法发芽的荒芜之地，但外面的天空是那么的宽广美丽，地面是那么的辽阔，托这个人类的福，她已经都见过了。

　　藤丸立香见她平复下来，又问：“说起来，为什么你们会召唤到这里？”

　　他没有使用过任何召唤术式，也没有触发过触媒。

　　“并、并不是因为特别担心你的缘故，”埃列什基伽勒撇开头，吞吞吐吐地说，“伊什塔尔肯定会放心不下跑过来，被那种女神缠上会很麻烦吧？老实说我都开始同情你了……总而言之我说过我会保护你，不管出现什么女人都无法撼动我的誓言，我当然要来！”

　　他们正在说话，马安娜祟祟地飞回来，埃列什基伽勒见状不再多说什么。两人虽然两位一体的地母神，但更多的是敌对关系。

　　“老远就听到你们在说什么了，呜哇——哪里来的泥巴，这股魔力嘛，真是简直寒酸到点了！”金星女神把手放到唇边，做出嘲笑的姿态。

　　为了避免伊什塔尔立刻被发热神殿贯穿，重演伊南娜下冥府的传说，藤丸立香及时补救道：“在聊召唤的理由。那你呢，伊什塔尔？”

　　“召唤的理由？”伊什塔尔用食指抵住下巴，望着天花板思索片刻，“因为埃列什基伽勒知道了你的异状之后完全坐立不安，为了避免你被冥界所爱最后凄惨的凋零，所以我就来啰。你是脆弱的人类，是需要我守护的契约者，就算是掉进冥府我也会揪住你的领子把你带回来的~放心的继续供奉我吧~”

　　经过和埃列什基伽勒交流，藤丸立香已经知道这个知晓是指和太宰治灵子转移到美索不达米亚后，被留守在那里的伊什塔尔观测到，而后又把这个信息寄托给了本体。

　　语末，伊什塔尔还附带了一个金星意味上的wink。

　　苏美尔的姊妹女神把原因相互推诿到对方身上，这点上两人的相性和步调倒是非常一致。

　　藤丸立香看看她，又看看埃列什基伽勒，没说别的，只是点点头：“我知道了。”

　　“什么嘛，这副平静的样子，难道不该原地痛哭流涕说‘女神伊什塔尔，以前我是有眼不识泰山，您就是最慈悲的女神’然后跪倒在我面前吗？总之，该不会是埃列什基伽勒说我很担心你然后……”

　　伊什塔尔乘胜追击，完全没有意识到冥府女神的异状。说着说着，她忽然感觉到脖子后面一股寒气，缩了下脖子嘀咕道：“怎么感觉刺刺的？难道埃列什基伽勒真的这么说了？”

　　发热神殿的光辉一一亮起来。

　　金星女神终于明白过来，一滴冷汗划过脸颊：“不会吧？啊哈哈……不会吧？”

　　“我的愤怒就是冥府的愤怒——！！伊什塔尔给我闭嘴！！”

　　远坂凛正在和幼吉尔讨论宝石，忽如其来的地震让亮晶晶的石头们散落了一地，她又急又心痛，连捡几颗才问：“地震了？”

　　幼吉尔在少女极为不舍和心痛的眼神中用宝库之门把它们收纳起来：“多半是那对姊妹在相互友爱，习惯就好了。”

　　迦勒底蓬塔雷纳斯支部。

　　罗玛尼正细致地把远坂凛相关数据收集起来，放入机密空间，忽然听到下方玛修咦了声，紧接着急切起来。

　　“医生，魔术协会发来通知，这期物资运输提前了，而且审查官已经到港口了！”

　　他还没反应过来，等到他逐字重新在脑海中播放一遍之后，赶紧从操作台上爬起来，出去一一安排接待等事宜。

　　剩下的数据由达芬奇接受处理，她飞快地把东西打包隐藏起来，然后对玛修和其他工作人员说：“还是按照常规来准备，不要慌，只是提前而已。”

　　“可是远坂小姐…”玛修犹豫起来。

　　基于和魔术协会、圣堂教会的协议，迦勒底全体工作人员在签署协议后离开南极本部，辗转到刚建设完毕的智利支部。

　　这里是与南极洲遥遥相望的大陆最南端，即使是普通游轮，也只需要两天三夜就可以进入南极洲。

　　每期物资都是由迦勒底准备，魔术协会和圣堂教会进行查验和押送，这种费事费力，又处处掣肘的分工却稳固了三个组织之间的关系。

　　远坂凛的出现会打破三个组织之间约定好的“迦勒底只有一人”的事实，或许会引发更多的问题。

　　达芬奇用手揉揉自己的眉心：“说的也是，原本打算秉承着生米煮成熟饭的想法，让那两个棘手的组织不得不承认英灵自主再召唤的现实……总之现在只能由我来和凛沟通，请她帮帮忙了。”

　　眉宇间紧绷的感觉消失后，她把手伸向已经初成美丽的女孩，调笑道：“那这次也一样？你肯定早早地就写好了吧，玛修。”

　　被点名的玛修停顿几秒，从兜里拿出一封信来，因为塞在口袋里已久，它的角变得有点皱，她耐心地压平那皱褶后才递给达芬奇。

　　谁知，万能之人接到后，却重重地叹出口气：“明明你已经写了七年，立香君却没有回过一次，真是太薄情了。”

　　如果累积起来，那些信封的厚度应该已经有可观的高度，这是时间留下的车辙，也是每个人类每天都在经历的东西。

　　玛修抿了抿唇，最后安静的，微微有点困扰地笑起来，不再说什么。

　　一直以来都是由罗玛尼出面接待审查官，一是这件事打从一开始就是他经手的，二是为了敲山震虎——本部中留存着众多的技术，还有特异点收集来的圣杯，不管哪一样都足以让旁人觊觎。

　　去迦勒底本部有两种方式，第一种是特殊的灵子转移，第二种是现实意义上跨越麦哲伦海峡，然后一头扎进无边的暴风雪。

　　食物、书本、材料等东西要一箱一箱打包好，青年挠挠头，他是第一次接手审查官的工作，本以为会有什么大场面，结果见过传说中的魔术王、也就是蓬塔雷纳斯支部的司令官之后，就被打发到这里来完成打包任务。

　　他小心翼翼地看看审查官的领头人，中年男人毫不避讳禁烟的规定，径直点起一根长烟，烟草在肺部滚一圈后又浩浩荡荡地爬出来，活像是煎熬无比的灵魂：“还不快点干活，菜鸟。”

　　“是…！”青年按捺下心里的躁动，拿起需要继续打包的书本翻动，一封信从里面掉出来，他还没捡起来看，就被领头人抽走了。

　　“那个是……？”他问。

　　“谁知道呢，”中年男人又呼出一口烟草僵而未死的灵魂，他把那封信收到自己的外套内侧的口袋里，无所谓地说，“不过记住，这种私人物品可不能送到那里去，等到外面，随便找个地方扔掉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