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平安极梦物语》一条闲余斋

114、百战沙场碎铁衣

　　矢筈岳上大炮齐鸣，死死压制住了周军，石砲连发射的机会都没有，还有数门石砲因位置过于醒目而被獬豸炮直接摧毁。周军诸将一时愁云密布，束手无策。

　　李正言、王圿藏在一块巨岩后，伸出半个脑袋小心翼翼地观察獬豸炮良久，两人略一商议，便联袂向东君奏道：“陛下请看，倭人的炮虽然猛烈，但能打远却不能打近。距矢筈岳三至五里之间石坠如雨，二至三里之间却只有零星的落石，二里以内则全无动静。那些手持旗帜的倭人就站在二里以内，毫发无伤。”

　　“你是说……”东君大概猜到了李正言的想法。

　　“只要全军突进，快速进军二里，与敌众短兵相接，则敌军火炮便毫无用处。”李正言看了一眼奔走号叫的士卒，继续说道，“然而步卒军心已溃，难以迅速组织他们重新投入战斗，更不用说冒着炮火突击了。只有臣所率的三千精骑累沐恩德，忠勤王事，片刻之间便可飞驰至敌阵之前。我观倭人不通兵法，击败他们并非难事。只要臣攻至山上，驱逐炮手，待到炮火停止，陛下便可整军来援，与臣合围矢筈岳。”

　　若是别人听了这番话，必定要仔细思量，权衡一番，前瞻后顾，要不要拿着宝贵的骑兵冒险。但东君不是优柔寡断之人，当即力排众议，拍手笑道：“盖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大司马既然有此胆略，朕又岂有不允之理？”

　　于是东君赐下一面紫绸织就的小旗，正言将它揣入怀中，便提兵去了。

　　周军后方的战鼓猛然擂动，气势节节攀升，声闻九霄，欲与远方的夔皮鼓一争高下。李正言亲提三千精骑出阵，以迅雷之势强袭矢筈岳，欲一举摧毁藤原道长的幕府。

　　这三千骑兵头顶玄盔，身覆黑甲，马具皂鞍，万蹄齐踏阵，山谷轰鸣，大地颤动。他们身边不断有巨石落地，而这支骑兵人马合一，对落石视若无睹，同肩并辔，一心突前。

　　不远处高举旗帜的队列看到骑兵向自己冲来，似乎也慌了手脚，急忙敛起旌旗，向左右两个方向逃走。李正言看到敌军不战自溃，心中大喜，便又将战马的速度加快了几分。

　　“大司马，那队倭人好像不太对。”李正言身侧的一员骑将突然开口。

　　“哪里不对？”李正言一门心思都在破阵上面，一双眼睛紧盯着仍旧在咆哮的獬豸巨炮，并没有太关注打着旗帜的这些散兵。

　　“他们跑得太慢了。”骑将有些支支吾吾。

　　“太慢？”李正言第一感觉是这理由有些好笑，步兵比骑兵跑得慢不是很正常的吗？然而他呵斥的话还未说出口，便敏锐地察觉到对方虽然装作慌忙逃命的样子，但队列依旧有条不紊，不像是缺乏训练的部队。他们似乎是以某种古怪的队形慢慢撤退，引诱自己追赶。

　　“嘶……”李正言头顶冒出一阵冷汗，“他们手里的旗帜是不是没有变过方向？刚才他们面向我们时，是用旗帜正面对着我们。现在他们转身逃跑了，对着我们的还是旗帜正面。”

　　“好像是吧。”那名骑将的回答印证了李正言的记忆。

　　李正言看了看左右骑兵，他们都在高速疾驰，一时之间难以减慢速度。而前方那支诡异的队伍已经近在眼前了。

　　“到了！”

　　听到旗帜丛中发出这么一声呼喊，李正言心知不妙。只见前面的旗帜同时将背面调转过来，旗分黄、青、黑、赤、白五色，分别绘有一千四百六十四周天星斗。霎时，旗帜上发出刺眼的白光，李正言眼前一阵晕眩，脚下好似踩在棉花上一样虚浮，身体像是在无尽虚空中，不停向下坠落。

　　就在李正言惶然无措之际，他身前紧贴的紫旗忽然发出一道紫光，直冲霄汉，引得五色旗上各自跃出五色神光，顷刻便将紫光打散。但也亏得这道紫光，将正言和许多骑兵从幻境中救出。不过冲在最前方的骑士处于紫光照拂不到的地方，仍未清醒，兀自向前突进，直直地落进了藤原道长事先命人掘开的陷阱中，连人带马被埋下的利刃刺穿。

　　“那是……”矢筈岳上，藤原道长见紫气冲天，霞霓眴焕，更有天魔浮动，发出阵阵靡靡之音，惑人心智，倏忽消逝，诸将议论纷纷。

　　“那是东君的旁门左道。”晴明摇摇头，“所谓紫夺正色、郑乱雅声，圣王之所驱除云尔。”

　　“原来是这样。”道长点点头，“这样的邪魔外道，即便是芦屋道满也不屑于修炼。柴宗谓修习恶术，倒行逆施，离灭亡不远了。”

　　就在说话间，山下的李正言已经恢复了精神。他睁开眼睛，五色旗帜消失不见，持旗之人逃远了。旗帜和帷幕尽皆散去，豁然开朗，前方景象一览无遗地呈现在正言眼前：在通往道长幕府的四级台地上，和兵依托山势设有整整四道马防栅，栅栏后是无数弓□□手，已经将箭矢瞄准了周军骑兵。原来是道长故意用旗帜蒙蔽周军视线，引诱这支骑兵上钩。

　　“倭人虽有诈术，能奈我何？”李正言冷冷嗤笑，于是当机立断，按剑叱呼，“凡兵战之场，立尸之地，必死则生，幸生则死。传令全军，全力突击，先攻入马防栅者赏万金，妄退一步者立斩！”

　　“是！”千骑共一呼，鹫翎金仆姑。这支百战之师并未被四道马防栅吓倒，反而战意愈加旺盛。他们合唱“肃肃兔罝，施于中林；赳赳武夫，公侯腹心”，追云逐电，驰骋如飞，血渍征袍。纵然是尸山血海，他们轻松自如，斩将刈旆只在谈笑之间。

　　李正言身先士卒，奔驰在最前列，只觑见第一道马防栅后有个骑马武士正在指挥防守。这武士身边只有两个侧近。正言自恃骐骥神骏，猛夹马腹，一跃跳过两丈宽的壕沟，趁势凌空一射，将那武士射下马来，一气呵成。

　　防守的士卒见失了主将，乱成一团，不知是战是守。李正言一拉马缰，座下马与他心灵相通，腾空跃起，跳过了五尺多高的马防栅，当即踩得一人骨骼尽碎而死。其余骑兵欢呼着迅速跟上，推开马防栅，杀散败兵，第一道马防栅洞开。

　　“第一阵就这么破了？”山上观战的道长猛地站起，没想到短短数十息的时间，周军骑兵就一鼓攻破了首道马防栅。

　　“右府不必担忧。”源博雅看得分明，“是壬生大毅没有防备，被一箭射伤，只中右胸，无性命之忧。他麾下的将士又是左军弱旅，临阵慌乱，故有此败。这一阵是用来消耗周人气力的，后面的几阵就没那么轻松了。”

　　“嗯。”道长重又坐了回去，召来传令兵，“晓谕各阵，教他们主将小心防备，不要中了冷箭。”

　　第一阵被破，周军大涨士气。虽然已经有八九百骑折在了先前的战斗中，但剩下的人马各个亢奋，乘着斗志未衰，马不停蹄地杀向平致赖守备的第二道马防栅。

　　这一回，李正言明显感觉到箭雨比刚才密集多了，骑兵冲锋的步伐被阻碍了许多。平致赖教弓手轮次放箭，循环反复，接续不断，不给周骑喘息之机。接二连三地有人马中箭倒地，周骑冲杀了两个轮次竟无一人能接近马防栅二十步之内。

　　李正言放缓了速度，让马匹恢复少许力气，顺便观察一下战场情势。偶然间，他发现西侧的栅栏有松动的痕迹。原来，第一阵的败兵经由此处逃走时推倒了栅栏，现在的栅栏是仓促扶起的。正言看准了破绽，率十几个近卫强攻，终于打开了缺口。周骑一拥而入，与和兵杀作一团。

　　平致赖举刀与李正言战在一起。致赖是武士世家，技高一筹，将正言左臂砍伤，正言几乎跌下马去。千钧一发之际，正言的一个亲卫舍命挡了致赖一刀，落马而死，死时手中仍然紧紧握住致赖的刀柄。

　　致赖不及抽出薙刀，被正言挺□□中腰部。致赖不愿在此处舍命相搏，于是奋力抽回薙刀，虚晃一下，惊退正言，自己带着第二阵的败兵逃走了。

　　这一阵的搏杀更为凶险，正言眼看自己手下将士只剩寥寥千余人了。他自己也人困马乏，无力追击，下马倚在马防栅上休息了一下，包扎了一下伤口，全军略作整顿。但战鼓未停，李正言不敢停歇太久，过不一会就翻身上马，带伤继续作战。

　　第三道马防栅由秽多非人、姜同讷共同驻守，秽多众的箭又狠又急，给周骑带来了很大的压力。李正言因有伤在身，便驻马于后阵，远远地指挥战斗。周兵拼杀了半个时辰，伤亡惨重，犹未突破马防栅，令李正言焦虑万分。

　　他取下腰间的水壶，猛灌了几口。壶中的水几乎凝结，冷水带着寒风一齐灌进肚子里，把他昏沉的头脑刺激得精神起来。李正言把剩下的水都喂到战马嘴里，壶中已经一滴水也没有了。

　　将水壶掷在地上，李正言感觉气力恢复了许多，战马也已饱饮。是时候加入战斗，鼓舞军心，一举突破第三阵。

　　马儿领会到主人的命令，晃了晃脑袋，四蹄生风，如游龙出水，将其余战马甩在了身后。李正言俯低身子，在箭雨中左冲右突，只作决死突进。他在做一场大豪赌，赌和兵的箭弩射不中自己。

　　“愿祖父、父亲在天之灵垂佑，令我击破四阵，复兴唐室！”李正言心中默祷，双眼锁定前方的箭矢。他双瞳中映射出渐渐放大的箭镞，耳畔只余箭弩破空声。他能辨别每一支箭的方位和速度，判断每一支箭的轨迹。于是一支支利箭在他眼中变得无比缓慢，让他能险而又险地擦肩而过。

　　他不由得信心倍增，豪情干云。果然祖宗神灵冥冥加护，天命在我！

　　“来了！来了！”

　　在和兵的一片惊呼声中，李正言一□□倒马防栅，马踏军阵。长枪舞动如飞，寒芒闪跃，如灵蛇穿空，杀得和兵断肢蔽野，搴旗三面，众皆怖惧。李正言浑身浴血，状若疯魔，不顾自身伤势，只管以命相搏。座下马更是灵动通神，弹跳之间避过枪林箭雨。

　　姜同讷不敢硬接他那些以命换命的招式，很快招架不住，连忙跳出圈子。看到姜同讷稍稍退却，李正言不与他纠缠，杀出一条血路，直奔第四道马防栅而去。体力透支、伤痛加剧，他已经不能维持太久的战斗了，必须在体力枯竭、鲜血流干前打破第四阵。

　　李正言头也不回，用手中枪直指不远处的帅旗：“不要理会这些小角色，我们的目标是藤道长。随我继续突击！”

　　宝马腾起，从第三阵中溃围而出，似九重真龙出世，千军辟易，万众失色，所当无前。李正言眼花耳热，气贯长虹。他余光一扫，见有二三十骑亦已溃围，随扈在自己左右，连呼数声“好壮士”。

　　前方还有最后一道马防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