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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25) ...

  •   练拾赤咸十七年,萧帝离赤,卒。同年,其子言南继位,定国号,休康。

      戬靖将军府。
      昨日萧言南在朝堂之上出人意料地封了上虹做将军。群臣激愤不平,萧言南置若无闻,执意封赏,并当朝赐婚。上虹现在想来也像是做梦一样,只是一朝的时间,便由战俘晋升将帅,还被……赐了婚。
      但是他是不愿意的。他不愿做什么戬靖将军,也不愿娶萧言南的义妹沈浣,可未及他说话圣旨就下来了,朝堂之上他怎好给萧言南难堪?——萧言南也是出于好意,但做得也太不妥了。于是上虹就硬生生地接了旨,招了白眼讥讽只能一笑摇头。
      应当说,旧主驾崩举国三年内不得嫁娶,可萧言南为什么不管不顾呢?他依旧像以前那样由着性子。他令上虹沈浣于这月二十八日成婚。而今天……二十六日……
      上虹睁大眼睛,全府挂灯披红,红色红色全部盖上他的眼,他在一瞬间还以为又到了战场,又见了杀戮。他厌恶地皱了眉头,疾走几步想一把将那些红绸红带扯下来,离它们还有几步之遥时又停了下来。他忍住,背身回房。只有那里是一处清净地,不见一丝红。他硬是不让人进入他的卧房的,他嫌烦。
      粗暴地扣好门,他好像一点也不珍惜现在得到的宽敞明亮的空间。他还想关上所有的窗,不见天日。他真的这样做了。
      外面的什么喜悦什么悲伤什么送殡什么嫁娶都与他无关,屋里雪洞一样空,可是恰好能装下他的忧伤他的烦。
      屋子最大的用处就是装下主人的烦忧主人的快乐主人的所有感受,至于华丽还是简约,对于屋子来说都不重要。
      上虹觉得现在很好了,一切都变得很安静。他可以静静地坐下来回想很多事,回想很多人,还有考虑将来的路,他觉得那一定很艰辛难走,所以应该好好想想。可是他眼前挥之不去的,只是一个人的身影。
      宛伤。
      他很惊讶为什么仅仅只是宛伤,不是和以蓝一同出现或只是以蓝。或许,他在心中早就把两人的魂都注进了宛伤一个人的躯体里?
      宛伤宛伤……再过两天,她就永永远远是个敌人了。
      他开始后悔,当初为什么不直接拒绝萧言南的提议呢?只是一犹豫现在就弄成了这样,这绝对不是他的本意。飞鸽传书给隐痕,他却也要他接受,说要稳住练拾国那些人。可是上虹他这样不就等于毁了沈浣和自己吗?告诫自己说,大局为重。那么好吧,就以大局为重,只有一个字挂在心上:忍。慢慢忍吧。英雄一点,算是为了不负容轼。
      他深深地吸入一口气,却,叹不出来。

      戬靖将军将于二十八日成婚的消息不胫而走,几乎是全国上下都知道。这是先帝逝世第一例君赐姻缘。自然,以蓝也是知道了。
      她现在正在踌躇要不要去看看。她其实原本以为她可以很漠然,可是现在她分明听到有什么东西碎了一地,疼得她只想哭。碎的绝不是心脏,不然怎么还会疼呢?但她希望是心碎,为他这事而疼真的可以说是很耻辱的。
      不是决定好一切看淡的吗?能接受他死,怎么又不能接受他成婚了?真是奇怪的逻辑。那么,就去亲眼看看他如何迎娶娇妻的吧,说不定今后,就再不会有什么疼有什么痛的了。
      ——好吧,就这样。
      以蓝拒绝了谢乔眠要和她同去的愿望,把她又推给隐痕,不顾她不停跺脚乌拉乌拉地叫,径自走了。
      乾安的街上还是这个样子,并没有变了什么。一代君主逝去也许对于一个城市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尤其是萧言南统治下的城市。
      她坐到豆浆摊上,年轻的老板正高兴地从冒着热气的锅里舀出热腾香浓的豆浆,殷勤地放到以蓝坐的那桌上,又点头哈腰地退下,脸上湿湿的是刚才沾到的热气,在微亮的阳光下闪出光,还让人以为是流下的汗珠。
      以蓝并不饿,只是因为嗓子干涩才想起要润润。都说乾安的豆浆香浓甘甜但喝下去却也寡淡没什么滋味。
      她一碗豆浆喝了很久,也坐了很久,坐在旁边歇脚的客人来了一拨又去了一拨。最后终于坐下来四个衙役打扮的人,擦拭着汗水嚷着要豆浆。四碗豆浆一上来就被他们一口气喝干了,其中一人打了个响亮的嗝又喊“上豆浆”。老板不敢惹怒他们,唯唯诺诺地一连捧上八碗。
      他们开始兴奋地讨论起最近的事,身边芝麻大点的事情被嚷上天,最后终于说到了戬靖将军成婚的事。
      以蓝不禁失了一会儿神,他们的话一句句吹到她耳里时才醒了过来,缄默地听他们粗话连篇地评说。
      “听说那个什么屁将军是容轼国的战俘,妈的,跟了国主几年就混了个将军,还抱了个美人儿,早知道老子就早混到国主身边,不知道现在老子是不是当丞相了!呸!妈的!”一个长了络腮胡子的吐了口唾沫,骂骂咧咧,不服气的紧。
      “嗯!”又一个人粗声粗气地摁了两下头表示赞同,“什么狗屁!战俘还敢当将军,要脸不要脸!”
      “嘿!别说了,人家命好,咱们呐,命苦的排也排不上!管人家成不成婚封不封官的,喝了豆浆赶紧走了别耽误时间。”稍年长的衙役一拍桌子,顿时无人再说话,显然他是他们几个的头儿。
      四个衙役闷声不响地灌完豆浆,甩了几个铜板给笑眯眯的老板,提上大刀走了。
      看来在练拾国也没人能瞧得起他啊。他,本就不是能被人瞧得起的。以蓝拿着碗一边想一边往嘴里送,发现碗已经见底了,摇了摇头,把它放下:“老板,过来收钱。”
      老板兴兴头头地过来,又问她:“姑娘,要不要再来一碗?我这豆浆好喝啊……”
      “不用了。”以蓝摸出铜板放到他手中,起身离开。

      二十八日黄昏,夕阳微黄的余光悄悄爬上了人的脸庞,紧绷了一天的脸终于松懈下来,柔和而温暖。是很美很美的。
      戬靖将军府前已经堆了好多人,都撑着一张笑脸伸长脖子等候。红绸曼妙的舒展开,柔柔轻轻地又收拢,一舒一收间不由地撩起人深思遐想。
      以蓝就混迹于宾客人群之中。也许只有她此刻极力地不希望看见那对新人前来。她冷漠地看过那些宾客,他们真的虚伪得很。上虹还只是战俘时有几个人认得他?现在成了将军什么朋友什么同道蜂拥而至,其实他们骨子里还不是瞧不起上虹?她的唇逐渐扬成一个冷笑的弧度,轻蔑地别过脸去不再看他们,朝将军府里望。
      沉重而绵长的锣声后立马传来唢呐花鼓吹吹打打的声音,好像是热闹不凡呢。以蓝转过头去,那对齐刷刷着红衣的人渐渐走近了。依然可以看到那种硬撑出的笑。不过能笑便好,谁没看见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新郎官是一丝笑意也没有?
      上虹……他是面无表情的,至少在旁人看来是这样,所以他们又是一阵恶心。得了便宜还在装蒜。
      仍然只有以蓝一人,可以看见他眉间挥之不去的忧伤。现在更浓了,已不再是霜雪可以比拟的了。她隐约地想到也许过不了多久,这忧伤会凝结成疤——就成了一道又一道沟壑般的皱纹。她在一个恍惚时忽然忘却了一切,她已经不知道她是干什么来了,她知道她渐渐猜到了上虹最隐秘的苦,她很想上去抚慰他很想告诉他有人还能懂他……
      只是一个恍惚!
      她立马反应过来,向后退到人最多的地方悄然隐藏。
      迎亲队伍终于走到了终点,吹打声也停止了。等候在门口的宾客们一下子拥了上去,欢笑着说些吉祥话,生怕自己排不上,拼了命朝前挤,谁踩了谁也没人顾及。
      喜婆费力地拨开他们尖声叫道:“请新郎下马!”
      上虹半日不理,仍旧稳稳坐在鞍上,面无表情。喜婆有些尴尬了,尖着嗓子更加大声地叫:“请新郎下马!”
      有人在小声议论,无非是在说“新郎官架子真大”之类的话。
      上虹终于转了转头,才明白喜婆说什么似的慢慢下了马,木人般的僵立在马边,听喜婆又喊:“请新娘下轿!”
      一旁的侍儿从轿中扶出新娘,喜婆眉开眼笑地自己又迎上去搀着。她这一笑,一张扑了厚厚的脂粉的大脸像浮肿了一样在众人面前晃来晃去,她还非常得意地翘起它,一甩下巴—— “走!”把新娘扶到上虹身边硬叫他牵着新娘进府。
      他只木然伸出手捏着沈浣的手指,丝毫没有亲近之意。他伸出的手凉的像水。
      就这样看着上虹牵着新娘进府,以蓝不由自主地也随宾客们涌了进去。酒宴已经设好,她无声地坐到最僻远的一桌去。
      头上别了朵大红牡丹的喜婆扭了扭臃肿的身子,正要开口让上虹他们拜堂,谁知从外面飞奔过来一个宦官,手挥起拂尘,女声女气地喊道:“国主驾到!”
      屋内一惊,众人齐齐地跪下,以蓝少不得也随着行礼,压低头颅。上虹沈浣正待行礼,却听萧言南笑道:“免礼了!”洪亮的声音透出他心情不差,曲晨瑶跟在他后面,还有几个手执拂尘的宦官。
      众人谢恩起身,萧言南高兴地让他们坐下,自己也在其中觅了个位置,曲晨瑶他们立在他身后。他笑容满面:“该拜堂了?你们继续!今日高兴,诸位不必拘束,一切依规矩办事!”然后笑呵呵的不再说什么。
      喜婆涨红了脸,自个儿主持的亲事连国主都来参加,说出去岂不甚有面子?她立即铆足十二分的气力喊道:“吉时已到,新郎新娘拜堂!”屋内起了一阵叫好声。
      “一拜天地!”喜婆甩着红色手帕喜滋滋地喊。
      身着喜服的新人缓缓跪下去,叩下头。
      “二拜国主!”这个喜婆聪明得很,知道两人父母皆亡,国主赐婚,便顺势奉承一下国主。
      萧言南始料未及,喜婆说出后也吃了一惊,待新人转过头朝他时,他才点了点头。可是他一下子就看见上虹没有表情的脸。上虹没有笑,他竟然没有在笑!萧言南霎时又一次吃惊了。上虹不会哭,上虹表露心事时只会面无表情。
      ……他……这样面对他……是什么意思?
      沈浣已经被扶着跪下了,可是上虹一动不动,直勾勾地看着萧言南,萧言南亦吃惊地望着他。须臾之后,上虹才盯着他的眼睛缓缓跪下,浅浅地俯了一下身子,算是叩了头。
      只有萧言南看到了上虹的目光。那里面有他不敢去直视的责问埋怨和不甘。他……心里一震。难道这个决定错了?上虹他不愿意?可是上虹他为什么不和他说啊。这也就,怨不得他了。
      他没了兴致再看下去。因为他觉得好像做了什么坏事,并且,不想再对上上虹那种目光。他决定只再坐一会儿。
      坐在最僻远处的以蓝冷眼看着他们拜了两拜,心里梗住了似的难受,又有点堕入深渊的失落。她耐着性子在等待,等待喜婆说出最后一拜,自那之后,她就可以什么也不用疼了。她在等待时安慰着自己,来冲淡那些可笑的难受可笑的失落。她反反复复地在心头念着,强挤出一点笑。
      那个声音终于响起来了,比前面哪一声都响,她很激昂:“夫妻对拜!”手帕被高高扬起,连同着众人的欢呼。
      上虹僵硬地与沈浣相对,他注视着她,却迟迟不肯行礼。他翕动嘴唇,短短地说了什么。只有两个字。没有人听见他的话,也没有人看见他唇微动,大家都在等他行礼。
      ——他终于还是跪下去了,和她行礼时隔着喜帕,额头轻轻相碰。
      ——终于成了夫妻了。他终于有了妻室,不再是孤身一人。却,心里绞痛,打开了个缺口,永远也填不满。
      “噢!”掌声欢呼声震动,尽是些不知情的聪明人。
      以蓝缓缓将她的手举在胸前,随着众人慢慢鼓着掌。她,勾着一弯浅笑,像一弯月牙儿。她现在唯一知道的,是她笑的时候,什么感觉也没有了,一如那天她决定什么都不顾与上虹玉石俱焚时一样。
      她什么都看淡了啊……大概再没有什么事可以令她痛苦了吧。
      她笑着为自己斟了酒,小口小口地啜饮着,看到新娘被送入新房,柳腰一握渐远。萧言南起身短短说了几句话离去。上虹丝毫没有留恋,依礼留在这里向众宾客们敬酒。
      他木讷地端出酒杯,木讷地仰脖喝酒,木讷地道谢。他喝了很多酒,脸上泛起越来越多的红。但他还是坚持着每桌每人敬到,他说谁也不放过。他的步子开始踉跄,却一把推开扶他的人,一桌一桌地转。
      当他终于敬到最僻远的一桌时,座上的客人一起站起来伸出酒杯,只有一个人没有。
      以蓝坐在凳上,持着酒杯,朝他笑着点头,一转手,将酒全浇到地上。
      “恭喜。”她说,举起她的酒杯示意他看。里面已没有酒了。
      上虹顿时怔住。
      “哐!”他手中的酒杯落地,碎成一地狼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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