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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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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塘,荷塘。那里面碧波荡漾。翻卷着的荷叶蕴着脉脉绿莹莹的温香,轻轻撩开了一叶兰舟的样子。点着点儿水擦着水面而过,泛起的鳞浪一会儿又愈合得平整如纱,一直绵延着、铺展着,无穷无尽。
又看到了兰舟上的两人,依旧是天真无邪地笑着闹着,瞳孔里倒映着清波,从来没有一丝灰尘。那清波在眸里流动,自由又快乐。他们还不习惯哭泣,他们还没有学会忧愁……他们只是他们,单单纯纯,一直一直不曾有污淖蒙上眼眸。很好,只因是年少。那么何不就这般永远年少呢?如果,上苍庇佑。
但是……他们的笑脸摇晃着,就在莲叶的摇摇曳曳中模糊了,然后就幻作一片光亮。荧光错落时,荷塘,莲叶,碧水……全部都漂浮起来堆成泡沫……朝以蓝扑来……
不过是微微动了动手指,原来泡沫脆弱得一触即破。啪,嗒。什么也没有了。以蓝抬头,阳光眩目,照得她麻木,竟渐渐生出七彩的幻象来,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咫尺了……
“师姐!”谢乔眠赶忙扶住向后倾倒的以蓝,急急地摇晃她,“师姐你醒醒!醒一醒啊……”可是以蓝双目紧闭,长睫静静的丝毫没有颤动,她一点儿也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就这样好好沦陷一会儿吧……不要醒来……不要……她的脑中雪白,盘旋起的只有,物是人非,事事休。
“师姐……”谢乔眠仍然是在手足无措地唤她,一声比一声低缓。谢乔眠真的不知该怎么办了。
没有关系,什么都没有关系……以蓝现在只想可以全然忘记所有宁可什么都错过。如果下一刻她就会错过今生,她没关系的,只要有一刻她能不管不顾,那就好了。或许只有这样沉睡不醒,才能等待那个忘却一切的时候。
浑浑噩噩,也不知过了多久。
她感觉有一股流体被灌入口中流向咽喉,舌根上盘踞起的苦涩慢慢散开,溜到全身。她不可控制地想挣扎,要再睁开眼睛,最终醒过来。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勉强她呢?就让她安静地昏迷不行么?以蓝有些愤怒了,恍惚中一束束光照亮了她,她看见了谢乔眠又着急又欣慰的脸……竟然还是醒了过来,即便本是千般不愿的。
“宛姑娘,你好些了吗?”不是乔眠,是隐痕走过来问候她。
她发现躺的地方是床,一层一层的帘幔隔断了红尘的纷纷攘攘。她有些奇怪,晕倒的地方不是在人迹罕至的一条光秃秃的小路上么?几时到了这个房间——何况还不是她住的地方。她不知道,是隐痕择荒路时遇见了她们,把她带到他这里来。她张了张嘴,最终又阖上,不发一言。
隐痕注意到她眼里尽是疲惫,她的脸和唇没有一丝血色,唇边的药迹若隐若现。本不该这样的,隐痕觉得差异。她没有受伤,只不过是经受不住烈日的炙烤罢了,但是为什么她看起来这样不好?他问:“宛姑娘,你到底是哪里不舒服?”
以蓝依然没有回答,她慢慢阖上眼,脸朝里,不愿再多受隐痕的询问。谢乔眠摇着她喊了好几声师姐,她也仿若无闻,一声不吭。
“谢姑娘,你别再摇了。宛姑娘她……”隐痕拉过谢乔眠,悄声把他所见所想说了。
谢乔眠登时害怕起来,问:“我师姐……不会有事吧?”
“我也不知。唉,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令宛姑娘这样疲惫,找不到原因,不能对症下药,谁又治得好她呢?”隐痕总没有重拾他冰冷的面具,像兄长一样忙前忙后,感叹担忧。
“师姐就是前夜去见了欧阳上虹,回来后就闷声不语的。”谢乔眠眉头拧在一起,厌恨地道,“必是他招惹了师姐!”
隐痕一回头,发现以蓝转过头,眨着眼睛看他们,神情安详,脸依旧苍白得显得纯净,便叫她:“宛姑娘,你没有睡呐。”
以蓝眨了一下眼睛,算是肯定,就再无反应,平静如同圣女。
“师姐,你听到我们说话了么?”谢乔眠伏在枕边轻轻说道,生怕声音大了碰碎了水晶似的气氛。
仍旧是眨了眨眼睛,可是缓缓地起了身子。长发如瀑垂在枕上,像是一滩乌黑的血,有几绺小心地触到谢乔眠的脸颊,冰凉柔软的。她终于开口了,声音纤弱地吟着一首词:“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只有半阕。余下半阕,她知道自己再无气力继续吟了。便就此收了口。
谢乔眠不解,隐痕却猜到了:“宛姑娘,欧阳上虹他……他没有答应?”他不敢一气说完。
“物是人非,又能奈何?”淡淡地动了动嘴唇,语气也淡了,“我前日去找他,他不愿意,那便算了。和他,注定是一个你死我活。”
“也许我还可以再去劝他,兴许他回答你时未曾多做考虑,只不过意气用事?”
手抚上垂在胸前的青丝,软软地捋着,绕指柔情似乎永无尽头。她浅然笑:“不必了。你也不必再去,我了解他……不,应该是我觉得他……不是一个冲动欠考虑的人。他做大事应该都是三思而行的。既然他说不,那么他就一定要照着这个步子走下去,不会回头的。呵,不会的,以前没有一次他回过头。”
“不,我们不去劝他,我要去揍他!”谢乔眠忽然吼了起来,眼睛里的愤恨灼热可见,她不管不顾地叫,“我要去揍他!这么个没良心的坏蛋,不打死他难消我恨!”
隐痕按住她的肩头,逼她冷静下来,向以蓝道:“宛姑娘,我还是要去一试,这事到底干系重大,不能马虎。”
垂下手,掏出腰间的白玉腰牌递给隐痕:“这是进出的腰牌。隐痕你定要再试,我也不再反对。只是要小心,萧言南的武功不可小觑。如果你不便暴露身份,便说……便说你是我兄长好了。”
“师姐我也去!”谢乔眠忽然从隐痕手里夺过腰牌,她不能忍受那个没良心的坏蛋让师姐这么伤心,她说到做到,一点要去揍他。
“乔眠……”以蓝挺起身子要阻拦,谢乔眠一阵风似的跑出去。
隐痕说:“宛姑娘,你在此处歇息。”语毕,立即追了出去。
“唉……”叹息之声从她口中悠悠飘出,她浑身无力,伏在枕上,沉重地呼吸。
“少主!”前日遣去调查宛伤上虹的小兵避开其他人,独自前来向萧言南报告,不过面有难色,神情沮丧,似乎完成得相当不尽人意。他单膝跪下,低着头,不敢直视萧言南。
萧言南走到他身旁将他拉起来,就靠在他耳边问:“查得怎样了?“
“少主,属下……属下办事不力!”小兵嗫嚅着说道,“属下……只查到了欧阳上虹的一些事情,但是宛伤……一件没有。只知道她来自容轼国,有一个师傅叫做怨凝娘子,还有一个师妹叫做谢乔眠。”
“一件没有?”萧言南皱起眉,语气不知不觉变得严厉,“怎么会一件没有呢?你是怎么去查的!”
“少……主……”小兵吓得急忙跪下,捣蒜儿似的叩头,不住嚷“属下办事不力”。但他也挺委屈的,查个底朝天也只查到这么一点儿,他算是黔驴技穷了,可少主还是不满意,又能有什么办法?他在心底咒骂宛伤,:这丫头片子,说不定根本就不是人,纯粹是凭空就出来坑人了!
“好了。”萧言南一挥手让他停住,“你到我旁边来说给我听。”他坐下来,小兵像只乖顺的狗一样微屈着背立在他身边。
小兵见少主端起茶碗拈起茶盖,脸上并无愠色,便一桩一桩仔细说给他听:“……说来也奇怪,这宛伤的师妹本是孤儿自不必说,宛伤的师傅却也像是没有过去一般忽地就冒出来了,怎么查也查不到她的来历,以前也从未有人在江湖上听说过她,只是近年她与容轼国的一些将帅又往来才渐渐有人知道她。她就和宛伤一样的。还有属下查到她们住在一座名叫离忧的山上,可是容轼国明明没有这座山啊……稀奇古怪的……”
“……欧阳上虹的母亲,就是声震武林的奇女子纪晓别,但是失踪了。人猜早就被我们练拾军队杀死了……欧阳上虹他其实有一个青梅竹马叫做陆以蓝,是容轼国南方首富之女,只是在九年前家毁了之后也去向不明,再无人见过她,应该是在九年前和她家人一起死了吧……”
小兵还在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叙述之时还夹着他的议论和推测。萧言南却一直不语。最后,小兵说完了,长长舒了口气,浑身上下轻松自在,发现自己知道的其实也不少。
手里的茶萧言南一口没喝就放下了:“你说,陆以蓝失踪时几岁?”
小兵扳着指头算了一下,回答说:“应该是……八岁吧?嗯,就应该是八岁,也不算太小了。”
“那么,宛伤拜师学艺时,又是几岁?”
吸一口凉气想了半天:“好像也是八岁。”
“也是八岁么……”萧言南的目光变得如鹰般锐利深邃,他好像已忘了身边站着的小兵,不停地自语,“都是八岁……会有这么巧么……呵,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如果不是碰巧,那么……会不会……”
小兵见他出神地思考,可是他的话一句也听不明白,还以为少主怎么了,连声呼唤:“少主!少主!你没事吧?”
萧言南回过神,朝他看一眼,挥手让他退下:“去找晨瑶姑娘要赏,不过我让你办的事你绝对不能告诉别人,否则结果你是不是战死,我可就不知道了。”
小兵连忙捂了捂嘴,战战兢兢地悄然退出营帐。
她……会是陆以蓝吗?
萧言南又出神地想。上虹也是说过宛伤和陆以蓝很相像呢,不过他自己都否认她们是一个人了。
难道是上虹在骗他?又或者,是她在骗上虹?
骄阳之下,谢乔眠和隐痕各自策着一匹马要赶到练拾军营。不过在离那里差不多二三里路时,隐痕却停了马。
“怎么了?”谢乔眠奔出了几步,又掉转回去,骑到他身边,“你怎么不走了?不是要去练拾军营吗?还差那么大截路呢。你别磨蹭啊,我们要快点赶路。”
隐痕没有扬鞭,反而下了马,向谢乔眠道:“谢姑娘,你快下马,我们走着去。”
“嗯?”谢乔眠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眨巴着眼睛不解极了,却又不耐烦地道,“为什么要……走着去啊?好慢啊。你别忽然心血来潮就干这些,我们可是有事情要快点做完的。你也算是有经验的老狐狸了,怎么分不清事情的轻重缓急啊。”
“你噼里啪啦地批评我,什么时候听我说?”隐痕并不生气,知道这丫头头脑简单认死理,便慢慢地向她解释,“我们去的是军营,凡是想要靠近它的人都会被练拾国士兵警觉。我们不是他们的人只能是混进去,可是我们如果驾着马到他们跟前不就什么行踪都暴露了?”
虽是明白了他的用意,可她还是不愿承认自己笨:“那么,你为什么这么早就下马了?靠近一点再说嘛。”
“靠得越近就越容易暴露,宁肯多走一点路,也不要冒这个风险。若有差池,兴许赔上的倒是人命。”他的话如他的人一样冷峻,丝毫不能不从,也丝毫不觉得无理。
无奈地只能下马,谢乔眠恋恋不舍地瞧了两匹马儿一眼,便转头朝练拾军营走去。不过她打心眼里开始佩服起隐痕了,事事都考虑的周全,不似她,每次都要疏忽,每次好心总要办坏事。她第一次对着他笑了,说:“你果真是只老狐狸啊。”
隐痕竟然有些不适应。谢乔眠向来是很讨厌他的,怎么反倒对他笑了?肯定有问题。他便默然回答:“除了损我你还会些什么。”
“损你?我没有啊!”谢乔眠很无辜的样子,继而才反应过来隐痕必是习惯了以前她的态度,她暗暗后悔赞美的话说得也像讽刺一样,真是笨嘴笨舌的,“我……我是说……你真的很有经验,考虑的周全……比我强……”
隐痕更是诧异,这赤裸裸的赞扬令他瞠目结舌,不由怀疑这丫头是不是出问题了。可是看她只是略红了脸,并没有什么异常,不像是生病了。“你怎么了?怎么说起这样的话?”他忍不住问。
“我……”她急了,羞得恨不得收回刚才的话,“我……只是看你心思缜密,不由羡慕嘛……”
看见她的脸更加绯红,他不再纠缠这问题,淡淡提醒一句:“快走吧。”
谢乔眠蓦然放下心来,脸上的潮红一点一点褪去。不过,她为什么会……隐隐地有些失望?刚才的脸红心跳,她为什么现在觉得……有几分刺激难忘?
“快点。”隐痕不知何时走到她前面,回头朝她喊。
她加快了步伐,一步一步靠近她和他要去的地方。
汗涔涔落下,挂在两鬓边,留下好几道晶亮的线。背后的衣衫贴到背上,湿漉漉的,有风轻轻一吹就特别冷。她不由怨恨起练拾的军队来了。打仗就打仗,干什么军营要跟着跑?弄得自己比前天要多走好多路。没事把军营扎在这么荒凉的地方做什么?连片绿荫也没有。真是有病,有病!
怨着恨着忽然发现隐痕停下了脚步,她跟上去,他说:“你看,我们到了。那里就是萱江城外,再向前走些路就可以进城。练拾有一队人已经打开城门了,估计最迟后天他们就可以全部进城。”
她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
一座冷酷严肃的军营赫然雄踞在一片的荒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