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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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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改变主意要送她回去么?谢乔眠愣了,半天不答话。
“怎么,哑了?”挺不耐烦地提醒她,蹙了蹙眉头,终于还是把其它话收了回去,一味冷冰冰地看着她,全无对待曲晨瑶的温柔和蔼。等了片刻后,实在忍不住了,抽身离开。
谢乔眠这才清醒过来:“等……等会儿!我住在枯城,那里有家小客栈……”
隐痕停下脚步,背对她:“枯城是么?走吧。”说罢便丝毫不转身地仍向前走。这样黑的夜,他仿若根本不在乎。
连忙跟上他,与他并肩而行。咚咚直跳的心脏终于平静了些。还是有人在身边安全啊。谢乔眠不由偷偷地瞧了瞧隐痕,但见他脸上的线条都是一致的冷硬,没一处柔和些,就像一盆凉水朝她泼了来,她不禁撅起嘴:“怎么,美女走了,你这么不高兴啊?哼,练拾国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你尽管骂好了。我是练拾国人,你刚才怎么敢告诉我这么多事?”隐痕挑了挑眉梢,随意地问道。
“刚才看你还有几分人模人样的,现在才知道你也不过是练拾国人!”
“那么,你把你和晨瑶说的事再讲一遍给我听?”卖关子套话对于她算是多余的了,隐痕便单刀直入,“你就当我还是人模人样的,怎样?我看你挺烦恼的,不如说给我听,我来告诉你该怎么办?”
谢乔眠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呸!我自有师傅,谁要听你的?练拾国人我最是讨厌的了。”
“你若不说,你便自己回去。”说着就停下了脚步,抄起手,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瘪三瘪三!谢乔眠在心里大骂。可是又能奈何。耷拉着脑袋一五一十把事情说了,然后就开始后悔起为什么不听师姐的话跑出来了。虎视眈眈地恨着隐痕,恨不能把他活剥了:“喂,瘪三儿!你到底是谁,怎么这么喜欢打听这些啊?你说,有什么企图?是不是要去报告给别人?还有,刚才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姑娘是谁?”
隐痕大笑,粗犷的声音在夜里格外寂寥,空空荡荡:“你现在才反应过来我是有企图的?好,我告诉你,我叫隐痕,她叫曲晨瑶,是练拾少主的侍女。至于我的企图么……我不想告诉你可以么?”
“不行,你必须说!”谢乔眠赌气似的逼问,抽出鞭子高高扬起,“不然,我就打你!”
“打我么?”隐痕嘴边泛起一抹冷笑,打量着谢乔眠,“你不是说悄悄走在我后面么?怎么,你现在倒走到我旁边来了,真是言而无信呢。我与你不是一路人,抱歉,很多话我不能说。”
谢乔眠才猛然想起自己央求他的话,发现现在真的站错了地方,脸上羞愧,嘴上还是不告饶:“哼!你当谁稀罕站在你旁边呢。走后面就走后面,谁怕谁啊。”便向后退了两步,不满地翻着眼皮,收回了鞭子:“走了,我不问你就是了。”
隐痕没有说话,淡然看过她,转身迈步。
枯城里早陷入夜的死寂,只有客栈的一处房间里还点着烛火,像新生的婴儿挣脱母体,霎时间爆发出惊鸿的一哭。虽在这无边的黑暗里显得孱弱,但并不妨碍它摇曳有姿,引人注目。
以蓝就对着这明明灭灭的烛光出神,眼眸映出火的模样,俏丽非常。
“你带我到客栈就够了,干嘛非要上楼?”谢乔眠愤怒的声音传到耳边,猛然一震才回过来神来。
起身去开门。这个丫头在骂谁啊?
首先见到的却不是谢乔眠,而是冷峻的隐痕。一怔之后,才见着谢乔眠在他身后,正试图绕到他前面来,神色不满。
“你是……”以蓝故意上上下下地看他,告诉他她不认识他。
“师姐,他是个瘪三!”谢乔眠抢着说道,横他一眼,把他推开,自己跑去拉着以蓝,愤愤说道,“他是练拾国的一个老瘪三,相当不要脸,你别理他。哼,见了美人就趋之若鹜,带我回来还要百般威胁……师姐我们走!”
谢乔眠就要阖上门,隐痕淡淡说:“带你回来还这样骂我,真是忘恩负义啊。”
她停住,火气猛窜上来,可又不好发作,便愤然抽身进屋。长发被甩起,险些拍到隐痕面上。
“实在不好意思,乔眠不懂事。请进来坐坐吧。”以蓝一脸歉意。
隐痕毫不推辞,“嗯”了一声便进了屋,待以蓝关上门后,他说:“宛姑娘,有些事情我想和你谈谈可以吗?”
“嗯?”以蓝又一震。倏忽看出此人非等闲之辈,便问,“不知公子要与我谈些什么?”
“我叫隐痕,是……是容轼国人。我想和宛姑娘谈谈关于欧阳上虹的事情,宛姑娘可愿听在下所言?”他语气平淡,但是“欧阳上虹”这几个字仍然把以蓝牢牢抓住,不想听都变成了不能不听。
点头,语气淡淡:“请说。”心里却翻江倒海。
“等等!”谢乔眠不合时宜地插嘴,目光犀利,“你是容轼国人?你不是练拾国人么?”
“这个,等会儿我自会与宛姑娘解释清楚,劳烦谢乔眠姑娘你不要再打断我可以么?”
谢乔眠刚想还嘴,以蓝轻轻瞥过她,说:“乔眠,你且去休息。”以蓝和怨凝娘子一样,说话施令几乎都是淡淡的,却总令谢乔眠无法不从,便不情愿地躺到床上。
以蓝替她拉好帘子,回身请隐痕坐下:“请说吧。”
“不要枉杀。”隐痕只说了这四个字。其实他自从听谢乔眠说了整个事情后,便想见到宛伤对她说这四字。
“可以……替我解释一下么?为什么说是……枉杀?如何‘枉’了?”以蓝听闻,侧过脸去。因为她以为怎么也不会是枉杀,上虹他本就是叛国求生,没有人冤枉他。
“据我所知,他并没有做什么不利于容轼国的事。他只是在练拾国活了下来,并且有一个少主想和他成为朋友。仅此而已,算不上叛国。”隐痕悉心说道,“所以,宛姑娘若是一剑要了他的命,可不算是枉杀么?”
“当初他被俘,就应该以死报国。”以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发疯似的执拗,明明有理由不杀上虹却硬是不要。自己真是无可救药。
隐痕一笑:“宛姑娘所想太狭隘了。如果有的人被俘后假意归顺,暗中却相助本国,也是英雄对吗?不一定一死就是大义凛然,能够在误解骂声中默默活下来坚持着信念,这才更应该称为大义凛然。因为他受的伤是灵魂上的,他付出的义是为人所不晓的。如果上虹是这种人,宛姑娘,你还会以为他不知廉耻叛国求生而要杀他吗?”
小小的欢喜雀跃起来,以蓝禁不住脸上绽放笑意,她目光灼灼:“你说,上虹是假意归顺?他还是容轼国的好儿女?我不应该杀他?”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默然忍受一切以助容轼,但我赌他心地纯良,赌他深明大义,赌他忠君爱国。所以宛姑娘,我想去劝他做个隐忍的英雄,劝他帮助我们。他若应允,你可否放过他?”
“那是自然!”以蓝急忙回答,可顿了一顿,问,“隐公子,你这样做仅是为了救他一命?你应该……不是寻常人吧?”
隐痕笑着点头,暗赞她聪明:“我是为了大局所想,容轼子民定当为容轼国尽力。我是容轼国将军,潜伏在练拾国数月,暗地执行我的任务。待万事俱备,我定当领兵倒戈一击。”
“隐痕将军?我没听说过啊。”以蓝奇怪道,“家师通晓军事,亦与将帅有所往来,怎么没听她提起过?”
隐痕指尖蘸了水。在木桌上写下字。
“原来是……是将军啊……”以蓝恍然大悟,“将军果真是智虑不凡,我怎么也想不到啊,原来那个年少有为的将军便就在眼前……佩服,佩服!”
“宛姑娘过奖,什么年少有为,全不过是人胡诌的。我只望天下早些安定。宛姑娘还是叫我隐痕吧。”
“嗯。只是……我有些许担心。”以蓝忽然颦眉,“我与你商议着去劝上虹,可是……我怕他会犹豫。你不知道,其实上虹他很重情重义的。萧言南对他一直很好,真心实意地把他当作朋友,他如果答应了我们,他也还是会不安会难过的。国家和对他好的人,他哪一个都不愿意背叛的,他宁愿正大光明地报仇也不愿背后放箭……我想,我需要去开导他,光是隐痕你,我怕他……”
隐痕点头,忽道:“宛姑娘,你很了解他啊。”
“本就算得上是青梅竹马的。”以蓝随口承认。
“果真是么。”隐痕的目光不经意地变得锐利起来,终于不再问什么了,只道,“过几日我便去劝他。烦请宛姑娘再辛苦一趟。我告辞了。”
以蓝起身送他到门外,见他一点栏杆跃上房顶,一会儿便不见踪影。速度之快,连长于轻功的以蓝都不禁赞叹。
不愧是我容轼国的将军啊。
折腾了这么久,几近天明了。有风吹来,越来越凉,薄衫微抖御不住凉气。以蓝进屋,吹灭了只剩下一小截的蜡烛,可也不觉得房间里暗了许多。
挑开帘子,床上,谢乔眠正兀自呓语。
手里托着泛黄的兵书,上虹掀开帐帘,却见萧言南正对着一盘棋发呆,两眼鳏鳏,眨也不眨一下。
他怎么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与平日里大不相同,让上虹大吃一惊,立时意识到他出问题了。竟然……也不由自主地担心起来。便走过去,没有招呼他,只研究了他一直对着的棋盘,却发现棋盘上的棋局与前几天的一模一样,丝毫未变。
“喂!小萧!”上虹的手在他眼前晃动,他才猛然回过神来。
“怎么了?”他不知道上虹是在唤他,反问上虹是否有事。唉,果真不像是萧言南啊。
上虹深邃的目光紧盯着萧言南,动了动嘴唇:“倒是我该问你怎么了吧?说吧,你怎么了?心神不定的,一点儿也不像是平日里的萧言南。”他忽然发觉,说出的这话竟有几分嗔怪的意味,自己也不禁一震,随即释然。想必是和萧言南相处久了,耳濡目染地把他平时与自己说话的口气学着了。
“上虹,你很少关心我呢。”萧言南微笑了一下,可笑容霎时间就不见踪影,还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今天再次破例。你到底是怎么了?在想些什么?”
萧言南平时总爱说话,这一次却没有回答,懒懒地从棋盘上拈起一子黑棋,看了片刻,又“哒”地敲下。
“你若是无聊,你给我的兵书替我讲解一遍好了。”上虹将兵书推到萧言南面前,“从头开始讲吧,我让你打发打发时间,免得没事净敲棋子玩儿。”
了无兴趣地淡淡移了移目光,萧言南平白着脸摇头:“你自然看得懂。你分明是来还书的,何必让我多费唇舌替你讲解?还有,我不是没事敲棋子儿。我……我是在考虑事情……哎呀说了你也不知道……”
想事情?上虹马上警觉起来,装作随口问他:“是在想如何进攻的事?”
“那个,有柴将军考虑呢。”萧言南闷闷地说,“我……是在想……想……”想一个人。
“你别吞吞吐吐的,我好不容易才关心你一下,别老扫我的兴。”
“上虹,”萧言南终于鼓起勇气,认真地问,“你说,如果你对一个人牵肠挂肚的,那算不算是你喜欢上她了?”他目光诚挚,上虹不禁一呆。
这小子……心中藏人了?怪不得举止这么一反既往,好笑得紧。不过上虹没有想过要笑话他,因为他自己不也是在思念牵挂着两个颇为相似的人么?自己倒更像是个笑话呢。
“上虹,你不知道啊。”见上虹老不回答,萧言南失望地又去研究棋局了。
上虹取过绸布将棋盘盖上:“我想……应该算是……算是了吧。”他也腼腆地略过那个词。说出来,不就明明白白地承认自己喜欢上宛伤了吗?以蓝……倒本就是与他耳鬓厮磨的青梅竹马,说句喜欢也是放得开的——这个上虹,有本事为别人解疑,却不肯承认自己同样的心病。
“不……会吧?真是这样么……”萧言南拧起了眉头,似遇见了一件难办的事情,“那么……该怎么办呢……”
再聪明的人遇着一个“情”字都会变得笨拙,尽管只是一个淡淡的喜欢,也是足以让人迟钝起来。
看着萧言南思索了半日,上虹忍不住安慰他:“船到桥头自然直嘛。况且,现在还只是一个喜欢而已啊。”兴许是不着痕迹地说给自己听的。
“可是,如果这艘船永远到不了桥头,那该怎么办?”萧言南竟然微微地叹息,尝到了淡淡的忧伤,卷在舌尖,略有些发苦。
是啊,如果这艘船永远到不了桥头,那该怎么办?上虹随之一叹。不知道这世间能有几艘船可以安然无恙地到达彼岸,是不是很多都在途中沉下去了?哪怕人不论怎样小心翼翼地驾驶,若上天注定,都会被暗礁撞得体无完肤,终归大海作波涛,连遗骸都不能见到天日。
“你牵肠挂肚的人是谁啊,让你这么悲观?”本来是劝慰他的,自己怎么反倒忧郁起来了?强颜欢笑,小小地打趣一下萧言南。也许那个人的名字也足以令他振奋一下。
上虹以为是曲晨瑶——那个随萧言南一同长大,尽心为他的美丽温顺的女孩子。
但是萧言南轻轻吐出:“我见了两面的……要杀我和你的……宛伤……宛姑娘。”
居然是宛伤……原来萧言南牵挂的人竟是宛伤。
自己也真笨,曲晨瑶就在他跟前,他又去牵挂些什么?况且他这人行事本就与常人不同,要他喜欢上身边对他很安全的女孩子,怎么可能?可是,可是他怎么离谱到喜欢上只有两面之缘的宛伤?
不过自己不也与他一样么。
上虹微微地感到有些不舒服,再也扬不起微笑——是在泛酸么?他笑自己,也觉得有些危险了。该不会是真的喜欢上……她了?
“她很危险的呢。”上虹说,佯装与他毫不相干,提醒道,“你可是要小心的。”
“所以……我觉得烦呐。要是她不是容轼国人就好了。”
“如果她不是容轼国人,你也不会喜欢她。她对于你来说很另类很刺激是吧。”
惊奇地盯着上虹,没料到他竟然能够一针见血:“那么,你说,我该不该去想她呢?我觉得不应该吧,毕竟是仇人,本该是拔刀相向的。”
“傻瓜。”上虹笑骂道,“牵挂一个人是止不住的。”
所以,叫我,叫我如何不去想你?
以蓝……宛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