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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11) ...

  •   以蓝轻声念完,再不顾及其他,转身便走。
      “哎……”上虹手伸出一半,却又停在半空,像僵住了似的放不下,也抬不起。他静默地看着宛伤的背影,像一片苇叶一般在风中萧瑟飘去,再不回来。
      不停地走,不停地走。
      沙土上浅浅的脚印,喝醉了酒似的歪歪斜斜。风卷过带起沙尘,混沌不清地想掩盖脚印,终未能得逞。风沙缠绵着啸呼着直朝以蓝面上扑来,不由迷了眼。
      于是终于停下脚步,揉着已经睁不开的双眼,艰难地在风沙中呼吸着。
      临鬼桥真的很空旷,连风都是这么大。呼呼地用力奔过耳畔,就像有恶魔在身旁念着咒语,令人骇然。
      “你是哪里来的女子?竟敢闯入这里!”前方忽然有一声断喝。
      费力地还是睁开了眼睛,前面模糊不清,勉强可以依稀看见一排人影。风沙落定,才发现是一排练拾国的士兵,手中持着锃亮的长矛抵住去路,跋扈地吼叫:“走!跟我们去见柴将军!”
      柴将军?仿佛听说过练拾有一员大将柴骁曾在九年前杀了容轼武林高手欧阳煜。难道是他?是那个杀了欧阳伯父的可恶的将军?
      “哼,你们要有本事才能让我去啊。”以蓝冷笑一番,挑衅似的用眼角余光打量他们,嘴边一直挂着不屑和讥讽。
      士兵们大怒,其中一个按捺不住一挺长矛刺出去。以蓝飞身踢开。长矛转头倒擦过另一个士兵的脸颊,“嗤”地一道红色长痕冒出血来,半边脸不一会儿全变红了,血一滴一滴浸染到他的衣裳,甚为恐怖。
      他们当然不会罢休,相顾片刻,一齐刺出长矛,非常用力的。以蓝再次一跃踏到他们的矛头上,稳稳站立。士兵大吃一惊,赶忙各自抽回长矛,以蓝一跃落地使出轻功飞快地在他们手腕上一弹。如若不是他们身披铠甲,定要点他们身上的大穴才是。不过这一弹也让他们手上剧痛,哐当哐当地把长矛全掉在地上。可惜以蓝力气不大,不然他们的手定要废了。
      “你……”一个士兵颤抖着手指着以蓝,“你使的是什么妖法?”话音刚毕变将手缩回来,谨防以蓝“再施妖法”。
      以蓝好气又好笑:“妖法?呵,这‘妖法’叫做‘四两拨千斤’!”又假意举起手,哄骗他们说:“你们看,我又要来了……四两拨千斤!”
      士兵们立时连连后退,脸上的惊恐映在以蓝眼里,以蓝愣了一愣,微笑着放下手:“你们快滚吧。”虽是骂着,但语气平和,声音也是轻柔舒心的,士兵却更为惊恐。
      天下哪有这等好事?会不会等他们一开溜她就施妖法了?士兵们总是不放心,竟没一个人迈开步子,仍是与以蓝僵持着,紧张慌乱地盯着她。
      “你们怎么不走啊?”以蓝也奇怪极了,从未见过这种给了生路却不走的人。
      无人回应。只听见风在耳边低吼,沉闷无趣的。
      “好吧,你们不走,那我走了。”以蓝真是无法了。今天运气怎么这么差啊。她绕过士兵大摇大摆地离开,却仍感觉得到士兵们紧逼的目光,灼在她身上,浑身上下不自在。算了,不管了。
      刚走了几步,却听见身后一阵衣袂相擦的细微声音,紧接着便有一阵咻咻的划风之音。然后又是啪啪几声后士兵们开始惨叫。
      连忙回头,一个黄衣女子手托着鸟笼正窜在士兵中。右手一扬,长鞭甩出,灵蛇般地蜿蜒一抖,长鞭立时呈波状,每一波都击在士兵胸口,啪啪地非常响,像是在得意地炫耀一般。黄衣女子面带狡黠的笑容一溜眼,长鞭跟着她的目光缠上了一个士兵的腰,再一拉,那士兵狼狈地趴到地上。
      她一勾手,辫子挺立起来,长长的直冲云霄。却又拉下来,侧着去绊其余士兵。不过一会儿,士兵全部跌在地上,“哎呦”“哎呦”直叫唤。
      黄衣女子得意地将鞭收入袖中,鸟笼仍稳稳地托在手中,回身向以蓝笑道:“师姐,我帮你解决他们了。”
      以蓝微微皱了皱眉,似有似无地嗔怪:“乔眠,我本来就是要放了他们的,你却平白无故地又来打了人家一顿。”可是以蓝又笑了。她这个谢师妹向来急性子的,不冲上来打他们几乎就不可能。
      小嘴一嘟,“哼”了几声,挺起脖子争辩道:“我哪里是平白无故地打他们?他们分明是罪有应得。没杀他们就不错了,连打也打不得?”鼻孔里呼哧呼哧地响,气鼓鼓地一呼一吸。
      “我说不过你。”以蓝不想再与她争论半天了,淡笑说道,过去拉了乔眠,“好了,我们走吧。”
      谢乔眠睥睨着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的士兵,愤然答应,似乎很不甘心。为了免得自己反悔,她干脆自己拉着以蓝赶紧离开,不再回头去看一眼。只要我把事情做绝了,就再没有机会后悔了。她十六岁的小脑袋里只有这一个至理。
      可是以蓝和怨凝娘子从来不把事情做绝的。
      “师姐,我的武功进益了没有?”谢乔眠强迫自己把刚才的事情忘了,兴高采烈地问道。仰起一张小脸,等待着以蓝的表扬。
      宠溺地看着这个淘气的师妹右手亲热地挽着自己的胳膊,以蓝故意半天不答话。
      谢乔眠急了,攥紧以蓝的胳膊,撒娇道:“师姐你说嘛,你快说啦,求你了……”
      “嗯……”以蓝憋住笑,“我说了你可不许哭鼻子哦。”
      “我……”难道自己的武功没有进益吗?谢乔眠很是失望,却又不想被师姐取笑,于是很慷慨激昂地说,“我不会哭鼻子的,师姐你尽管放心地说!我……我要是哭了,我就是只小麻雀!”
      “你一天到晚唧唧喳喳的,本来就是只小麻雀!”以蓝扑哧一笑,“你的武功……当然进益啦!”
      惊喜像朵莲花一样在谢乔眠脸上徐徐绽开。她的脸颊变得红红的,很激动得意:“哼,师姐你耍我!我就说嘛,我的武功肯定进益了!”
      “谁让你沉不住气的?我可没说你没有进益啊。”
      “对了哦,”谢乔眠忽然想起正事来了,“师傅令你做的事情,师姐你做好了没?”
      想了一会儿,才明白说的是刺杀少主的事情。摇头说:“我现在……不想先去杀那个少主。我想,先解决一个叛国求生的苟且小人……”可是说到这里,以蓝也不由微微的像被一根针扎了一下的心疼。她的眼中,上虹的影子怎么也擦不去。那样寥落的人,他怎么能是叛国求生的小人呢?
      “师姐你说的那个人是谁啊?”谢乔眠义愤填膺,拽着袖中的软鞭,眼中竟快要喷出火来,一副想要扒人皮的模样。
      在口中辗转半日,也未忍心脱口说出。不禁泫然。
      又起了风。风依旧夹着沙土扑了面而来,气势汹汹的样子。谢乔眠忙用袖子遮住脸。以蓝却没有。她只是阖上了眼,风和沙像刀子一样割过脸颊,又似不留情地抽打着。
      是要打醒以蓝吗?告诉她,今日她所见的上虹,再也不是当初的那个少年。白驹过隙间,曾经的一切,都再也回不来,哪怕你日也想,夜也想,朝也想,暮也想——所以你还在踌躇些什么?
      风终于渐渐少了。有一呜咽没一呜咽的,续续断断,抽抽泣泣。无力地颓然地难过地打着旋儿,无人注意过它的忧伤。
      “那人是谁啊?”谢乔眠依旧追着这问题不放,她没有看见以蓝在独自叹息。
      “欧阳……”
      “……上虹。”这个名字缠绵在唇边足有九年,曾经是多么希望有一天能欣喜地喊出来,可是为什么会是以这样的忧伤重温了她日夜思念的永永远远盘踞在心头的名字?欧,阳,上,虹。每一个字涌起的都只是属于一个人的美好回忆,可是为什么在今天就硬生生地被打破了?一切的一切——
      都是因为这个名字所属的人!
      泫然欲泣。止不住的疼痛。
      “那不是你一直在念的那个人吗?”她明白了,却又不明白。为什么你一定要说出来呢,乔眠?彼此心照不宣难道不可以吗?
      ……“对,是他。”最后两字已经被眼泪岔开了。眼泪真的很不听话,有时候你多么希望它能掉下,可它偏偏留在眼眶里转啊转;有时候你多么希望它能藏起来不被发现,可它偏偏悄然滑下,一道莹亮的伤痕,将你的悲哀肆无忌惮地曝晒在人前……
      许是终于看到了以蓝的难过,谢乔眠隔了很久都不再问了。她只盯着以蓝看,很惊讶很疑惑。她毕竟太小。无论是从年龄还是经历来说。
      谢乔眠终究是谢乔眠,她最终松了拽着辫子的手,烦乱地问:“那你还杀他么?”
      “我想杀他……”纤手轻轻拭去泪珠,脸庞上泪痕犹俏,“可是,我杀不了他。今天是这样,明天后天就更是这样了。我杀不了他的,我杀不了他的……”
      “那你又何必一定要杀他?”
      深深地看了谢乔眠一眼,以蓝苦笑了。很伤心很无奈的苦笑。
      不是任何事情都是很简单的一是一、二是二。这个世上没有一个人愿意伤害别人,可是有些时候除了伤害就再没有办法了。去伤害别人的那个人一定也是很痛苦的,或许他自己也是被伤害的人。因为他逼不得已伤害了别人,他会痛苦会难过会哭,他也日日夜夜不得安宁。说他是坏人,那个让他心如刀绞的受害人不也是坏人吗?大家都很善良,却不得不互相伤害。这个世间就是这么一团糟,永远也分不清楚。
      所以,乔眠,不是我不去杀他一切就好了。我不得不杀他,他也不得不伤害我。也许你大一点就会明白了。
      “快走吧,我讨厌这里的风沙。”以蓝扔下一句,加快步子向前,将谢乔眠甩在身后。
      “师姐……”谢乔眠急忙赶上去,“师姐你别甩下我,我不识得这里的路的……”
      以蓝少有的冷着脸教训她:“那你就少和我啰嗦。我们还只能感到附近的城里去住。你最好给我闭嘴。”
      谢乔眠吓了一跳,委屈地撅嘴嘀咕:“到底怎么了嘛。”

      临鬼桥的夜晚很黑,夜气很浓。虽然是夏季,但是微凉的天上还是蒙着一层阴霾,但是就像被定住了似的,好像就不曾流动。看不见灿烂的繁星,找不到团圆的明月。星光透不出来,月华泻不下来。
      于是黑暗开始沉淀。由上而下,越来越深。
      上虹仍是坐在那个小丘之上。四周是冷飕飕的风,卷过来,又袭过去,百般无聊。
      他是在思念着一个人。他是在埋葬着一个人。
      那个人叫做陆以蓝。
      他重复着长达九年的思念,可是今夜,他又要将他的思念他的九年他的她无情地埋葬。他不流泪。他掬起一捧夜色,像掬起一抔黄土一样,轻轻地将所有该掩埋的都掩埋了。最后堆起一座小小的坟茔,里面安息的是他幼时的一切。那些已不再属于他了。那些已经来去随风,都静静走远了。
      属于他的,只有从十岁开始。不曾有过欢笑,不曾有过温馨。只有,黑,暗,孤,冷。
      十九岁了,他活了九年。每一年都在苍老,每一年都在荒凉。九年,很好,我已经顺利地颓老了。
      从今日起,所有的期待都可以猝然夭折。我只需要沉默着复仇,然后沉默着死亡。
      “上虹……”有谁在叫他吗?这样晚了。他抬了抬头,侧着耳听去。
      “上虹……”是他在叫喊吗?
      上虹起了身,迎向那声音的来源。漠然直立。却,无泪而哭。
      依旧是,撕心裂肺的痛,刹那便歇斯底里地无声地叫嚷。
      真的是,很疼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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