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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1) ...

  •   那是一片荷塘。
      来来回回飘着夏荷的清香,荡荡悠悠地袅出水泽的味道。都通通混在空中的若有若无的声音里,传得醉了夏日金亮亮的阳光。
      荷花深处,一团一团如素的出水芙蓉似乎是美人初醒,睡眼惺忪地随意抖下一两瓣花瓣,在微风中摇摇曳曳。碧莹的莲叶盛着剔透的露珠,露珠招摇地滑来滑去。
      一叶小舟,轻轻拨开荷丛,缓缓划出。
      “虹儿!虹儿!”舟上,一个蓝衣的七、八岁女孩双脚浸在清凉的水里,“哗哗”地拨水。水波跃起,映着透亮的阳光,也熠熠如辉。
      舟尾坐着一个眉目清朗的男孩,闻此声,皱起眉,似乎挺不高兴:“我不许你叫我‘虹儿’!”
      女孩儿呵呵一笑,偏着头,微微扬起脸说道:“为什么?伯父伯母不也叫你‘虹儿’?我就要叫,你敢怎么办?呵呵……”
      “你……”男孩涨红脸想争辩一句,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翻了翻白眼不满地嘟囔,“你真讨厌!真讨厌!”
      女孩看出端倪,眼珠一转,开怀大笑一阵,忽地又问:“你在说什么?”
      男孩一愣,缓过神来,愤愤地摇头:“没什么!能有什么?”
      “呵呵……”女孩儿又是一阵亮晶晶的欢笑,颇为满意。
      架着舟的老叟见了,嘴边勾起微笑,轻轻摇了摇头,嗔怪道:“小姐,你又欺负人家上虹少爷,也该收敛收敛呐。”
      女孩瞥过一眼,撅了嘴争着:“哪有!我才没有欺负他呢。哼,我还懒得欺负他呢,一点意思也没有。是吧,虹儿?”说着又斜着眼向男孩看去,眼波流动,闪烁着快意。
      “……是。”男孩不甘心地勉强点了点头,有气无力地回答。这个丫头,这样问叫他怎好说“不”?唉,真是吃定他了。男孩现在有些懊恼了,自己怎么被女孩看得这么透?真该找个机会好好地唬唬她才行了。他又懒懒地摇摇头。
      塘中,荷花摇曳得妩媚,娇娆多姿。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女孩忽然诗兴顿起,吟起了古诗。只是,剩下的诗句却闭口不吟。
      “这诗还有呢。”男孩听闻,便提醒道。
      “我知道。”女孩微微有些不高兴,但又低了低头,依旧不肯再吟,“后面的,我……我不喜欢。”
      后面的诗句是,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这是容轼国喻永二十九年,正是与邻国练拾开战之年。
      女孩姓陆,名以蓝,其家是容轼南国首富。男孩叫欧阳上虹,其家是容轼国武林世家,父亲欧阳煜为武林豪侠,母亲纪晓别亦是江湖高手。不过是定居容轼之南,与陆家为邻,安然共处。此时,以蓝不过八岁,上虹也不过十岁,怎奈战事已开,战火蔓延,无人知道何时会烧到这容轼国之南。处处动荡,以蓝、上虹百般要求才得以出门游湖一次。尽管眼前是荷塘的一派明媚风光,可实际上在这祥和之下,谁知道会有什么腥风血雨?
      上虹和以蓝能够怡然自乐,只是因为年幼无知。

      荷塘忽然起了阵大风,吹得荷花荷叶飒飒作响。藏在荷叶之下的水鸟受了惊吓,一拍翅膀扑棱棱地飞去了。一池清水被吹皱,水波一圈圈荡开。
      “起风啦!呵……”以蓝睁大眼睛,兴奋地指着摇摇摆摆的荷花,开心地笑。
      “不就是起风了吗?你不至于吧!”上虹白过一眼,有些头疼。这丫头,怎么这样大惊小怪?真让他头皮发炸,满腹的郁闷。亏得她还是名门大家之女,却怎么一点儿也不像个闺秀?倒像是江湖上的女子。哼,就是江湖上的女子也不像她那样啊,娘就是侠女啊,一点儿也不像以蓝这丫头……
      以蓝看上虹又不语了,有些惊异,一猜,他准是在说自己的坏话,不由有些生气,板着脸问:“喂!你在干嘛?是不是又在说我坏话?说!”
      “没有啊……没有啊……”上虹心上开始发抖,忙换了副笑脸,又装作一脸迷茫的样子,“我有吗?我有吗……我没有啊……”
      以蓝一愣,觉得好笑,但还是强压下笑意,横了上虹一眼,颇为严肃地追问:“真没有?哼,我可不信。你每次都是,一个人在那里嘀嘀咕咕地说我坏话,还以为我不知道,问你你还不承认。一点儿也不老实!”
      老叟慢慢地摇着橹,微笑着看着以蓝他们,白色的胡须在阳光里闪着柔光。停了橹,老叟爱抚地拍了拍以蓝的头,笑道:“小姐,上虹少爷是在让你呢。人家早跟着父亲习武,你和他动起手来,只有你吃亏的份儿。人家好脾气,不和你计较呢……”
      “就是!”上虹伸长了脖子插嘴,满脸不屑的样子,“我只是懒得和你动手呢。爹爹说了,我不准和不会武艺的人动手,他还说了尤其是你……”上虹忽然煞了口,脸蓦地泛上了红,目光竟有些躲闪,似乎说到了什么私密。
      “为什么尤其是我?”以蓝惊问,却见上虹是那么一副表情,变更觉得惊异,“你,你怎么了?”
      上虹“嘿嘿”地笑了两声,遮掩道:“没啊,没什么……我热,我热啦……”
      “‘热’?”以蓝自然不相信,想了半会儿,忽然将脚移出水里回身踩在舟上站起来,小心翼翼地靠近上虹。
      “你……干什么啊?”上虹很不安,不知以蓝又要怎么对付他。
      以蓝的双颊上徐徐绽开笑意,似新开的白莲一样纯朗:“你热啊?”
      “你……你……你干什么?”上虹怯怯地又问了一次,预感到大事不妙。
      “你热啊,呵呵……”以蓝的笑靥绽放得愈加灿烂,在上虹面前蹲下身,一个劲儿笑,突然却伸手一推,上虹防不及防,猛地扑入水里,呛了两口水,在水中浮浮沉沉,不停拍打着水面。
      “小姐你……”老叟大吃一惊,连忙要下水救人,却被以蓝一把抓住,便皱了眉急说:“小姐,你让我去救上虹少爷啊!”
      以蓝瞧了上虹一眼,朝他叫道:“水没多深,你自己快站起来!别指望我们来救你!”
      被拍起的水花在晨曦下莹莹地有光泽。上虹挣扎了半日方才勉强站稳了,低头一看身上一点点地滴着水,脸颊上还留着几缕湿湿的头发,不禁恼怒起来,愤愤地一抬头,怒气冲冲地喝道:“陆以蓝!”一面说一面急急地向前跨了一步,却不想是在水里,差点儿有没站稳摔下去,只好强忍住,对以蓝怒目而视。
      “你……你做什么!你干嘛推我?你说!”上虹仍是一脸气愤,巴不得冲上去教训教训以蓝这丫头。
      以蓝顿了片刻,终于发现玩笑开得有些过火了,便怯怯地问:“虹……上虹哥哥,你真生气了?”脸上忽然显出不安的神情,蹙了蹙眉,又轻轻地说:“我也没想到让你这样狼狈了。我也只想和你开个玩笑嘛,谁知你……好啦,上虹哥哥,你别生气了好不好?等会儿回去了我给你剥莲子吃?”
      上虹蓦地再生不起气来,不由自主地扬起嘴角,点点头答道:“好啊,这可是你说的哦。回去你给我剥莲子吃,以蓝你可不许反悔。哥哥我啊,就不生你的气好啦。”说罢,又爽朗地笑了起来。透明的笑声在荷塘里传开,分外响亮。
      “给鼻子就上脸。”以蓝如释重负,又向老叟道,“安伯,我们把船划过去吧。”
      老叟点点头,一撑篙,船只行了些许距离到上虹面前,以蓝伸出手将他拉上小船。
      “你的水性真让人不敢恭维。”以蓝替上虹将头发披散下来,理了理,“亏你还是自小生长在水边呢。要是在危险时让你躲进水里,我看你怎么办。”
      “人说女儿是水做的,我又不是女儿家,怎么能在水里像鱼一样?”上虹反驳着,心中却又因为以蓝为他解开头发而甚感温馨,“至于躲进水里嘛,嗯……我也只能听天由命吧。”
      “借口!”以蓝毫不客气地批驳。忽然又愣了一下,侧了耳,仿佛在听什么。
      上虹甚为惊讶,也侧了耳朵听了一会儿,只听见一阵奇怪的声音,却又说不出是什么。猜了片刻,抬头望去,竟见一片光亮。
      “那是什么!”上虹指着那片光大声嚷道。
      以蓝和老叟都看了过去,俱是惊愕不已。老叟沉吟了一会儿,眼中忽然闪出惊恐之色,失声叫道:“着……着火了!”
      “着火了?!”以蓝、上虹大惊,那着火的地方是他们的家啊,便都催道,“快,安伯,我们快回去!”
      老叟连撑几下篙,小舟似箭一般飞快地冲回岸边。不及多说,以蓝、上虹都连忙奔上岸,朝各自家中奔去。

      “娘!”以蓝奔到家门,被眼前之景惊呆了。她看见了什么?火。血。和尸体。那嚣张地跳跃着的火吞吐着舌头,朝她狞笑,笑她的迟来和无能;血,殷红的血苍白地静静淌满地面,徐徐向她脚边伸出无力的手,她禁不住连连退了几步,却仍踏上一滩血迹,惊恐地跃开,睁大眼睛浑身瑟瑟不已。面前是一具具横七竖八倒着的尸体。那些曾经也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呐,怎么不过半日就踏上了不归之路呢?他们无能为力地静卧,用生命去奔赴了死亡的约定。原来死亡离她这么近,她曾以为那是很遥远的事情。
      “……娘……娘……爹……爹……!”以蓝如梦初醒一般的回过神来,忐忑不安地奔进院落中,四下张望,却不见父母的影子。
      难道他们……
      以蓝心头一震,不禁忽然流下眼泪,浑身瘫软,猛然跌坐在地上。
      她什么也做不了。她只能无力地抽泣,连放声一哭都不可以。因为万一……万一惊动了那些死去了的人们,该怎么办?
      抽泣了许久,面前忽然投下谁的阴影,以蓝又惊又怕,渐渐地不敢再抽泣,也不敢回头去看看那到底是谁。只是没来由地突然有种怜悯,仿佛是因为觉察到了身后那人的悲伤,但又似乎是因为自己。怎么说得清呢。
      “来。和我离开。”那人说。是女子的声音。
      女子走到以蓝面前,躬下身将她轻轻拉起。以蓝怯怯地看见她着了一身黑色长袍,乌发如丝如缎地直披下来,却无半点钗环。她用黑纱蒙着整个脸,说话时的气息喷到纱上,微微摇动。以蓝没有看见她的脸,仍有种相识已久的感觉,又仿佛素未谋面。怎么回事?
      以蓝说不出半句话来,那女子要拉走她,她只一点儿不动。
      “听话,和我一起离开。”女子蹲下身,和蔼地说道。
      “我……我娘和爹爹呢?”以蓝战战兢兢地问,声音有些发抖。
      “他们死了。我把他们葬了。”女子淡淡回答。
      死!
      这一个惊雷,在以蓝心中肆意炸开,令她惊悚不已。早已猜到这个结果,可一旦真正知道了,又怎么不悲痛?
      难道爹爹和娘就真的离我而去了么?难道今早一别就是生死之别么?难道从今以后这世上就只有我一人了么?难道……以蓝懵了,不知所措。
      “什么是,死?”她忽然目光呆滞地问,神情恍惚。
      “就是……永远离开了爱,离开了恨,离开了一切一切,永远……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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