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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夜深沉 - 上 ...

  •   梆子敲过了五更,太阳还没有醒来的迹象,天空黑作一团。
      森严宫殿化作一个个巨大的黑影,蛰伏在地上。
      长明的宫灯随秋风摇晃,光影明灭间,走廊已有早起的太监在忙碌,扫地、浇花、擦拭窗棱等等。
      他们就像不起眼的尘埃,藏身于黑暗中。
      宫城外,一个黑衣人飞檐走壁,跳跃着前进,箭一般冲向福王府。他就是林将军的老部下董副将。
      纸是包不住火的。
      福王得了失心疯,大胆行刺皇上的消息不胫而走。刚从侍卫口中探知这个消息,董副将汗如雨下。
      谁不知道林将军就这么一个儿子?
      谁不知道当今圣上和福王有隙?
      这个罪名,怕是强加的,莫须有的;福王这次,怕是在劫难逃。
      因此,董副将慌忙换了夜行衣,急急要把这消息传给老管家林伯。
      而林伯,一夜难眠,翘首以盼。当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不禁老泪纵横。早知如此,不如昨天杀了开去,投奔南方,或许还有一条活路。
      董副将一揖手,对林伯说:“老人家,董某不便久留。若有差使,请尽告知。”说完,几个起落,消失在远方的黑暗中。
      林伯在董副将离开后,亦易装改容,跳进无边的黑中。
      无论如何,他不能坐视不管。

      皇城内,明珠依旧做着噩梦。
      不同的是这一次没有林伯,守在他身边的正是罪魁祸首。
      容烨以前没留宿过明珠,不知道他夜夜恶梦连连。当他被明珠压抑的叫声吵醒难得的甜梦时,差点一脚把明珠踹下床。幸好记得今夜同床共枕的是自己的明珠,下脚前顿了顿,不然又得后悔许久。
      他见明珠痛苦,忙叫来小莲子燃上安魂香。
      还拿来热毛巾帮明珠擦汗。
      碰到热毛巾,明珠的动作大了起来,没受伤的手挥舞了起来。
      容烨捉住他的手,发现明珠手心满是汗。
      手不自由后,明珠呻吟了起来,断断续续叫着:不要,不要,不要。
      容烨第一次碰到此种情况,看到明珠这样,心疼啊。他问小莲子:“小莲子,福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小莲子回答:“陛下,福王怕是正在梦魇中。最好是把他唤醒。”
      容烨凑在明珠耳边叫道:“明珠,醒醒,天亮了。”
      明珠做着同样的梦,在一片漆黑中不停地奔跑,后面似有一群东西尖叫着在追逐自己。他跑得大汗淋漓,却仍逃不脱。眼看就要追上的时候,他一脚踏空,似掉下悬崖。猛地他睁开眼睛,看见黄色烛光,头上一顶陌生的黄色帐子。
      他习惯性地想用右手遮挡光线,却发现右手一阵刺痛,他想起来,腹中又传来钝痛,不由得又跌落。
      没有预想中的跌落感。容烨接住了他。容烨没想到明珠会忽然醒来,那么突然,一下子睁大眼睛,直愣愣地想坐起来。
      容烨温柔地说:“明珠,你觉得怎样?”
      明珠没有反抗,他靠着容烨,由得容烨将他慢慢放下。他的嘴很干,身体也是。他缓缓地吐出一个字:酒。
      容烨没听清,问他:“你说什么?”
      过了许久,才听得明珠缓缓重复:“酒”
      这次他听清了,但不贸然下决定。他问小莲子:“小莲子,福王说什么?”
      “回陛下,奴才听得是个酒字。”
      容烨的心打了哐当,一下子沉了下去。明珠是在自己硬要了他以后,方借酒浇愁。他听说过明珠天天喝得烂醉,为此他还下过手谕,说他喝多少就给王氏喝多少。
      他不允许他糟蹋自己。容烨不知道,没有酒的日子,明珠昼夜难寐。
      “小莲子,倒水来。”容烨对小莲子说。
      “小宝贝,今天不喝酒。等你身子好了,朕与你喝个痛快。”容烨轻轻地对明珠说。
      明珠双目无神,茫然不知所向。他听到容烨的声音,想起昨晚的事情,他记不全,只记得自己好像对他动手了。
      他的眼珠定在容烨脸上,那上面还有残余的几道抓痕。
      容烨见他看着自己,朝他展现了一个温柔的笑脸。
      明珠浑身乏力,身体像燃烧一晚上后的焦木般干渴。他的思维落后一拍,看到容烨的时候,愣了愣,想举手,又是一阵痛感传来。这才晓得已离开梦境。
      明珠定睛看着他,缓缓地一个字一顿地说:“杀了我。”
      容烨的心兀地一缩,胸腔内有股酸酸的感觉。他的心跌到谷底,却维持脸上的笑容说:“傻瓜。朕怎舍得杀你。”
      “你不喜欢,朕不强迫你。只要你乖乖留在朕身边就好。不要做傻事。你不同意,朕绝不勉强。别胡思乱想,啊?只要留在朕的身边就好。”
      小莲子端水回来,听得容烨此番柔情绵绵的话语,似遭雷击,木在一旁。
      这是平日里冷淡寡情的陛下吗?
      这,这也太不靠谱了。
      难道,陛下对福王,不是恨,而是爱?还是爱恨交加?小莲子的脑袋不够使了。
      容烨还温柔地把水滋润着明珠干枯的嘴唇,未了,还替明珠掖好被角,叮嘱他好好休息后才更衣上朝。临走更交待小莲子好好伺候,不得怠慢。若福王有个三长两短,小莲子那副臭皮囊别想留住。
      看着明珠眼神涣散,直勾勾地看着前方,弄不好还真整个失心疯出来。小莲子不禁大叹这是个苦差事。
      “王爷,是否要把烛火给熄了?”小莲子怕光映到明珠,睡不好。
      明珠听到话语,像现在才看见小莲子似的,他的眼珠微转一下,恢复了几分人气,他轻声问道:“公公,我夫人可安好?”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现在仍不知陛下心思如何,若贸然告诉他王妃生了的消息,指不定会有什么风波呢。小莲子委婉地回答:“回王爷,若王爷早日康复,便可亲自前去探望王妃娘娘。请王爷不要多想,仔细养好身子。”
      明珠的眼神登时暗淡下去,不再言语。
      小莲子怕他多问,赶紧吹灭烛火。瞬间,明珠又回到黑暗的怀抱。
      他在漆黑里张开眼睛,无论睁多大,依然看不清未来。
      他的命运似乎并不掌握在他的手里。
      试问天地间,有多少人能自己掌舵命运?哪怕位高权重如容烨,也曾迷失航向,或许正在迷失航向。一直在前进的方向不一定是正确的,也可能是被浓雾或海市蜃楼迷住了眼睛,最终驶到了另一个陌生的小岛,而非幸福的彼岸。
      此刻的容烨不会想到命运这种大问题。他关心的是,跪在前面的臣子中谁安插了眼线在自己身边,谁沉得住气,而谁又不能。
      如他所料,前朝旧臣,刚被罢免丞相之位的王大人站出来了,报“有事启奏”。
      他竖着耳朵听。
      听得那须发皆白的老人儿文辞并茂地念着墨迹尚在的奏折,他的要求很简单,南方叛军藐视天庭,理应围剿,理当派遣将门之后福王明珠前往平乱云云。
      容烨听着,笑了。这老头子不愧是多年老臣,说起话来滴水不漏,反倒将了自己一军。他绝口不提昨晚的事情,仿佛压根没听到什么消息,却借叛乱的消息要自己回答福王的去处。
      他不必回答,王相的夙敌,容烨的舅舅周将军已经按耐不住跳了出来,嚷嚷,凭啥让那毛头小子去,这乳臭未干的娃娃还在家里病着呢,他能带兵?
      王相似早料到,使出一招以退为进,推周将军为主帅,而明珠为副手。
      周将军没想到这老头出这一招,愣住了。他堂堂大将军,总不能连容个副手的气量都没有吧。
      容烨肚里暗笑,他还假意问道:“众爱卿意下如何?”引得底下人一片嗡嗡后,才示意他的心腹之一出来引导。
      他怎么舍得让明珠去阵前,磕了碰了多心疼。
      先头部队应该是他舅舅和前朝旧部张大诚的部下。
      确定后,他让人宣读了昨夜拟好的旨意,为了体恤福王,特接进宫养病。
      王相第一个出来反对,说这样不合规矩,依律例,外臣不得逗留宫内。
      容烨并不吱声,他的心腹之一已接过话头,和王相唇枪舌战起来。
      听得说圣上从未把福王当外人,自幼如兄弟般相称时,容烨又笑了,是啊,朕与福王青梅竹马。自从圈住明珠后,他欢容了许多。
      一想起明珠恬静的面容,便发自心底生出愉悦来,除了登上宝座的那一刻,只有他,能让他开心。
      但一想到他醒来后冷冰冰的脸,容烨就来气,心肠就硬了。尽管明知道打完他后,自己会后悔,可就是忍不住。
      底下群臣议论纷纷,皇帝却端坐上方面无表情,很明显地对这种争论不感兴趣。
      王相见容烨主意已定,知道新王虽不愿放明珠离开,但暂时也无意取其性命,唯有改变策略,推荐明珠的贴身小厮净身入宫伺候。
      对手的后着甚妙,容烨听到这个提议,来了精神。
      看明珠今天的样子,没个知冷知热的人服侍确实不行。再说,净身后不是马上就能进宫。时间,随时可以改变一切。到时候,还是掌握在他手里。
      明知是要安插眼线,他还是点点头,准了。
      王相松了口气,好歹明珠身边有个自己人了。
      失心疯,这个病,可大可小。
      清晨,一身黑的林伯闪进来的时候真吓了他一跳。闻讯后,他殚精竭虑地想对策。他委实猜不透容烨对明珠打得是什么主意。
      若是林伯如实相告,或许他能猜到,可惜林伯并没有告诉他明珠患病的因由,那段鲜血淋漓的经历被忠心的林伯抹掉了。林伯怎能告诉王相,他心爱的小主人被容烨野蛮地宠幸了呢?
      靠着一鳞半爪的消息,王相做到这一步已是不易。
      退朝后,他没有回家,而是改道福王府。
      明珠出事,自家的女儿怕是伤心欲绝。王大人还想着,如果实在境况太差,就接回家中,有母亲姐妹照料,总比独自留在福王府强。
      新王登基后,福王府虽门前冷落,仍不至于大门紧锁,看着了无生气。
      老丈人在轿中望见关闭着的朱漆大门,心中掠过不祥之感。
      这不应该啊。
      他让随从去叩门。
      刚一走进,侧门突然开了,走出一张愤怒的脸,冷冷地问道:“来者何人?”
      王大人看着更是不对,他走出了轿子,对那人说道:“请问老管家何在?”
      那张愤怒的脸上下打量了一下王大人,认出他来,脸色才稍稍缓和,对他一拱手,说:“原来是王丞相,方才多有得罪。请勿见怪。老管家现不在。”
      “不知道老人家所去何地?”
      “小的也不知道。”
      “请问何时归来?”
      “老管家没交待。”
      王大人见对方丝毫没有请自己进去的意思,不由得再问:“主母可好?”
      一听到王大人提到主母,那人的脸又板了起来,冷冷地说:“主母不在。若无要事,丞相请改日再来。不送。”说完,怒气冲冲转身,“啪”地把侧门关上。
      王大人结结实实地吃了个闭门羹。
      一抬头,还看见王府内的凉亭已改成瞭望台,几个兵丁背负弓羽,在上虎视眈眈。
      看来,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这里,已变成一个火药桶,些须火星便可引爆。
      王大人叹了口气,吩咐吓人拿来笔墨,打算写一草简。可随后,又迟疑了,暗暗骂自己糊涂。
      这里说不定早就布满各方暗线,自己还不清不楚地送上来。
      想到这,王大人高声说:“夫人既然不在,那打道回府吧。”
      回去后,得细细思量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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