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如常》允吉

2、得不到的男人

　　下午，苏遥寄来得早了些，一进教室便看见林永泽趴在桌子上，或许因为他在靠窗的位置，又或是进门角度使然，她一眼便看见了他。

　　他趴在桌子上，头向桌子的过道这一步侧着，让人恰好可以看见他的半张脸，他舒展着的眉，紧闭着的眼，都那么近地在她面前展现着，没有一丝遮掩。

　　她坐在他前面凳子上，转过头来，低着头，下巴差不多贴着他的桌子了，只是胳膊和腿不便，她只能以这种不大舒服的姿势来仔细打量着他。

　　她有多久没有这样安静地看过他了呢？没有多余想法，也不怕被人看见，就只是静静看着他。

　　教室里没有多少人，大多走在做自己的事，要么就是倦倦地趴着，两眼无神地放空自我，苏遥寄环视四周，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他睡着的模样看起来异常安静温柔，皮肤很白，这看起来软乎乎又有些让人想欺负的样子，总是莫名让人想起安安静静趴在蒸笼上的馒头，白白净净棱角分明，又带着自身特有的萌点，让她特别想伸出手戳一下他的脸。

　　苏遥寄觉得自己的行为实在是有些大胆，若是一不小心被他看见了，都不知该如何解释。

　　正想着，林永泽的长睫突然颤了颤，呼吸也不像方才那样平缓规律，苏遥寄赶忙拉开二人的距离，并且将侧坐着的身子扳正，搁在外面的一条腿也收了回来。

　　呼。好险，差点就被逮个正着。

　　苏遥寄还没来得及从方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又感觉到了身后那人用笔轻轻戳了她的背一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苏遥寄心里的起伏，大概就是这句话画出的曲线图。

　　苏遥寄问：“怎么了？”

　　林永泽笑着说：“你猜。”

　　苏遥寄勉强地挤出一丝微笑，不管他要说什么，此刻她只想赶快结束这个对话：“不知道。”

　　林永泽唇畔笑意更深：“那我告诉你吧，刚刚那样看我，可是要负责的。”

　　他看到了？苏遥寄心里仿佛遇了明火一般地炸开了一袋面粉，她只觉得头皮发麻。

　　苏遥寄眨了眨呀，佯装无辜地看着他，仿佛之前那样盯着看的人不是她：“那当然，只不过……我只对我的人负责。”

　　林永泽一愣，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旋即轻轻笑了：“好。”

　　苏遥寄也被他这一个好字弄得糊涂了，不知他是何意。

　　“还疼吗？”

　　林永泽话锋一转，盯着她的手臂问了一句。

　　苏遥寄摇了摇头：“不疼。”

　　林永泽收回目光，轻描淡写地说道：“你注意一下，应该是有人故意的。”

　　“什么？”

　　苏遥寄不知他在说些什么，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林永泽不紧不慢地说道：“从出校门开始，那人就一直在你们后面，你一上车，他也上车了，放着好好的路不走，撞着你了。”

　　苏遥寄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若是这样，也说得过去。前世宁昕允就在下坡时被撞摔了一跤，后来再不敢下坡时骑车，或许这便是那次事故的翻版，只不过，还来得早了些。

　　“我会注意的，谢谢。”

　　苏遥寄说完便转过头去，看着窗外怔怔出神，如果真的如他所说是有人故意为之，那她该如何应对呢？

　　不论是后来宁昕允险些退学，还是苏遥寄的另一个好友何锦凌被人构陷，传出了令人不齿的流言蜚语，这一世，她都绝不让事情在她眼前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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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爷爷来啦？”苏遥寄一回家，便发现沙发上堆了大包小包的东西，一看那黑色硬皮包便知道是谁来了,但是她有些难以置信，所以她问了好几遍，重复又重复。

　　奶奶正在厨房做饭，见她回来，将手背在围裙上擦了擦接过了她的书包：“回来了，刚刚出去。”

　　“哦。”

　　苏遥寄小声地应道，旋即转身去了房里。

　　书桌上不知怎么多了一叠东西，苏遥寄走近拿来一看，发现是一本日历和一本手写的电话薄，那有力又俊逸的字迹，一看便知道出自爷爷之手。

　　正在这时，爷爷正好进来了，见她拿起了那本手抄本，笑着说：“人老了，记性不好，不抄下来下次就要忘了。”

　　苏遥寄早已无暇顾及他说了些什么，单是看到他站在着，鼻子便立马一酸，眼眶也有了潮湿之意，但她怕爷爷发现自己异样，便偏转过头说了一声自己要去厕所，愣是连爷爷的正脸也不敢看。

　　不是不想见，恰恰是因为她的期待已经升到了某种几乎胀满的程度，不敢再填充也不敢就此泄气。

　　上一世，她亏欠最多的便是爷爷，不论何时想起，都会心中郁结久久难以平息。

　　苏崇元一生颇为坎坷，即便是颠沛流离一词也只显得轻浮了，从记事起父亲去世母亲再嫁，留下他孤身一人跟着自家爷爷长大，早早自立门户，后来娶妻却因犯病惨遭背弃，后来稍稍好了，再娶之后儿女双全，晃荡着过了一辈子，又有了孙子孙女，本该算是圆满了，可却在他八十高龄时惨遭祸端，不得善终。

　　苏遥寄不知该如何面对爷爷，她怕自己会不争气地流下泪来，又怕极了上一世那些记忆。就像是密密交织的丝线一般，企图将她勒得再难以正常思考。

　　她有多想念，就有多害怕。

　　上一世，爷爷下半身瘫痪，本就已经让骄傲的他心力交瘁，后来又得了肺结核，爸爸很严肃地让所有人尽量避免进入他的房间。他就像是被困死在了一个小小的白房子里，他被隔离着，也被一种无声的疏远刺痛着。

　　吃了药的他没了食欲，时常难以进食，可是药也不能停，一旦停止下来便是发热咳嗽昏迷。最后的最后，他失了神智，失了脾气也失了心性，可是他偏偏记得自己的孙子孙女，还记挂着他们的温饱。

　　最后的时刻，苏遥寄看着爷爷半阖着眼，粗重地喘着气，那声音就像是破风箱一般，直到爸爸在他耳边大声地说，后事给你料理好了，你可以安心了，他的眼才慢慢地合上。

　　妈妈哑着声音看向她：“你还有什么要和爷爷说的吗？”

　　她想说，可是喉咙却像哽住了一般，想要张开却无力，只是靠在哥哥身上流泪，一个字也说不出了。她泪眼朦胧中感觉到那个早晨一切失色，万物都是灰蒙的一片。

　　于是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来不及说。

　　我不会让错误重演。苏遥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咬牙说道。

　　抽了一张纸发狠地擦着自己眼角，苏遥寄竭力让自己情绪稳定下来，她不要再走从前的路，也不要身边的人毫无知觉地又走上了那一条路径。

　　“来，吃土豆。”苏遥寄刚刚在桌子前坐下，爷爷就立马将土豆移到了她的面前，一边招呼着她赶快吃。

　　苏遥寄低着头夹了一块，慢慢地将它扒拉着，直到它碎了才缓缓送了口中，然后抬起头笑着说：“好吃。”

　　苏崇元端着饭碗，笑眯眯地对在一旁的奶奶自夸：“说了好吃，你还不信，别小瞧了我的手艺。”

　　苏遥寄看着他们，不禁打趣道：“奶奶，你还别说，爷爷的菜真是越来越好吃了。”

　　周英脸上不信地，探出筷子夹了一块吃了，这才带着笑意道：“我还说糖放多了，看来倒是差不多。”

　　“下次我多做点。”

　　“你别得瑟，下一次还指不定做成什么样呢？”

　　“我这手艺，还能退化不成？”

　　苏遥寄用虎牙轻轻地咬着筷子尖儿，看着他们俩斗嘴，一边暗暗地笑。哪怕是爷爷和奶奶再平常不过的斗嘴，她都有很多年不曾听闻了。

　　周英目光一转，正见她鼓着嘴，像兔子啃萝卜似的咬筷子，立马出言制止：“快放下筷子，不然拿筷子打嘴啦。”

　　苏遥寄赶忙将筷子抽回，小嘴一抿，黑亮的眼珠子就那样带上了一副可怜巴巴的求情意味。

　　周英见她这副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只得装装样子地伸手拧了一下她的脸颊：“记住喽!”

　　苏遥寄点头如捣蒜，俨然一副绝不再犯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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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遥寄一进教室，便发现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了自己，还夹杂着一阵又一阵的哄笑声。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地在座位上坐下，却发现自己的桌子上赫然摆着一杯奶茶，还是超大杯的。

　　她这几日已经和前面后面打成一片了，因而自然而然地伸出手，轻轻地戳了前桌张纹玄的肩膀两下：“奶茶，谁送的？”

　　张纹玄本就拥有着强大的八卦之魂，一见她问自己，飞速地转过了身子，说起话来也是眉飞色舞的，他伸手虚挡住嘴角，压低了声音：“隔壁班帅哥。”

　　苏遥寄一听这话，顿时没了兴趣，懒懒地翻了个白眼：“得了吧，就他？”

　　张纹玄立马又嗅到了不一样的气息，敢情这是看不上他或是心里有主了啊，立马紧紧追问：“那你觉得谁最好看？”

　　苏遥寄前世回答这个问题已经回答出了惯性，于是毫无意外地脱口而出：“林……”

　　张纹玄眉毛一扬，嘴角咧开，配上一副讳莫如深又意味不明的表情，顿时让他整个人多了几分喜感：“林？”

　　苏遥寄心中一咯噔，及时刹车：“零。”

　　张纹玄不明白这奇异表述是何意思，反问了一句：“零？”

　　苏遥寄把话圆回来了，便开起了玩笑：零意味着，得不到的男人。”

　　张纹玄切了一声，深表不信：“说吧，追星少女，是你哪位老公？”

　　苏遥寄笑嘻嘻地回答：“我未来老公。”

　　张纹玄叹了一口气，表示二人没有了共同话题，另外表示希望苏遥寄好好学习，不要因为做梦耽误了作业。

　　苏遥寄正打算起身把奶茶丢了，突然感觉背被人用笔轻轻地戳了一下。

　　林永泽又趴在桌面上，懒洋洋地问了一句：“谁送你的？”

　　苏遥寄摇摇头，在唇边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姿势：“保密。”

　　林永泽缓缓坐起，还伸了个懒腰，唇边带上了一丝玩味的笑：“但是我刚刚一不小心听见了哎。”

　　苏遥寄完全地转过了身子，饶有兴致地盯着他带着丝丝笑意的眼：“那你说，我说了什么。”

　　林永泽一副很为难的模样，刻意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但是我在纠结，说呢，还是不说呢？”

　　苏遥寄作势要转身，不愿意听下去了：“我耐心不够，你继续纠结，我不听了啊。”

　　林永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刚刚，不会是在讨论我吧？”

　　苏遥寄扑哧一笑：“我可没有，你幻听了？”

　　林永泽不信，立马压低了声音，喊了喊前头明面上无所事事，实际上猫着耳朵听四周动静的张纹玄：“你刚刚和她讨论什么？真不是讨论我吗？”

　　张纹玄一脸的无措，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只得木然地回答道：“讨论她未来老公。”

　　林永泽手中的笔掉了下来，他默默地捡了起来无言地看着窗外，不再参与到话题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