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燃》花重九

14、chapter14

　　从来没有哪一刻，余烬觉得这个讨人厌的小孩的声音居然这么动听。

　　“你们在干什么呀。”
　　男孩伸出手不客气地把门推开，踮起脚来就要够门里侧的开关。

　　因为离得太近，所以余烬把男人脸上表情一瞬间的变化看得一清二楚。
　　那双眼瞪得像铜铃，由凶神恶煞立刻转变为惊慌、无措，甚至还流露出一丝恐惧？没错，那是一个为父者畏惧自己的真实面目在孩子面前被揭穿而自然流露出的畏惧，眼见着男人手忙搅乱地从狭窄的床上爬起来，迈步去抱起男孩，撑起手肘看向门口的余烬只觉得这一幕极其可笑。
　　“嘘，别跟你妈说！”
　　“你是不是给这家伙好吃的啦？！”被抱起来的男孩立刻眼疾手快地按开了墙壁上的开关，大声嚷着。

　　这下，衣衫不整的余烬坐在床边的模样恰好被找不见儿子走过来的女人看得一清二楚。
　　客厅里灯光大盛，女人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比男人脸上的表情还要精彩了，如果这是一出戏，而余烬只是台下的观众的话，那他几乎忍不住要拍案叫绝了。
　　可惜，余烬哪有资格坐在台下，他如今只觉得身在砧板之上，死鱼一样面无表情地盯着两个人面面相觑，然后女人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便冲上来狠狠地给了余烬一个巴掌，“滚！你给老娘滚！你这个臭不要脸的！老娘当初就不该一时心软把你这条命留下！这是造了什么孽哇，竟然养了个小鬼儿来要债了！老娘对你不薄了啊，留你住还给你饭吃，结果你个死变态，居然敢来挖老娘的墙角？”
　　余烬捂着脸，低垂颤抖的睫毛遮住了突然红起来的酸涩的眼眶，这已经是他今天晚上受到的第二个巴掌了，虽然女人的力道亚于男人，但他却觉得这一巴掌给自己带来的疼痛更甚。
　　比起脸颊上的麻木，此刻他的一颗心似乎已经被冻僵了，说不出到底是否是习惯了处在这种失望的环境里，他居然还能理智地为自己辩解。“不是我的错，是他突然闯进来……”
　　但女人根本没有心情去听余烬的呢喃自语，她毫不犹豫地抓起余烬的头发就上手了，尖锐的指甲抓在余烬的胳膊上，让他忍不住痛呼起来。
　　“你还在装什么可怜！当初知道你喜欢男人的时候就已经够恶心了，谁知道你竟然把手伸到家里来了！”
　　余烬不由自主地张了张口，他想制止女人，可那一声“妈妈”却因为缄默了太久而怎么也喊不出口。
　　他想说自己身上全副的骨骼，血肉与灵魂，难道不都是从你的身上遗传吗？既然你不想要，那时候又为什么费尽心思要将它剥离出来赋予它新鲜的生命呢？
　　混乱的大脑不知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但这些话余烬还没胆量敢在女人面前发泄出来，似乎还有一丝理智在这混乱的情形下支撑着余烬，让他双手抵在脸上，被动地进行着防护。
　　不管余秋需不需要自己，他都没办法忍受离开她的一丝可能性。
　　他知道自己还在贪恋着“母亲”两个字带给自己的温暖，所以他才会在刚上高中的那时候站出来为她辩解，所以他才会想方设法为她拿来赎身的钱，所以他才会在明知道自己不受欢迎的情况下，还死皮赖脸地待在这个“家”里。
　　余烬永远也无法否认，眼前的女人是在这个世界唯一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存在，也许只要等女人出够了这口气，她就会觉得畅快，也就能意识到他的无辜了。
　　余烬只好闭上嘴，一言不发地忍耐着女人对自己的打骂。
　　高昂的嗓门把这些年受的憋屈一股脑全抖搂了出来，余秋两手不停地拍打在余烬瘦弱的身上、脸上，只打他还不过瘾，转头又喋喋不休地拽男人怀里的孩子，“你这个混账，管不住下半身的玩意儿，怎么着，老娘是满足不了你了吗？！”
　　直到激怒了满脸不耐烦的男人，一把把女人推到了一边，“臭婆娘，你也不看看你现在都人老珠黄成什么样了，老子对你早就提不起兴致了！”
　　女人已经爬上皱纹的脸在灯光下无所遁形，她先是把滞涩的眼球转向余烬，嫉妒让她的脸逐渐变得扭曲起来，“你说什么？”
　　男人醉意熏熏地指着余烬那张被扇得通红的脸，得意洋洋地说道：“你打他屁股不成吗？犯得着打脸？老子还他妈想射他脸上呢！”
　　场上的形势顿时发生了转变，想起自从嫁给这个渣男以后自己所遭受的种种暴力，以及为了孩子忍受的所有的委曲求全，当下的所有恨意都被集中到了男人身上，她终于开始爆发了，“要不是为了我的宝贝儿子，你以为你算什么，赌钱喝酒抽烟，你样样都沾，什么时候往家里拿过一分钱！”
　　“就凭老子赎了你！你以为你是什么金贵的女子，还以为是回来享受的？不过就是老子买回来替老子生儿子的！”男人随即扭头亲了一口怀里的孩子，“看在你生了个儿子的份上，老子才他妈留下你，不然你也可以继续回去当你的婊子啊，老子早就看腻歪你了！”
　　“爸爸，妈妈，你们别吵了！呜呜呜呜……”
　　“……”
　　此时此刻余烬的存在感似乎已经不如方才那般强烈，在两人撕打的时候，他已经慢慢地挪动了脚步，把桌上的东西悄悄揽进书包，踮起脚来到了门口。
　　他低下头，不愿去看女人脸上受伤的表情，那表情隐隐约约还带着一些过去面对恩客时楚楚可怜的痕迹，可浮现在如今的这张脸上却只会让人觉得拙劣和作呕，当美貌和风尘不在，余秋的身上就只剩下被艰难岁月折磨后的风尘仆仆，一个家庭主妇的身份，总比街头卖笑要好太多，她哪里还有什么砝码去置换天平另一端那个最宠爱的孩子？余烬知道，这场闹剧终会以女人的退让和伏低作为结束。

　　屋内灯光昏黄好像一场闹剧。
　　屋外漆黑不知前路，可余烬没有任何犹豫便动作轻巧地踮脚跑出了门。
　　解脱般的，不想再去理会身后那扇门里所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