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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二十四_镇边一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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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年自那夜里离开之后,已经过去了四日。祝酌尘知道他此去大概率不会那么快回来,所以也没有多着急。
这会儿刚下完一场雨,天气难得放晴了些,想必夜晚也会格外晴朗。祝酌尘一个人撑着头,坐在湖心亭的石桌边思索起来。
近日镇子上依旧还是有颇多的异像传闻,就目前而言调查异像并没有什么进度,除了确认了江上那事之后,每天都有人去江边看,但是门派里的人大都没有顾年那样优秀的轻功,自然不肯轻易涉水前去查看。
她看着湖面,周遭秋意正浓,把湖泊也染上了一层秋色,那些落叶铺在水面上,映照着已然凋零枯萎的荷花,已至深秋。
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事吧。祝酌尘安慰自己地想着,她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是又说不上来。
“大小姐。”正思处,她听到了亦铭的声音从桥上传来,便回头向那边看去。
亦铭步伐稳定,拿着几卷书,缓缓走到了祝酌尘面前,道:“根据最近的一些发现,我整理了一下近些日子镇上的奇闻怪谈,筛去了一些无稽之谈,留下了比较靠谱的一些来。方才已经给掌门过目了,大小姐要不要看看?”
祝酌尘最近看这些东西实在是看的有些乏了,她兴致不是很大,只是慢悠悠地坐直身子,然后站了起来,道:“嗯,我看看。”
她接过亦铭手里的书卷,快速翻看起来。
“怎么靠谱了?”祝酌尘边翻看,边蹙着眉道。
奇闻,异事,除了失踪的贵族千金,其余的全是古怪的传闻,没有一个能被坐实。她注意到了顾年提交的一些报告书,里面写了镇子上那些会移动的不明术式可能在遵循某种天象,心里隐隐一动,开始看起别的东西来。
亦铭垂下眸去看她手里的书卷,道:“你也看到了,顾公子提交的报告书里,说一些不明的术式可能在遵循某种天象移动。虽然近日天象并不算好观得,但是我还是稍微查了一下,这个说法是有道理的。”
他指了指祝酌尘手里的书卷,道:“这些是顾公子所提到可能的轨迹之中,所涉及到的地点。”
祝酌尘稍微挑了挑眉,道:“这么说,按照这个规律可能会找到一些新的线索?这倒是有意思。”
她继续看着,心里大约盘算了一下,决定今晚就出门前去这里所叙述的下一个预测点看看。
在她一仍在思考之际,亦铭发话道:“大小姐,有一件事我很在意。”他顿了一下,待祝酌尘抬头看向他,才道,“关于半年前你和顾公子在荒山中遇到的‘影’……能否大概告诉我,是在哪个位置?”
祝酌尘一顿。“亦叔准备去那里?”她不禁道。
虽然已经过去了半年,但是山林里诡谲的幻象历历在目,祝酌尘对那儿的印象没比顾年好多少,要不是杉迟炊出手相救,还不知道会被困多久。
“是的。”亦铭应道,“我还挺在意的……或许能发现些什么。”
祝酌尘捻了捻手指,默了半晌,才道:“是束蒲镇到疏砌镇间的荒山,从疏砌镇出发,约莫要一天半的脚程。”
亦铭皱了皱眉,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道:“大小姐是说,你们当初从束蒲镇回来,是翻的山?”他顿了一下,“没猜错的话……你们这个行程还是最难翻的一座山。”
祝酌尘“啊”了一声,道:“我只记得那一条路啊……那荒山有名字吗?”
“有的。”亦铭道。
一座大山当然有名字。
“传闻在上古时期,那里本来只是一座不起眼的小山坡,状似枕头,便命名‘枕坡’。后来有一名神仙到过那里,为了阻拦泛滥的河水,他把那里的山坡强行拔高了。”亦铭道,他的目光向远处看去,“于是改名为枕尘山。”
若是顾年在这里,一定会听出来亦铭说得这个故事便是在黯界书卷里颇有名气的“穹尘聚山”——
“天欲崩坍,星汉跌落,浩荡如斯,瀑流而下,直冲九州。古神穹尘,途经枕坡,念众生不易,遂聚土为山,以阻天河,致其改道也。山遂得其名,枕尘是也。”
穹尘是传说里的上古神,传闻是在黯界,不过鲜少有人见过他,因此大家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这么一个神。
但是亦铭知道。
枕尘山本并不特别,穹尘非常细心地把山里的神力尽数收走了。挡住了当初的天河,让它改道之后,枕尘山也就是一座普通的大山了,否则也不会一条相关的传闻都没有,甚至阳界都没有这个传说故事。
“穹尘聚山”的故事仅在黯界流传。
“噢,这个故事也太没新意了。”祝酌尘评价道。她低下头去继续翻看书卷,“时间过了好久了,我猜那个‘影’早逃跑了,亦叔去那里可能什么也找不到。”
亦铭却没有再接话。他默了半晌,轻叹了一口气,才道:“我会去看看。今晚我把事情打理交代一下,明天就去。”
祝酌尘应了一声,算是知晓了。
她仔细地看着书卷上这些奇闻,又再看了一遍顾年所报告的规律,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依据天象而产生改变的特殊术式……有些过于古怪了,这类术式又是出于哪种目的而设立的?
祝酌尘看向渐晚的天色,心中打定了主意。她合上书卷,目光转向亦铭。
亦铭站在桥上的栏杆边,单手扶着栏杆,朝着遥远的天边望去。
太阳西落,仅留一缕余晖将天际染红,预示着次日的晴空。月亮已然出现在了渐黑的天空中,弦月似勾,却皎洁而温婉。
亦铭很喜欢赏月,常常一个人坐在庭院里,一看就是好几个时辰。他偶尔会念一些祝酌尘没听过诗句,甚至轻唱一些她未曾听过的乐曲,颇有韵味。祝酌尘喜欢哼唱歌曲跟他这个习惯也有一定的关系,毕竟亦铭在祝酌尘母亲去世之后,她自己尚还年幼时,会给她唱一些舒缓悠扬的歌曲,以此陪伴祝酌尘那略显空荡的童年。
他在原地驻足半晌,才道:“大小姐,你如若晚上要出门探查,请务必多加小心。”
祝酌尘稍微顿了一下。
“好。”她应道,算是默认了晚上要溜出门这件事。
暮色四合之后,渺烟镇灯火渐起,倒也不算太暗。
祝酌尘换了一身便装,把长剑收在随身的乾坤囊中,清点了一下必备的东西,便动身离开了竹攸派的府邸。
她走在街上,最开始警惕还提得很高,然后发现周遭一片人群熙攘,叫卖声与说书唱戏的混在一起,倒是显得一派平和。
祝酌尘便放缓了脚步,闲庭信步,散步一样地四周逛了起来。
没有战事的天下才会如此和平,于是在这般天下和平的情景之中,江湖上的武林人士才得以互相争抢名号,修真者和玄卫才得以互相比拼技艺。
还是好啊。祝酌尘一路走着,没头没脑地胡思乱想着。
她走过一路灯火,踏着一路喧嚷,在食物香气的簇拥中,来到了街角巷口。她身后是鼎沸的人声,她面前却是一片僻静。
按照天象来看,到了这夜晚,这个所谓的“特殊术式”会在这片背离着繁华的巷中展现。
祝酌尘拉紧素衣,贴着墙壁,放缓了脚步。她低下头,把自己的气息尽力敛住,像个普通人一般,在墙角漫无目的地走动。
没一会儿,她便听到身后有个非常小的声音在叫她:“你在这儿干什么?”
祝酌尘慢悠悠地回过头去,便看到一个小女孩瑟缩地裹着衣服,穿得很少,被还带着寒气的风吹得发抖,一双眼睛却很亮,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我就走走。”祝酌尘答道。她搓了搓手,又道,“不冷吗?”
“还没到冬天呢,怎么会冷?”被乍暖还寒冻的天气得发抖的小女孩道。
祝酌尘瞥了她一眼。习武之人自然不会怕这种深秋的寒意,更何况祝酌尘自己本身身体还算不错。从小被富贵簇拥的大小姐难得还是很懂得穷人的苦,她便把自己的外衣脱下,递给了小女孩,然后蹲了下来,撑着脸看着她。
“大姐姐,你不是这儿的人吧。”小女孩自己把衣服裹在身上,搓着手掌,眼睛盯着祝酌尘,亮晶晶的。
祝酌尘轻哼一声,毫无必要地向着手掌心呼了一口气,像是很冷似的又搓了搓手,道:“我不住这儿,还不能来看看了?”
四周较暗,祝酌尘虽然没有顾年那样极强的夜视能力,但是在夜里还是能看清。她打量着小女孩裹着衣服还冷得发抖的样子,不禁感到有些疑惑。
渺烟镇靠南,本生也是鱼米之乡,并不算贫穷,怎么还是有人穿不暖衣服?再冷一些的冬天怎么过来的?
“诶——大姐姐,你还真是奇怪啊。大家听说这边有奇闻异事,都恨不得躲得远远的,你还过来走走?”小女孩咯咯地笑着,眼睛仍然亮晶晶的,如同夜里一簇明亮的火焰。
祝酌尘略微哽了一下,不由得嗤笑了一声,抱着膝盖,道:“还不让人好奇了?”随后补了一句,“你问题怎么还这么多?”
小女孩咯咯地笑着,学着她的口气,道:“还不能问问了?”
祝酌尘挑着眉看着她,心说现在的孩子真是不可理喻。
虽然她自己本身也不算个正经的“大人”。
“不过我倒是没看到过什么奇怪的东西。”小女孩拉了拉衣衫,往手心哈了一口气,“每天还是就那么过,什么鬼影什么血迹,我都没看到过。”
祝酌尘瞥了她一眼,道:“那不是没有鬼影吗?这些传闻不就是捕风捉影?”
“那就是吧。”小女孩应道,“生活还不是照样过。”
祝酌尘暗暗叹了口气,缓缓站了起来,像是很冷般抱着自己的胳膊,喃喃道:“这还是挺好的啊……啊,不知道有没有人家愿意赏我口水喝……”
随后她便摇摇晃晃地走向了街头的门户,真的准备找户人家讨口水喝似的。
小女孩便跟在她背后:“哎,大姐姐,不嫌弃的话,可以来我家呀!”
祝酌尘头也没回:“不叨扰了,我讨口水喝,就得回去了。”
然后不等小女孩再多说,祝酌尘跑过转角,脚下轻功瞬起,飞踏出几步,翻上便了屋顶。
她俯在屋顶上,手指紧叩着一片青瓦,探着头向下望去。
小女孩跟着她方才的脚步走到转角,看到没人,似乎愣了一下。她稍微眨了眨眼,却没有多停留的意思,转身便走向了相反方向的巷子去。
祝酌尘将自己的长剑取出,按住了剑鞘。
一切显得那样顺利成章,又显得不太合理。
祝酌尘说不出哪里有问题,但是总是感觉不太对劲。那女孩的眼睛很亮,像是一种不谙世事的纯粹,但是又并不是。她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眼神:如同跳动的火焰一般炽热,在寒风中摇曳也不会熄灭一般,却不似纯粹,倒是更像是一种久经风霜,在人堆里打过滚后,看透了一切一般的目光。
这不对。
祝酌尘踏着轻功,悄无声息地追在背后。
然而没等她追多远,她却听到了一声非常轻的嗤笑声掠过自己耳根。
祝酌尘心里着实一紧。
如果这镇上真的有黯界生灵来访,如果这个黯界生灵的水准如同顾年一样,甚至比顾年更高……
那她收敛的气息,怎么可能不会被发现呢?
祝酌尘猛然转头,手中的长剑即刻出鞘,锋利的剑刃在空中划出一道寒光,却只触及到了微凉的寒风。
她稍微一顿,意识到了些什么,连忙俯身,压低了自己的重心,条件反射地向着小女孩方向看去。
果然,小女孩的身影已然消失。
整个巷子里外幽静无比,甚至连远处人声鼎沸都消失殆尽,一切都那么不对劲,但是在祝酌尘的感知之中,她却什么都没能感知到,什么都没能发现。
她不由得警觉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