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谑》西贝武

43、第三章

　　42.这是我们盼望已久的年假，天气却不好。貌似这个冬天一直是阴冷的，嘴巴里不停地冒着热气，爱林终于等到了父母，他们来接她回家。父亲开着车，很远就打开车窗对她招手。母亲探出身子，“爱林！爱林！”他们久未见面，有着说不完的话。一家三口，在阴天的风寒里，呼出热气。好像他们有足够的温暖来换取彼此的情感。爱林上车前对我招手，“我会给你打电话的，你别关机啊！”她回家了，部老师没有出来送她，我以为部老师一直再生她的气，可是当我转身的时候，部老师就在大门后面，看着渐行渐远的车子，目光深远，远到可以随着车轮一起远去。就快要下雪的样子，没有风和日丽，只有阴晴圆缺。我们就要分开，短暂的分开，部老师一个人过节，冷清单调，她会很冷，无人问津。在万家灯火辉煌的时刻，只有她一个人灯光一盏，没有热闹的说话声和交谈的对象。我走过去，靠在她的身旁，我们更多时候像一对母子，可以交心可以倾谈。
　　“美女！你想说点什么啊？！”
　　“没大没小！越来越不会说话了！东西收好了没啊。你妈没来接你呢？”
　　“今年不走了！陪你！”
　　“回去吧。你爸妈等你回去呢。我自己过年没事的。你知道疼我的话就早点回来！”
　　她终究是一个人，我有时候想，她身边多出一个身影该多好。有一个人长久的陪伴，她的过去没人参与，她的以后我不想还是空白的。我现在长大了，有句话酝酿已久，我想说：“找个人陪你吧！”可是有时候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那个男人的照片就摆在书架上，黑白照片有着久远的记忆，那是不可抹杀的情感纪念品。倘若是我，我有没有勇气守着一张照片走过这么多的春秋。部老师戴上了眼睛，她已经不再有以前的那股力气，她不喜欢过生日不喜欢过节不喜欢放假。电视节目好像成了她生活的一半组成部分，工作，单位，交际，就是电视。拿着遥控器不停地换台，我知道她是寂寞的，很难想象，当她退休了，会是什么样子，生活会是怎样的景象。
　　之声要与我一起回家，他背着书包，把烟和打火机都收进了里面。他说不会当着我的父母抽烟，他说抽烟是坏孩子，嘻嘻的笑着。笑起来还带着不成熟的成分在里面。他走路还是不灵便，去医院抽线时，护士说会有点疼，他好似感觉不出来镊子在脚底的动作，抽完线，掰着脚看那一道红色的伤疤，手指在上面划过一道，他说：“没事。看不见。也不会想起来。这是爱林送给我的新年礼物吧。”。
　　两个小时的车程，大巴车上播着周星驰的喜剧片，我看的不亦乐乎，他靠在我肩膀上睡着了，车窗外的乌云像是裂锦一般慢慢分割，有阳光在缝隙里跑出来，投射在大地上，天空出乎意料的晴了。伸着脖子看外面的景象，田间有麦子被冰雪覆盖，阳光在上面描绘出一副抽象画。他醒了，一同看向窗外。眼睛干涩，眉头皱着。伸出手臂将我揽过去。我贴着他的身体，衣服上有洗衣粉的香味带着阳光晒过之后的余味，手指间依旧的烟草味道，闭上眼睛，一团红色，是阳光照射。车厢里安静，每个人有着自我心事，不相干扰。车轮摩擦着地面，很久没有见到母亲，对她的思念在此刻越发的反复，父亲承包了果园，与几家食品加工厂签了合同，给他们专门输送水果，父亲买了新地，盖了新房子，原先的老宅变成了仓库。他们开始变得忙碌，开始给我寄很多钱，母亲说我一个人出门生活，需要钱。
　　此时电话响起，是爱林的。她说在饭店吃饭，母亲给她买了很多衣服，她换了新的手机，拍了照片给我发过来，母子两人，脸贴着脸，她很开心，这就是她做需要的。之声不削，靠着玻璃的脸又微闭上眼睛，我知道这温情的画面在他心里很突兀，他何尝不希望自己的家庭可以同样温馨。但我们的温馨都是短暂的，回到学校后，爱林还会依旧期盼着父母的到来，依旧需要爱护与温暖，他们两个有时候是一样的，极端又强大，脆弱又愤怒。
　　到站了。在人群中看到父亲的身影，不管在什么地方什么环境下，有那么几个人是你永远都会立刻找到的，父母，爱人，孩子。他们是你身体的组成与结合。
　　“春儿！这呢！”他大声的朝我喊，一成不变的姿势，双手高高举起一起挥舞。怕我看不见他。
　　第一件事就是先把我身上的包拿过来拎在手里。父亲买了车，乐呵呵的说：“咱也有车了！”他看上去还是老了，他将所有的情感都放在我的身上，哥哥的去世虽然已经好久，可是在他心上的创伤永远都去除不了，直至他自己也离开这个世界。一路上他都在说现在的城市规划，哪里又盖了新的大楼，哪里又拆迁了，什么地方修了马路，哪条老街不在了，哪些旧宅子要盖成什么小区，诸如此类。确实，以前的山间田野变成了柏油路与居民区，河道没了，荒野没了，城市将村庄攻击，村庄败给了城市。工业区搬来了，一派昌荣，我家就坐落在新城区的里面，七拐八拐的到了家，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新家，一派祥和，好像所有的人家都是复制的，一摸一样。母亲站在门口等了好久，挽起的袖子证明她一直在忙和着，见我们来了，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拉着我进家门。三年没有回家过元旦了，这回是拜爱林所赐，要不是之声受伤，我们也没机会放这个假。之声没有多说话，很客气的拒绝与接收，父母的热情叫他难以招架，我们住一间屋子，我说我喜欢二楼靠街道的那件屋。以前的东西都不见了，觉得陌生。第一个夜晚我们都失眠了。我们说话，说很多话，聊到了小时候，我是怎么进团的，是怎么去的省城，第一次见到部老师时的场景都一一翻阅出来，我和爱林第一次受罚第一次偷东西吃，以及第一次上台。那些可以叫人当笑话的过往历历在目，他笑了我也笑了，他讲自己的小时候，把邻居家的狗打伤，进学校学戏，父母的离异，以及在外面混的日子。他从包里拿出那个柚子，他留着没吃，小心的将柚子皮整个的剥离，用小刀分成两半，点上一根烟，用烟头烫出眼睛鼻子嘴巴，像两个面具，他一个我一个。
　　“来！亲一个！”
　　两个面具接吻。可以胡说八道。从没想过自己也可以说那些肮脏的话，也可以流里流气。他笑我是个包装很好的流氓，我们闹成一团。被子是盾牌，枕头是武器，一张床被我们差点踩塌了。累了就抱住对方，沉静之后只有心脏的跳动，扑通扑通，分外明显。他抚摸我的脸庞，亲吻我的额头。像是一对婴儿，蜷缩在子宫里，互相缠绕，四个手臂是交缠难分的藤蔓，扭住一对身体，头发，皮肤，都在亲吻中开出鲜花。汗水丰盈了手指的感觉。骨骼相锲，十指相交。我们爱着对方，所以容纳了彼此的身体在自己的身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