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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藏春光 ...

  •   “秦王便是太子渊的绊石?”尚清的目光徐徐扶摇,落进宓兮幽碧的眸子里,“那么,他可是那命定的王者?”

      “他……”宓兮沉默片刻,将视线移开,“我曾为他起灵卦,不想精神尽耗卧榻数十日,终究不得命盘。自以为他碍我大计为最甚,更是个强劲对手,但不管他是与否,我亦要让他成为否。”

      尚清微有诧异,“竟不想他是……”他忽然顿住,转念一想又问道,“耗神之剧,与冥思相较如何?”

      “大卦之后,轻者三日不可离榻,重则神思俱损,冥思耗神仅数时段,两者不可相比。”

      “为何你从未说与我听?”尚清微微蹙眉,似有责怪。

      宓兮闻言淡笑,“自小甚少卜大卦,近来因时局动荡而卜命盘,方知损心损神之剧,不曾比垂死之症少一分,可那王者命盘却非轻易能卜,如此,耗神也。”

      宓兮之卦为灵卦,异于寻常卦者卜知,乃是以姝灵精魄灌注卦中,方可得精准卦象,耗心耗力之甚,非常人可忍,遂平日仅以普通卜卦测之,辅以臆测人心之术而得,间或冥思助之,这便是所谓先知之法也。

      忽然自尚清喉间逸出一重叹息,他喃喃道:“这又是何苦。”

      宓兮默然,自在原地静立半晌方出声道:“有人来了。”接着便轻轻后退几步站到了尚清身后,甫一站定就听见院门被推开,自外头行来一名皂青服色的侍引,从容行礼道,“皇后身有不适,恰闻大巫咸医术精湛,请随诊脉。”

      尚清执礼受了,谦和道:“家师奉命伴驾,不如我二人先随侍引探诊,再着人知会家师及圣上,不知可好?”

      “这……”侍引略显犹豫,而后颔首道:“可也。”

      皇后本是齐国晋敏长公主之女、温相长妹,温萱若,二十五年前被封宁德郡主远嫁周国,此后数十年帝后感情甚笃,育有一男一女,长子幼时夭折,次女瓖云公主甚得盛宠。周皇体恤其怀念故土,特修筑此临溪宫,积石为山,引水为池,植以珍树奇花,凿金为莲华以帖地,涂壁皆以兰香,锦幔珠帘,穷极绮丽。

      时盛日朗照,光映后庭,尚清身跨药箱牵宓兮随侍引缓步而内,只见内殿沉袅,外施珠帘,内有宝床宝帐,仿似身置齐地的迤逦江南。

      帐幔朦胧似烟罗半掩,映出里头的模糊身影。尚清与宓兮上前下跪,听侍引禀道:“娘娘,大巫咸晨去伴驾,已着人通报,卑侍先请巫咸之徒诊,不知皇后意下如何。”

      一道沉袅的声线自帐内传来,似带了一丝淡愁意,“也好,今早起榻只觉头疼难耐,不如先诊治一番。”

      侍婢上前拂帐,替皇后拢袖,再置于帐外。尚清步前诊脉,察之片刻跪地道:“皇后体弱,应是偶感风寒之故,可施针以缓头痛之症。”

      “既是巫咸爱徒,有何不可。”

      “烦请皇后撩帐,施针需扎头部穴位,请恕卑从直视之罪。”尚清依旧伏地,语声却泠然如水,不亢不卑。

      皇后似有笑意,“这倒无妨。”

      帐幔被玉钩挂起,露出里面的皓腕玉质,宓兮拖了针盒在手,恭敬跪立一旁,尚清以棉球拭针,后以文火烤之,照了穴位毫不犹疑细扎而下。温后闭眼双眸微微一颤,而后平缓松开,仿十分舒适,连微蹙的眉头亦缓缓舒展。

      宓兮暗觑,但见她容貌隽丽,神情高华,观之温和而亲切。尚清一一落针,手法熟练而轻巧,不曾触及温后一丝一毫的肌肤,一旁侍婢亦放心退后,无扰其诊。

      温后呼吸渐匀,只觉一股淡苦清风拂面而来,熟悉又陌生,仿佛陈年旧忆里亲自酿就的苦酒,带着微微的涩意和清香,令她沉醉,不觉睁开了眼。

      那皓如明月的手蓦然抓住尚清,双眸霍然睁大——这面容仿佛深刻在心底,又仿佛缥缈在天际,令她心头一阵涩然一阵欢喜,却分不出哪个更真实。尚清一惊,慌忙跪地,手却被她牢牢制住,无奈去看宓兮,却见她跪姿从容,不曾有异动。

      一旁侍婢立刻上前,“皇后!”

      温后即刻回神,松开扼紧尚清的手,目光一瞬间黯淡下去,“无事,你们且都退下。”

      侍婢遵命退至一旁,宓兮执针盒在手,一语不发,却分明听见她喉头的叹息,一重又一重,和微不可查的一声“不是……”不是什么?

      尚清神色十分犹疑,不知是否该施针,但见温后神情沉稳如睡梦中,仿佛方才那一刻不过是噩梦来袭的本能反应,于是暗自松了口气,再取了一枚针。

      “你叫什么。”温后忽然开口,语气却十分温和。

      尚清一怔,“陆氏尚清,名湛。”

      温后微微睁眸,却望向了宓兮,“如此,你应是巫咸之女,可对?”

      宓兮深深垂首,“杨氏宓兮,巫咸之女,亦徒。”

      温后愀然一笑,“真是一双好儿女,他可真有福。”

      尚清不觉望了宓兮一眼,后者亦是不明之意,再观榻旁侍婢,俱是一脸茫然,于是细一回味,方觉出一丝异样,莫非,温后与杨伯玉乃旧识?

      宓兮闭眸臆测,却看不透温后那七窍玲珑心,脑中一片懵然,猜测间只听得殿外宦领高呼,“圣上驾到——”

      不及二人起身敛衽参拜,那袭乌衣缠金身影匆匆而入,殷切唤道:“皇后何如,可有大碍?”

      温后身躯半支,倚枕笑道:“圣上莫急,臣妾不过偶感风寒,并无大碍。”

      “甚好甚好。”周皇连声道,步履虚浮跌向凤榻,却被皇后迅速扶住,踉跄之状亦被不着痕迹地掩去,“昨日夜宴急雨狂风,怕是那会受凉了,这周国的气候你竟还未适宜。”

      温后颔首含笑,“圣上紧张了,莫失仪态。”

      周皇低头自笑,语声有些弱哑,“倒真是忘了尚有旁人,爱卿,你且过来瞧瞧,皇后可有疾焉?”

      温后此时方抬眸望向杨伯玉,笑容拘谨而疏离,后者端恭敬之姿,执下臣之礼于榻前跪下,“臣见过皇后娘娘。”而后上前搭脉,亦不曾望一眼温后,只沉思一番道:“皇后之疾恰如尚清所言,乃风寒所致,既已施针,待臣开些温和良药辅之,几日便好。”

      他语速平稳,掷地有声,跪姿如宓兮尚清一般从容不迫,觉不出卑微,看不见谄媚,唯正气耳。
      侍婢上前将帐幔放下,红软鲛绡倒映在温后眼里仿血泪点滴在眸,刹那滑过尚清眼前,再观却似错觉,那尊贵的皇后已然躺下,静卧烟罗深处。

      “烦请巫咸大人亲自煎药调配,朕才放心矣。”周皇在宦领的搀扶下起身,定定瞧向杨伯玉。

      “臣遵命。”

      尚清随杨伯玉退出皇后寝殿自取配药,余下宓兮照料,走时却见帐幔微动,仿佛是谁伸手撩动,却又未敢拨开,那依依幽怨的神情,实在不适合那女子。

      杨伯玉一直很沉默,从取药配药再到亲自煎熬,自始至终都不曾与尚清交谈一句,偶尔默默瞟他一眼,然后便转向别处,似满腹心事。尚清不明,却不好追问,只得随行左右。

      屏退了左右侍婢,温后起身拂帐,端详宓兮半晌幽幽叹道:“你母亲一定很美吧。”

      宓兮缓缓抬眸望她,见她笑意温婉,不觉松神,“母亲染病早亡,宓兮不曾见得她半分容色。”

      温后一滞,伸手抚上她面颊,眼中目光愈加复杂,似有怜惜又有欣喜,掺杂一处无可辨别,“真是可惜了,你生得这样美……”

      “皇后过誉了,若以周人看来,宓兮或可美矣,然以齐人所见,不过尔尔。”

      齐地盛产美女,且以柳眉凤眸为佳,女如宓兮者,眉如雁翼而眼窝深窅,并非时人所道之美,然在周国,王室皆是浓眉深目貌,自然以为美,此为齐周之异也。

      温后展眉笑了,“切不可妄自菲薄。”

      宓兮垂首淡笑,丝毫不为她的温婉所动。毕竟,她是当机立断聪慧绝伦的温家长女温萱若,也是力排众议钦定临溪宫卫尉的皇后,更是当年险些就将温家扶持成周国强权外戚的温后。这样一个女子,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不能小视,先知如宓兮者,亦要防之。

      “禀皇后,药已煎好,请尝之。”杨伯玉于殿外高声宣呼,打断她二人所谈,令温后霍然抬眸,“巫咸进殿来。”

      杨伯玉依言端药行进,于榻前遥遥驻足,“皇后请用药。”

      “故人相见,为何连寒暄一句也不肯?”温后终于再也忍不住,脱口而出。

      杨伯玉浑身一震,四下慌望,见殿内除去宓兮已无他人,方松了一口气,却道:“阿宓,你先退下。”

      午时温后必卧榻小憩,闲杂人等皆不可扰,此为圣上明令叮嘱。

      而此刻正是午时,临溪宫内侍引侍婢皆守候在外,寝殿四周宫人极少,即便有,亦是行至无声远离寝殿,生怕扰了皇后清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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