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号0178》鸦祗

5、夏日的微妙心理

　　空间流逝的速度决定了时间在处于这个速度中的意识层面的扭曲程度，弯折或者直线回放，这个过程中时空坐标上的时间轴不受到影响。
　　一份签署过的红皮文件大概是由于外界因素被扫到了沙发底下，他感觉到了应该存在的位置被不应该存在的位置取代，但从开始到结束这个可进行更改的时间段内他无暇理会，因为他当时正在和一个白痴用身体争论新的拉面是买番茄牛肉口味还是味增叉烧。
　　虽然那家伙越来越难对付，但他仍然以绝对优势战胜了他，毫无悬念地取得了购买番茄牛肉拉面的最终决定权，在那家伙抱着他大腿痛哭流涕的情况下他也坚决不妥协——如果加买一箱味增叉烧不算妥协的话。
　　归根结底，几个月前他不该挑附赠一包味噌叉烧的那箱拉面买……
　　时间轴的终端就是他要在工作中返回宇智波宅取回那份在周末插曲中遗落的红皮文件。

　　鸣人这家伙到哪里去了。将文件放回飞行器，他皱起眉。
　　不会是擅自外出了吧……
　　他走进很久没造访过的后院，视野里一片蓬松的属于夏天的绿色。
　　控制花草生长的药剂半年前就已经过期，杂草恣意丛生，宇智波家族一向归整严谨的形象不复存在，漫天绿色是最野性生命的触碰。
　　佐助突然改变了以往的想法，他决定采取放纵的态度。
　　“鸣人——鸣人，鸣……”眼前花开繁盛，却不知不觉凹陷下去一大片。
　　鸣人的表情自然而舒适，白衬衫的一角不复原本的喧嚣，安静地垂在一侧，偶尔被夏风轻轻地垂怜。
　　男人此时就像十七八岁的少年，带着无知冲动的干净味道。
　　感觉真是…意外的好。
　　他仿佛受到盅惑，俯下身侧躺在一旁。
　　从侧面望上去，那人面部干净利落的线条被夏日渲染了柔和的弧度，平日明显地表现情绪的眼闭合着，两片唇微微分开，唇角粘连着一点吃过拉面的痕迹……
　　他的心慢慢柔软起来。
　　“…唔…佐助……”睡着的人轻喃，让人毫无防备，随之而来一阵猛烈的拳风，毫无防备的人被迫从意想中惊醒，敏捷地侧翻，闪过了这一记莫名而来的拳头。
　　“你这混蛋……”他翻身而起，唇角掠过迫胁的一笑，他毫不留情地一脚踹上流着哈喇子的大饼脸，“起来了，笨蛋！！！”
　　“哇啊！你干什么！！”男人四肢扑腾一阵，猛地跳了起来，仍然睡眼惺忪地耷拉着半只眼皮，金色的头发一同草叶翘得相当厉害，这个人表情夸张地愤怒着，“找架打吗！？”
　　黑发男人哼了一声没说话，径自重新躺在草地上，眯起眼。
　　夏天的风和阳光一样灿烂。佐助突然如此觉得，背景色似乎变得明朗了。
　　对方已经安静下来，他蹭了一下鼻子，也躺回原来的位置。
　　绿茸茸的草浪因风的鼓动翻滚着游弋过二人身旁，虫子发出小小的嘶鸣，初夏的阳光不慎浓烈，携带了整个夏天的问候。
　　“…佐助……”像是喃喃自语般的声音，“突然回来了呢……”
　　“拿文件而已。”被念到的人简单地给出解释，心里却在考虑如果对方问为什么还在要怎么回答。
　　还好鸣人只是模糊地哦了一声，慢慢地又去说别的事。
　　“躺在这里的感觉，是不是很好……？”
　　对方轻轻地一个恩字，似乎有些不情愿承认。
　　“我以前也有过这样……”鸣人睁开眼睛，淡蓝色的天空没有映入纯蓝的瞳孔，往里看，只有深深的漩涡。
　　“大部分时光我都在室外度过，佐…宇智波不经常把我关在仓库里，通常让我停在后院的草坪上，春夏秋冬都是如此……”
　　旁边的人没有说话。
　　“他在冬天的时候总说要把我关进屋子里，因为下雪的话清洗机体会很麻烦……我们因为这个问题吵过不少次——但他始终没有真的那样做。”他微微笑起来，“那个家伙，总是这样。”
　　“不过我们真的经常吵架，如果我有身体的话可能就是经常打架了。”他抽出一只枕在脑后的手到眼前打量，嘴角有一丝陷入回忆的清风云淡的，虚幻笑容。“嘛，从一开始见面的时候我就觉得会跟眼前这个人互相讨厌。我还没开口他就对把我交付给他的卡卡西老师说——‘看起来这么蠢的人工智能很难操作吧’，我气疯了——”
　　另一个人沉默了一会，就在鸣人打算继续自言自语的时候他开口了，“我以为你和他的关系很好。”初见时男人泪流满面的情景一闪而过，而他不打算作深入回忆。
　　“呃，这个嘛…”他不好意思地吸了吸鼻子，忽然有一种在当事人面前表白对这个人看法的窘迫，“…事实上…啊，他当时只有十四岁，我初生时也被设定为这个年龄，我和他一样大，争论起来就像两个小孩在吵架。”他停顿一下，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他更多时候则显得孤独，他…我从老师那里知道的，他没有家人，因为一些事情对其他人非常冷淡……老师希望我能陪伴他。”
　　“又一次我看见他在宅子里跑来跑去，大约是在厨房使用切割机弄伤了手指，很大一个口子，我看见了，那么长——”他随手比划一下，发现这动作很白痴，于是意兴阑珊地收回手，“从走廊跑过去的时候他很镇定的样子，但眼里更深的地方显露了属于少年的恐慌…那个时候我就——”
　　“我也没有家人。”黑发男人突然开了口。
　　“哈？”
　　他闭了闭眼。“因为我的哥哥，他们都死了，然后我亲手杀了他。”
　　过了一会，在蓝眼睛男人诧异的注视下，他补充道，“而这就是全部。”
　　而这就是全部。
　　鸣人对这个结束语毫无由来地失了语言，他想起了在临睡前男人偶尔对咖啡表现出悲伤的事。过了好一会，他才能开口。
　　他坐起来，严肃而坚定地看着佐助深藏情绪的眼睛，而后者也空茫地与他对视。望进那黑色的漩涡，他说道：“那并不是全部，佐助，一切都没有结束，我们都还年轻，别在开始的时候就谈论终止。”停顿一下，“你应该在后面加上，恩，‘你遇到了一个笨蛋！而他需要着你！’这样。”
　　地上的人没有动，他转了转那双幽深的黑色瞳孔——它们曾经是那么像一对玻璃珠，尽管在谈论不愉快的话题，却慢慢溢出些微的光彩。
　　是的，他很想大声质问他有什么权利这么说，他只是一个不顾别人意愿的擅自打搅人的混蛋——但是他没有，面对那张比任何时候都要真诚和关切的脸，他无法像往常那样无动于衷地去伤害。
　　但是接下来他说的很快，快的让听到的人以为是幻听了。他说：“也许我有一点嫉妒，他只有十四五岁，而他拥有了你，我在那个时候除了满是缺漏的复仇什么都没有，好在——”他觉得这并不像是他应该说的话，但还是说了下去，“好在，你终于承认你是个笨蛋了，哈！”他轻笑起来，眼睛里终于出现了天空的摸样，好看极了。
　　“嘿，”鸣人愣了一愣，接着扒扒头发，承认那眼眸里的光彩让他晕头转向，但他还是要提出质疑，“这个‘好在’是哪来的——”
　　“行了，”那人依然在笑，“继续说，你就什么……？”
　　“我就…？”想了半天，他才明白对方绕回了原来的话题，但他实在想不起来原来叙述的心情，于是他大字型往地上一扑，叫嚷道，“混蛋佐助！我已经忘了！”
　　“那我回去喽。”躺着的人反而站起来，孩子气十足地伸了个懒腰，“还有工作要处理呐。”
　　“咿——？”
　　“咿是什么意思啊…”他看看四周，顺便整理一下变皱的军服，最后拍两下，”走了。
　　不理会还在地上姿势不雅的人，佐助径直离开了宇智波宅。

　　回基地的路上，他突然感到一丝似乎是从很远的不知源头的地方来的可以称之为自私的快乐。
　　那个同样被叫作宇智波的男人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因此那家伙不会轻易离开。
　　他曾经不屑于那些孤独的噩梦，他认为那是必须的。而他忍受的足够多，渐渐地都成为了不需要刻意忍耐的存在，他在生活中漠视它们，并且把那些当作生活的一部分。
　　如果没有某个人的出现，他想他会一辈子这样直到死亡。
　　但是一切在轨道之外。和漩涡鸣人站在一起的同时他感到自己并非孤身一人。——这个人不同于小樱那样浅交的朋友，以及曾经出生入死的已经无法失去和并肩作战的战友，他干涉他的全部并且拉扯着他的注意力。他不再总是想到家族和哥哥，而是在头疼怎么打消那家伙想要他穿上粉红小猪围裙下厨的疯狂念头。
　　他知道了轻松生活的愉快，便了解到了过去生活的贫瘠与痛苦。
　　他不愿意回到孤独的时期。
　　他不想他消失。
　　好在他十分认真地说了那句话，这表明一切都是稳定和真实的。无法对内心抱着欺骗的态度，他不能否认听到鸣人那样说时的快乐，一直以来对现状不敢确定和接受，害怕再次失去的心情被平静取代。
　　你遇到了一个笨蛋，而他需要着你。
　　他轻轻念道。
　　基地近在眼前，目光让一切生机勃勃，而金属外壳反射出来的光彩让他晕眩。

　　“小樱~小樱——”刚进入封闭研究室鸣人就对迎面走来的人大呼小叫起来，相当高兴的样子。
　　“鸣人君，还是很有活力啊。”小樱摸摸他的金发，“怎么样？身体有什么反应吗？”
　　“还好啦…”鸣人伸出手，让小樱摞起袖子查看针孔，突然凑过去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可不可以让佐助下次不要逼我穿军装，现在是夏天哎……”
　　“不行哦，虽然佐助不经过军部的传送门，但一路上要遇见不少这里的人，如果不穿军服被怀疑的可能性更大。”她回答道，仍然注视着鸣人蜜色肌肤上不起眼的针孔，“看样子没有排异反应，但还是抽血样观察一下。”
　　“可是…”鸣人还想说还有什么，被走近的佐助打断。
　　“辛苦你了，全部都要你一个人来做。”黑发男人点点头，目光却瞟向一边的鸣人。
　　“不用，比起这个，大约还有一些事情。”小樱严肃地看着他，另一人立刻明白是哪一方面的问题。
　　“小樱…可不可以不要抽血…拜托……”旁边突然传来央求的声音。
　　小樱转头朝他微微一笑，“来吧，你打算抽右手还是左手？”

　　“上次在门口遇见的日向家的女儿还记得吗？”
　　男人低头想了一会，皱起眉，“日向宁次的妹妹？你是说。”
　　“没错。日向雏田。”女孩在心里悄然感叹男人敏捷的思维，“日向宁次是你说过需要留意的人。他在SD-07上见过鸣人君。”她望了一眼远远地对着抽了血的手指龇牙咧嘴的金发男人，继续说道：“虽然扯得有点远，但还是值得一说。雏田似乎对鸣人相当有兴趣。”
　　“说说看。”
　　“她向我打听鸣人君的事，在哪个部队之类的，”她想起不禁莞尔，“总不会是一见钟情之类的吧，脸涨得通红却一副一定要知道的样子。”
　　“你怎么说？”他问道。
　　“我当然说不知道了，这样她就会放弃吧。谁知道她会想说要去问你呢？”她有些后悔的样子，“很抱歉没有搪塞住，总之有点准备…她可能会拜访你——呃，我没告诉她你的电话。”
　　“不是你的错，我们给你添了麻烦。”
　　望着佐助漠然的脸，小樱在微微叹了口气，接着她说：“安全起见，我们还是取消对鸣人的检测吧，不然这样下去消息不能完全不外泄。”
　　“那是我承诺的。”男人垂下眼。
　　“没关系，其实没什么用途”她双手换在胸前侧着头，望向别处。“即使查到什么你也不会让鸣人君向高层暴露吧。”
　　男人不知不觉有些诧异，“为什么这样说？”
　　“你很重视他。……相信我，”她的目光转回来，用着十分肯定的语气，“直觉。”
　　佐助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露出一丝微笑，“你说的对，没错。”

　　“那就这样定了哟。”临走前小樱挥着手说。
　　“哈？”鸣人愣愣地回头，“定什么？”
　　“什么也没有。”佐助一反常态地扯着他的领子，“下次不用再穿军装了。”
　　“为什么……？”跨上飞行器鸣人仍在不停地追问，“这就是你们的决定吗？”
　　“因为没有下次了，就这么简单。”黑发男人头也不回地回答。
　　“喂——喂，到底怎么回事啊——”

　　在基地背部的空地上，小樱目送着银蓝色的飞行器渐渐远行，脸上仍带有微笑，双手却落寞地吹回身侧。
　　佐助君像是遇到能改变他的人了呢，作为朋友，她真心地感到快乐。
　　但有些东西同时在她心里终于浮现出清晰的轮廓。一切并不是时间问题，男人的内心也不是沉寂到了任何人无法抵达的深渊，只是她不是那个正确的人，即使陪伴那个人一辈子也无济于事。而真正能够救赎他的人不需要拥有太多，只是应了既定的规则。
　　规则之所以成为规则，因为它即无理由，也无须借口。
　　她抬头望天，层层叠叠涌动着的漫天乌云之上，远远飘来一丝虚幻的若有若无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