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平》十六加七

1、面对现实

　　从上海飞往北京的航班，我所乘坐的这一趟，在下午五点二十落地北京大兴机场。

　　我和年都太累了，我时常摸不清自己的身体，要离开上海的这一天，我身心俱疲，在飞机的座位上，从起飞睡到落地。下了飞机，我还在和年说，这趟飞得挺舒服的，起飞降落都没有明显的失重感，睡得还不错。

　　这一趟飞行说来话长，我们从上海青浦郊区的住处出发时，年的爸爸妈妈送我们赶飞机。我站在住房外，夏季的上海真的是热，从光线到气息的每一寸。年站在电动车前面，我们要骑电动车去附近的一个小超市取快递，我站在他旁边，对他说，还真挺舍不得的，不想走了。

　　年看看我，手里划拉着电动车，说，还可以给你一个小时考虑。

　　我们骑着电动车，在上海郊区稻田旁的公路上前行，左右两边都是绿油油的水稻，长江中下游平原的地形优势，让我看着着一片矮矮的绿色稻田在不远处消失，远处一溜的房舍挂穿着白灰色的外衣，它们零散而整齐地站在不远处，像是一群孩子欢快而疲累得宁静地躺在稻田里，把夏日里的蝉鸣声和微风享受得淋漓尽致。

　　我今年二十二岁，大学还未毕业的时候，便只身去了北京。我对北京的向往啊，深深地埋在骨子里，但是似乎又和别的青年不太一眼。高三的时候，我在自己的床头挂上了一张北京长城的照片，落日余晖里，长城在青树翠蔓中熠熠生光，也在我的苦读生涯里熠熠生光。我每每抬头看它一次，那苍莽年迈的长城墙壁，蜿蜒盘旋在山背上，两面的树木有青翠欲滴的，有层林尽染的，也像是时间交替转变，便哗然展现在我的脑海中。

　　要说，我喜欢北京的什么？这，我还真不知道。

　　反正就是糊里糊涂，我厌弃极了哪个高三填报志愿时为求安稳放弃北京的自己。终于在大四下学期准备考研的挣扎里，在无数个睡不着的夜晚里，在无数个荒废度日的白昼里，像是支撑许久的一根弦，绷得极紧，终于被一把锈迹斑斑的剪刀剪断。我一身轻松，像是逃走一般地收拾行囊，去了北京。

　　我二十二岁，我摸不清自己，坚持考研，或许能考上，拿个硕士学历，或者更加坚持深造，有一份轻松而不错的工作，人生美满。可是那怎么办呢？我就是夜里睡不着，知识就是进不出，我的心呀，像是一潭死水，更像是暗涛汹涌。

　　为什么要离开重庆呀？那座无数文艺青年都心驰神往的舒适小城，它在夜里闪耀着宁静而温暖的光芒，在阶梯盘旋中安落小房与大树，在腾腾热气中藏匿热情与舒适。其实，我爱极了重庆，人们在朝阳中的桌凳上吃早面，彼此交谈，互相问好；火锅店里酸酸辣辣，我曾经无数次自身一人藏身于此；我还爱重庆黄色的出租车，它行走在桥下隧前……

　　可是我发现自己好像很喜欢平原。

　　第一次去北京找年，离开回重庆时，我们俩站在机场专线的车门旁，我看见车外的一片树林，在冬天的寒冷与凌冽中黄了一身的叶子。我一眼望去，并望不见边界。那一刻，我真真切切地爱上了北京。

　　好奇怪啊，我爱的好像是一种感觉。

　　后来大四上学期，在重庆的一所中学实习，我捂着身上的羽绒服走出学校，寒冷沉沉重重挂满我一身，无法抖落。走出校门，马路两边的植物在冬季里依然雍容翠绿，那一瞬间，我就难过了。

　　说实话，很久之后的今天，二十二岁的我，身在北京的我，依然不知道我当时为什么难过，依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北京。因为在重庆看不到一望无际的平原？因为在重庆看不到冬季的黄叶？

　　没关系，不知道就不知道，我才二十二岁，说不定哪天就想明白了。再说，既然喜欢北京，那现在不是在北京了嘛！

　　思路乱七八糟，那就让它乱着吧……我看见夏日黄昏里闪着金光的绿色稻田，阵阵蝉鸣萦绕在耳际，我可以看见远处远处更远处……

　　年的爸爸妈妈在机场送别我们，我们早到了机场一个多小时。小侄儿享享拉着我在机场到处乱跑，我们在一处快捷照相亭里拍了一张价值十元的丑陋合照，享享在亭里乱划拉着，这张合照不仅丑陋还很费劲，但是就凭着它价值十元的昂贵天价，我会好好珍藏它的。

　　我们四个人在机场的扶梯上兜兜转转，终于找到了爸妈回去时坐地铁的地方，享享知道可能我和年真的要走了，他无比乖地在我俩脸上一人亲了一口。

　　我很感慨，享享去年被他妈妈带着来北京找我们的时候，还是一个只有两颗牙齿，纸尿布不够用，哭哭闹闹不能停的孩子，转眼间，他会完整的叫爸爸妈妈，喊姥姥姥爷、舅舅舅妈，在大人们的目光不及之处，悄然地学习着大人们的言语和动作，这也不过是半年的光景。

　　年说，一见一个样。我想想，真是如此，也许这就是成长吧……身边的人亲眼见证着你的每一次进步，第一次说话、蹒跚行走、学会用勺子等等，在他们眼中被不经意地放大成一颗又一颗星星，挂在他们平乏的生活中，点亮生活的欢愉。可是，一个人的成长，于外人看来，那仿佛就是一刹那间的事情似的。我们常常听见别人说，这就是你家孩子啊，长这么大了啊！也许这就是成长，世界那么大，它充斥其间，渺小又迅疾；也许这就是成长，目光所及那么短，它闪耀光芒，明亮又温暖。而我们每一个人，都是这样成长的，未来也会见证着别人的成长，为他快乐，为他难过，为他心惊胆战。

　　因为心情，这段时间陆陆续续飞了很多地方，但是也因为疫情，都没能吃到心心念念的飞机餐。从空姐手里接过面包小袋的时候，我看见面包上漫出来的沙拉酱，心里突然变得开心，这一程走得很累，身心俱疲，我很想吃甜的。但是入口发现那沙拉酱是咸味的时候，我一瞬间就变得不开心了，满脑子都挂念着在冰箱里的姐姐买的还没吃完的半个甜甜圈。我心里清楚地回想着它在冰箱里的位置、它的味道，很难过，嘴里的咸味面包更加难吃了。

　　我也觉得自己很奇怪，但是吃不到自己想吃的口味，我难过又沮丧，这很正常，不是吗？

　　也许，回北京的飞机上，吃到咸口味的面包，不是一件难过的事情。难过的是，我要同冰箱里没吃完的半个甜甜圈告别，同一碧万顷的稻田告别，同夏季里的昏黄落日告别，同爸爸妈妈的疼爱告别，同享享的聒噪告别，同公路旁的荷塘告别，同不绝入耳的蝉声告别，同电动车后座清凉的风告别……我要告别的东西太多，美好太多，便觉得吃什么都难以下咽。

　　一路颠簸，我和年终于从地铁站走出来。晚上七点五十，夜灯开始闪烁，马路上的人还在来来往往，牵手散步的、外卖送餐的……北京的夜晚，果然不热。地铁站下的路，我曾走过很多很多次，阔别近一个月的它，昏黄如前。

　　打开房门的那一刻，闷热的霉气扑鼻而来，我和年长憋一口气，回家还是挺好的。我们又要开始两个人的生活了，柴米油盐、拖把马桶、纸巾牙膏……在距离家人很远很远地北京心心相惜也拳打脚踢，在走过一周的旅行与探望后回到自己的生活，渺小枯燥，繁琐无聊。我抱着年，在北京温热的夜风里，在年少的迷茫徘徊里，说要一直一直和他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