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山花烂漫》渔樵稍定

1、秋风至，人不归

　　秋高气爽，漫江碧透，满目的金黄与艳红，裹挟在爽爽的凉风中，潇潇而下。
　　她就侧身倚在半腰粗的枫树上，抱胸冷眼旁观着。
　　原来人才陨落、血肉相残，并不需要怎样的异象，甚至不需要一场悲情渲染的秋雨，一阵秋风、一场落叶，就已经足够。
　　血气慢慢飘了过来，那个曾经坐在她身侧笑谈风月的少年，此时此刻正半跪在前方不远处，汹涌而出的血色染红了他最爱的青色长衣。那柄陪他仗剑天涯的宝刃，透过层层落叶，深深地刺入厚土，给予他最后的力量与支撑。
　　“哈哈哈哈哈”，只是仰天长笑，那抹血色映在他白皙的面庞上，触目惊心。
　　“你以为你赢了吗？”他挣扎着转向身后，拼尽全力挤出一个挑衅的笑，不待旁人反应，那把利剑便已经刺入心房。
　　就这样吗？
　　就这样，死了吗？
　　她缓缓站直身子，目不转睛地瞧着那群人围上去，在他身上肆无忌惮的搜索，最终兴高采烈地摸出一个小小的印鉴，大步跑向身后的人群。
　　“王爷，找到了！”
　　“嗯！”坐在马背上的人冷冷地应下一声，目光却是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她。他还是那样，微微眯着双眸，不带一丝情绪的给人芒刺在背的压迫感。
　　她也并不怯，挑衅地盯回去，就这样与他僵持着。
　　终于还是他按捺不住，伸手拢了拢缰绳，沉声道，“你呢，不回去吗？”
　　她听闻，只是勾唇轻笑，“回去？王爷给我安排了什么样的结局呢？自戕，还是意外？”
　　终于到了这个时刻，预料之中，谋算之外。
　　明知如此的结局，并没有过多的纠缠和抵抗，顺从地上了身后的马车，安安分分地坐在了原本属于自己的位置。
　　左肩处隐隐作痛，是打斗伊始他一把将她推开时猛烈的撞击，似乎脱臼了。
　　她轻笑，自己接上，真是麻烦！
　　他的确多此一举，就算没有这么一推，他们也不会取了她的性命。再不济，她也顶着这样一个挂名的王妃头衔，自然不会这么轻易地交代在这些杀手手中，更何况，那个人也在！
　　是自己害了他吗？
　　也许吧！若不是自己答允他偷了印鉴，那个人应该也不会这么不留情面地痛下杀手。
　　不过，即便躲过了今天，他就能活过明天的明枪暗箭吗？守着这样的兄长的帝君，又怎么会给他这样的机会！
　　也罢，反正自己生来无情，六亲不认！
　　此前两人已经出了京郊，故而想在天黑之前回府依然不可能，一行人趁着天色早早地选好了驻扎的地点，燃起篝火、搭起营帐。
　　这一场出逃格外匆忙，身体早已疲惫不堪，昏昏沉沉地在马车了颠簸了数个时辰，好不容易安稳下来，那个人却偏偏不肯放过她，一把将她撤下了马车，带到了自己的营帐。
　　夜色已经沉了下来，明黄的火焰映出无数个纷乱的影子，倒在营帐上，勾着她的目光。
　　“先吃点东西。”一把将煮好的粥按在案上，声音还是那样的冷硬。
　　魔鬼？她在心中暗笑，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竟然一点都不怕这个不苟言笑心狠手辣的魔鬼！
　　识趣地端起那质朴的瓷碗，默不作声地开始小口嘬饮。
　　“为什么要帮他？”他原本只是盯着她，半响之后还是开了口，目光灼灼，仿佛要一瞬间照透她的所思所想。
　　“不为什么，我想帮便帮了！”她浑不在意地随口答道，不敢抬眼看他。
　　“他若只是偷个印鉴，本王也不至于这般取他性命。”
　　他说的这般轻描淡写，却听得她心惊肉跳，手里的勺子啪嗒一声掉在碗中。
　　不是因为偷印，那是因为什么，因为什么，让他对自己唯一的胞弟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他不理政事这么多年，也的确是天真的过分。一个印鉴，便能够让窝身于穷乡僻壤的安王东山再起，吗？”他嘲讽道，眼神却是慢慢深邃了起来，“你呢？你也是这么想的吗？失败了一次，卷土重来吗？”
　　她终于沉默不下去，讷讷地放下手里的瓷碗，抬眸看向他，“是，没错。失败了一次又怎么样，卷土重来又怎么样！”
　　她的恨那样不加掩饰，昭然若揭，让他*感到无力！
　　一定要这样吗？一定要这样才算如愿吗？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他的声音终于柔了下来，绝望、无力、消沉，夹杂着那么一丝微弱的希冀。
　　“弑君！”她的声音格外轻，于他而言却仿若雷霆万钧，“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她终于说了出来，这么久以来，那藏匿在心间、不敢示人的隐匿心事，那罪恶重重、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的目标，终于说了出来。
　　他早就知道？
　　是呀，他早就知道！
　　最初的最初，不过是一场利益交换，一场势力联姻。
　　两年的时间，他以为是两个人的沉沦，原来不过是一个人的狂欢，是他独自狂欢，在黑暗中独饮。
　　两全？
　　他想过两全的，一面是自己的妻子，一面是自己的父亲，他如何不想两全。
　　可是，可是……
　　“今天的事情，你会怎么呈报那个九五至尊呢？诚王意图谋反，勾结叛军，被你当场击杀？诚王自小不得他喜爱，应该也不会过多追究此事，这个理由足以应对了。”
　　“我呢，要不要一并报上去？”
　　“这应该是你最好的机会，摆脱我，从此家宅安宁，地位永固！“
　　她一字一句地说着，微哑的声音不带一丝情绪，略带凌乱的发丝扫过面庞，平静而从容。
　　他似乎再也无法忍耐，眸中的怒意几近无法按捺。到头来却只是深吸口气，起身掀帘而出。
　　帐外的火焰还在跳跃，照的帐上的影子一片欢脱，橘黄色的光，暖洋洋的。
　　左边袖口的线绳不知什么时候散掉了，松松垮垮的不成样子。
　　她晃神，转而却忍不住失笑。
　　“都要逃命了，还讲究什么衣服！”那个人一脸不耐烦的在门外催促，脚尖不停地踢打着门栏。
　　“你快点，这衣服是我偷来的，回头人家要发现了！”
　　“等到阳城见到了二哥，我们就可以不问世事，浪迹天涯，仗剑江湖，管他今宵几时，在政何人！”
　　又起秋风了，那个人，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