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风辞》payaki

4、第四章 玉柄龙吟

　　“飞蓬，你不是曾经说过想看看我琼华的铸剑之术么？”飞蓬前脚进了家门，后脚就听见云天青叫住了自己。
　　在龙阳那一世之后，飞蓬一向自诩自己的铸剑之术还算是不错的，一而再再二三地听到云天青夸奖琼华的铸剑术，不服气的同时也难免想一睹庐山真面目，听他这么说果然注意力就被吸引了过去。
　　“没错，你想到办法了？”可是飞蓬知道云天青身边没有琼华的剑——据他说两把最好的一把留给了他儿子一把还在他师兄身边。
　　云天青从屋里走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把剑，飞蓬接了过来。
　　“我还以为有多了不起，也就是这样而已。”剑柄是上好的玉石，飞蓬拿在手里轻轻一抖，便听见了轻微的利刃破空之声，心里虽然赞叹，嘴上免不了还要损两句。
　　“这只是玉柄龙吟，将就看吧。没办法，谁让那傻小子背着宗炼师叔的剑匣居然不带紫宵银月，飞纹焕日他又自己用着。”
　　“哪个傻小子，鬼界也能找到你琼华的人？”
　　“我家野小子身边那个琼华傻小子，哦忘记告诉你，我家野小子今天来了。”
　　飞蓬显然对这个消息接收不太顺利，看着云天青期待下文。
　　“就是我儿子云天河……别误会，他没死，只是顺便来找我问点事情。”云天青说得仿佛鬼界是让人观光旅游的地方。
　　不过显然飞蓬对别的方面更有兴趣：“你叫云天青，你儿子叫云天河，你们是父子还是兄弟啊？不过……天河，天悬星河，星河……霄汉，你上次说你师兄叫什么来着，玄霄？”
　　云天青一张俊脸随着飞蓬的分析慢慢浮现出一个囧字：“儿子的名字是我老婆娶的，和我无关。”
　　“你们夫妻俩……还真有趣。”
　　云天青耸肩：“给儿子取名字这种事情，有时候很奇怪。你上辈子有儿子么？”
　　飞蓬摇头：“还没来及结婚就挂了。”
　　“啧，那还真可惜，等你啥时候有过儿子了我们再探讨这个问题。还有，那剑被放在寒月剑匣中肯定也是精品，你不嫌弃就送你了。”
　　飞蓬转过剑身看着剑身上印出的自己的脸，那同为绿色的剑柄就足以让他怀念起自己的宝贝镇妖——该死的重楼，居然还当真就把镇妖给打到人界去了，虽然这事也不能怪他。

　　重楼赶到魔界入口的时候，飞蓬正坐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擦拭着手里的镇妖。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不是说了神魔之井见么？”重楼三分惊讶七分是喜上眉梢，看得他身边的溪风小心肝一抽一抽的，老大我跟你打天下这么久，你从来没看见我的时候这么高兴过。
　　飞蓬跳了下来站在重楼面前，看了看身后不到三尺的地方：“这里难道不是神魔之井？”
　　“是是，那今天你是特意来魔界找我比试么？”
　　“谁说要打架，我来观光的。”飞蓬看似不在意地挽了剑花就把镇妖收了回去，“你的手下把我拦在这里很久了，你还准备让我在这里站多久？”
　　“魔界比我想象中的要漂亮。”飞蓬坐在重楼府邸的花园里，拿着重楼不知从哪里收集来的玉杯在手里玩，“这么漂亮的杯子，你平时喝酒很多？”
　　“一个人喝酒很闷，若不是你来，我酒都懒得喝，更勿论配什么酒具了。”重楼示意他把杯子放下，重新给他斟了满满一杯。
　　“那你平时藏得这么多好酒岂不浪费？”飞蓬这话刚问出口就觉得多此一问，能做那么长的追风头带送人的魔尊怎么会懂浪费两个字怎么写。果然重楼的回答也没有让他失望。
　　“就放在那里想起来再喝，再说，不喝又怎么了。”
　　“所以说，不老不死的神魔就体会不到人类的那种心态。”飞蓬又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这是什么酒？”
　　重楼却不答他，只是抓住了前一句话：“飞蓬，你那脑袋里又想些什么了？神魔不老不死，难道有什么不好。”
　　飞蓬笑笑：“我也不知好或是不好，如果我入了轮回，就可以告诉你答案了。”
　　重楼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不行。”
　　“神哪里有那么轻易可以进入轮回的。”飞蓬从重楼手里接过酒坛给自己斟酒，语气听来很轻松，“我随便想想。”
　　一成不变的永恒生命，太不可靠太想让人放弃——飞蓬看着重楼的脸，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
　　没想到下一秒钟重楼站了起来，飞蓬只觉得重楼那飞扬的眉眼在自己眼前放大，一直近到可以感觉到彼此的呼吸。
　　那呼吸带起有酒精味道的湿润气息拂过唇角，飞蓬有点不自然地屏住自己的呼吸。
　　重楼一字一顿地说着：“想也不行。飞蓬你敢入轮回，我就当没你这个朋友。”
　　“那么，你记住你现在说的，我入了轮回，你别来找我。”飞蓬也摆出正经的口吻回答他。
　　“你！”重楼本意只是表达一下自己对此事的强烈反对，没想到飞蓬居然这样回答，堵得重楼半天说不出话，只是扔了杯子从飞蓬手里抢了酒坛直接往嘴里灌。
　　飞蓬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去按酒坛，结果重楼左手拿着酒坛，右手却带了雷咒挡着他，飞蓬也不示弱，两个人还坐着手上就已经开打了。
　　本来还想溜进来看看情况的溪风见到架势决定溜之大吉。
　　等到飞蓬一脚踹碎了重楼坐着的石凳，重楼跳起来的时候已经翻出了臂刃。
　　“我今天来不是来和你打架，坐下好么。”飞蓬说完才意识到重楼坐着的凳子已经在自己脚下报废，忽然就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重楼看着他，无奈地摇头，把臂刃又收了回去：“你今天发什么神经。”
　　“没什么，今天我就好心帮你消耗一下你库存的那些酒。”
　　“上次和你说去新仙界比武，到底去不去？”
　　飞蓬点头：“去，下个月初一？”
　　“一言为定。”
　　等到飞蓬趴在桌上不再说话的时候，重楼才发现飞蓬是喝醉了。
　　真是没用，喝这么点酒就醉了，重楼这么想的时候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不受控制的思维，所以他在思考后果之前已经把飞蓬抱了起来。
　　要是飞蓬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被重楼这样抱起来，肯定想用镇妖把他那一对角砍下来，可是他也醉了，在感觉到身体接触到床铺之后睁开眼睛看了看，看到的却是重楼的眼睛。
　　黑暗中的红色异常地醒目，飞蓬看着，然后伸手拉他下来，用自己的嘴唇贴上了他的。
　　是带温度的颜色。
　　待到肺里的最后一丝空气都耗尽的时候才不得已地分开，重楼忽然在想自己早就该这么干了，为什么反而是让飞蓬占了先机？目光在那张脸上留恋着不舍得离开，似乎已经看了千年那么久了。
　　其实应该不止千年了。
　　手接触到飞蓬的衣扣时，重楼发现他这次居然是真的睡着了。
　　觉得脑袋很重的魔尊大人摇了摇头，拉了被子给他盖上以后在自己的书房睡了一夜。次日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再去看过，哪里还有飞蓬的影子？而关于那一夜的记忆，最后的一段似乎存在又似乎并不真实。

　　结果重楼真的就遵守诺言，在他进了轮回以后不去找他——只有在他作为人类没有过去记忆的时候才会去见他。飞蓬想到这一点，真不知道这是不是就该叫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飞蓬看着玉柄龙吟发呆的时候，云天青也正愣神，天河来过他才知道，原来师兄，已经破冰而出。

　　双剑相击之时，云天青只觉得整条右臂被震得发麻，眼前剑光一闪，人已经倒在了地上。
　　“玄霄。”玄震在一边惊呼出声。
　　玄霄收了剑，伸手把云天青从地上拉了起来：“天青，你没事吧。”
　　云天青看看玄霄手中的羲和，再看了看自己手里只剩下半截的玉柄龙吟，低声说了句：“没事。”
　　“玄霄，师兄弟切磋武艺，无需如此性命相争。”太清捋了捋自己的胡子，“今日就到此为止吧，玄霄夙玉你们俩留下，我还有话和你们说。”
　　云天青看看跟在夙瑶身后跑远了的夙莘，又看了看跟着师傅离开的玄霄夙玉，从地上捡起那断了的玉柄龙吟自言自语：“又要去找玄霈师兄求剑了。”
　　右手的虎口在断剑时被震裂，血顺着玉石剑柄划出一道诡异的红色。刚刚双剑相击的那一瞬间，天青忽然间觉得玄霄好像变了一个人，眉眼之间尽是暴戾神色。
　　“天青。”玄震从后面追了上来，看了眼云天青藏在衣袖里的右手，“你的手受伤了吧。”
　　“没什么，回去上点药就好。”云天青故作轻松叹了口气，“我和师兄的差距越来越大，真是让人挫败啊。”
　　“玄霄本就资质上佳，又勤修双剑，修为在你我之上本也难免，只不过，”玄震的脸上露出了些许担心的神色，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没有开口。
　　“大师兄，你是否记得宗炼师叔曾经说，若剑的威力过于霸道，会反噬其主？”
　　“我正是念及此事，玄霄和夙玉虽然修为精进，但性情也都变得和以往不大相同。我曾与宗炼师叔提及此事，可他语焉不详。”
　　“也有可能是我们多虑了，练武之人嘛，暴力点难免的。”天青故作轻松地冲玄震笑了笑，“大师兄，你没事就陪我去玄霈师兄那里走一趟吧，这玉柄龙吟他给了我刚半个月，现下又去要剑，恐怕要挨骂咧。”
　　“你这个惹祸精挨点骂也是正常的。”玄震嘴上虽然这么说着，还是陪着小师弟往承天剑台找玄霈去了。

　　云天青提着新的玄瞑回房的时候，玄霄已经回来了，正坐在桌前写着点什么，看见天青回来就放下了手里的笔。
　　“天青，大师兄说你的手受伤了，给我看看。”
　　云天青伸手右手在玄霄眼前摊开，伤口已经愈合了七八成：“早就治了，大师兄就喜欢紧张。不过师兄你现在的剑法真的是今非昔比啊，琼华弟子之中恐怕没有多少人能接下你二十招了吧。”
　　“那我今天用了近五十招也没能让你弃剑，你是想说你在琼华之中也是数一数二了？”玄霄笑了起来。
　　“就是这样。”云天青也笑。
　　“今天师傅叮嘱我还有两月就是用双剑网缚妖界的时候了。我与夙玉自是要更加勤奋，天青你也切不可怠慢功课。”
　　云天青看看又严肃了起来的师兄，苦笑道：“师兄，这妖界运行，并不碍着我们什么，我们又何必对他们赶尽杀绝。”
　　“除魔卫道本是我们修仙之人的职责，天青你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维护妖魔的话。”玄霄不赞同地摇头。
　　云天青抱着双臂没说话，显然并不接受玄霄的观点。
　　“总之到时琼华必有一番苦战，勤加练习总是没错。”玄霄挥挥手，准备结束这个话题。
　　“于是就打得两败俱伤？”云天青忽然觉得莫名地烦躁，“师兄你为何现在越来越好杀戮了。”
　　玄霄本已回到了桌前，听到这话又转过身来：“好杀戮？”
　　“不错，而且这次网缚妖界恐怕也不是为了除魔卫道这么简单吧，是不是还想引取妖界灵力据为己有！”
　　“你听谁说的。”玄霄一掌击在桌面上，砚台竟然被他的掌力震碎。
　　“我无意间听到了师傅和宗炼长老的谈话，师兄，这双剑之力本就对宿主有害，又是用来做这样不光彩的事情，你干嘛还要去练！”云天青终于把闷在心里很久的话说了出来。
　　玄霄听了这话，冷笑了一声：“当年最艰苦的时候没有人帮我，现在炼成了反要我放弃？不可能。”
　　“师兄……”
　　“行了，斩妖除魔乃是天经地义，吸取灵力不过是顺水推舟，一举两得何乐不为，你也不用再劝我，到时你若真不想出手，这身武艺自保总是不成问题，不要来妨碍我就行。”玄霄丢下这句话之后转身出门。
　　云天青站在房中，良久才叹了口气，走到书桌前坐下。
　　雪浪纸上因为碎了的砚台而溅上了点点墨渍，但仍可辨出玄霄曾写下的东西：
　　意气凌霄不知愁
　　愿上玉京十二楼
　　挥剑破云迎星落
　　举酒高歌引凤游
　　云天青看着这半首诗，想起月前自己曾和玄霄说的话：“师兄你别成天看书装斯文了。”
　　“怎么是装？”
　　“怎么不是，若有文采，你写首诗把你我二人的名字都放进去。”
　　“一言为定，我若写出来你便如何？”
　　“你写出来再说。”
　　或许，这只会是半首残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