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待斯人来》梅煮酒

2、中

　　当晚廖浣浣回家很早。
　　封凌一听到开门声，便急急从房间迎出来。
　　“浣浣，浣浣，你作死。为什么推荐我？”
　　廖浣浣似早料到，慢条斯理地换鞋，笑道，“我自有道理，保证感谢我。”
　　“啧啧！”
　　“你知道这十五万是谁借的么？”
　　封凌愣住。
　　“难道……”
　　“YES！”
　　“啊呀！”封凌的脑子短暂当机后，跳起来惨叫，“这下可糟糕。”
　　“什么？”
　　“难怪他路上说‘原来你就是廖助理的室友’，我尚不自觉，一心烦恼着。哎哎，这真是失礼，不知他会怎么想。”
　　廖浣浣打趣：“他会想，这世上竟还有比我更冷淡的人，哼，还是对她的恩人呢！”
　　封凌一时满怀内疚，急得乱转。
　　廖浣浣见状：“那这支广告你接不接？”
　　“啊！”封凌忙不迭点头，“那自然，可不是我结草衔环的好时机嘛！”
　　两人笑作一堆。
　　封凌想：简清睿并非如他的外表那般冷淡。

　　第二天中午，简清睿的手机显示一个陌生号码。
　　“喂，哪位？”
　　“简先生你好，我是封凌。”
　　封凌的声音发颤，语速冲冲撞撞像是赶火车，连对座的黄致远都感觉到。当心中怀着异样的感情，举止言行便会泄露天机。
　　“封小姐你好，我也正想打电话给你。”简清睿声音依旧清冷，不过很客气。
　　“你请先说。”
　　“我已看过那份动画短片，想约你具体谈一谈……”
　　“可以！”封凌急急地说，“我请你吃饭！今日下班后可好？”
　　电话那头一时沉默。
　　啊，啊，封凌顿觉尴尬，脸不觉红了起来：太唐突了。
　　黄致远坐直了身体。
　　“好的。”电话那端终于说，“封小姐选个时间地方。”
　　“6点在王姚记？”
　　“好。”那端略略沉吟后答应。
　　挂掉电话，封凌大大吐出一口气，手心都是汗。
　　俗话说人到无求品自高，如今求于人，连请人吃饭都变成千斤重担。
　　“封凌。”黄致远说，“晚上有约会？”
　　“嗳……啊，是。”
　　黄致远心里咯噔一下：兹事体大。

　　为了不迟到，封凌舍弃公交车，打车到饭店订座等候。
　　等候，等候。
　　封凌是个安于等候的人。
　　“封凌，你在角落等着，怎能有收获。应主动出击……”浣浣的意见。
　　“随便出击，那不是花痴！”
　　“这叫积极。”
　　“又不是种庄稼，一份耕耘一份收获。感情最难捉摸，主动追求未必如意，还不若等候。”
　　六点尚差五分的时候，简清睿出现在门口。
　　不少用餐的女性回头看他：人长得好就像一道风景，使人观之赏心悦目，有益身心。
　　封凌感慨。活得这么大，从未这样仔细欣赏过男性。这是真话。有些女孩天生对异性敏感，有些女生却显得迟钝，性感迟迟不能发育。
　　高中三年，封凌曾暗恋一名文科班的男生直到心醉神迷，却从不敢好好用眼睛正视对方，毕业后人海茫茫，扼腕不已。如果那时把眼光锁住他，放射出热度来，说不定自己的初恋还有下回分解的可能呢。
　　正胡思乱想，简宁睿已到桌前。
　　“封小姐，让你久等。”
　　“啊，没等多久。”
　　封凌急忙忙站起来，一时大腿碰到桌沿，痛得呲牙咧嘴。完蛋，为何碰到简清睿，就显出丢人现眼的笨拙来。
　　真是沮丧：女性自尊受严重伤害。
　　漂亮的服务员小姐来点菜，只将一双妙目黏着简清睿。
　　简宁睿问：“封小姐想吃些什么？你来点菜？”
　　封凌忙摇手。
　　“我不会点菜，我什么都吃。”
　　此言一出，引得服务员小姐扑哧笑出声来。封凌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菜不会点，却什么都吃，岂不是猪！天呵，让我昏倒算数。
　　幸好简清睿只是看了她一眼，便一一点菜，最后在点饮料的时候问：
　　“封小姐，喝点什么？酒还是饮料？”
　　“呃，你做主。”封凌甩手掌柜索性做到底。
　　简宁睿道：“一瓶帝聚堂。”
　　“呃，什么帝聚堂？”封凌安抚好了腿上的痛，好奇地问。
　　“是黄酒，小姐。”
　　啥？
　　“先生，请问要几年陈的？”
　　“十五年陈。”
　　封凌十二分意外，竟不料简清睿如此别出心裁来。
　　现在人做事日益急躁粗糙，男性对待女性也巴不得越简单直白、直达目的越好，一旦女性自己没要求，更乐得轻松随便，多没风度。就像吃饭点饮料，谁不是从着大众不是红酒就是果汁，没有一丝用心的惊喜。
　　封凌看了简清睿一眼，发现他不像初次见面那般严谨，神情举止闲散放松，还流露出一点倦意来：青年俊彦，人前光辉，背后必要付出惊人的努力必。
　　“封小姐，你与廖助理认识多年了？”简清睿闲聊。
　　“嗳，大学时候认识。”
　　“你们是不同的专业，倒能认识？”
　　“她念广告，我念计算机。有一次，她要做一小段广告当学期作品，于是找到我。”
　　“看来封小姐在学校很有名，廖助理会找你帮忙。”简清睿眼里带着微微笑意。
　　封凌一下子涨红了脸，不觉手足无措起来。嗳嗳，他的眼神多么动人。
　　此时，冷盘摆齐，服务员小姐送来一瓶酒，郑重打开倒进杯子。
　　“封小姐，会喝酒吗？”
　　“朋友同事聚会喝点。”
　　“来，尝尝这个。”
　　封凌看看装在青翠色细瓷杯里的酒液，泛着琥珀色醇厚的光泽，观之可爱，于是端起来小小抿了口，舌尖霎时尝到一些辛涩，口腔立刻分泌出唾液来，但辛辣伴着唾液蔓延到舌底后，竟生出丝丝甜味来，最后像一道暖流般如丝如屡地顺着喉咙直达胃部，有说不出的舒服，待体味过来，已是醇香满颊，使人熏然欲醉。
　　封凌露出惊奇的神色。
　　“怎么样？”
　　“嘿，如今流行喝红酒，以为只此洋派，竟不知还有如此佳酿。”封凌由衷感慨。
　　“那些百来块的红酒其实外国人都是看不上的。真正好的红酒大有讲究，贵得离谱。”简清睿点头。
　　封凌对酒并无研究，如今尝黄酒，一小口一小口，竟有一种“万艳同杯”的矜贵感。这一盏一杯间的风情，较之红酒，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管何种酒，其实都醉人，只看谁人喜欢。”简清睿忽道。
　　封凌一怔，心莫名突突地跳了几下。
　　“吃些菜，再喝酒。”简清睿说。
　　封凌自然不会矜持，吃了两筷蒜苗炒熏肉，又喝了一小口杯中酒，忍不住赞叹中式炒菜的滋味与五谷之精的搭配，浑然天成。
　　封凌吃得摇头晃脑。
　　简清睿看着对座的女孩子，微微点头，似有赞叹之意。
　　他在英国读大学和硕士，却更加喜欢中式饮食，那十八般花样的烹饪法，有种精细美感，配以传统佳酿，连外国人都着迷。对面的女孩对这种品味似乎非常认同，吃得如此享受。
　　此时，封凌的肤色已泛出绯色来，清单的小脸晕出一抹动人来。
　　“封小姐，动画短片我已看过。里面的特技部分我颇满意。这还是你初毕业时的功力。你在特技上足够天赋，为何去从事系统编程？”简清睿转入正题。
　　简宁睿的不吝赞赏，让封凌放松了不少。
　　“当初急于找到工作。”封凌说，“好不容易完成学业，便想快速赚到钱，因此来不及找到与兴趣相符的工作。”
　　“社会上80%的人在工作上都难以如愿。”
　　“只好作为兴趣聊以□□。”她说。
　　简清睿见她又美美地啜了一口，露出心满意足的神色来。
　　“作为兴趣能有此成就已属可贵。”简清睿不禁轻笑，“封小姐，那我们公司的这支广告，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啊，广告。”封凌仿佛如梦初醒，放下筷子，正襟危坐道：“我很愿意为这支广告出力。”
　　大有一言九鼎的气势。
　　相较于她上次推脱的态度，简清睿有些意外：“如果你忙于其他的事情，也请不必勉强。”
　　“不，这件事情最重要。”
　　如果不是简清睿的援助，怎救燃眉之急。俗话说点滴之恩涌泉相报，何况只是帮忙一支广告。
　　她无比郑重道：“非常感谢您的帮助。因此今天请你吃饭，广告的事请你放心，我一定全力完成。”
　　说完斟满了两人的酒杯，说：“简先生，我敬你一杯。”
　　清亮亮的眼睛里波光潋滟。
　　简清睿缓缓端起杯来。
　　封凌与他相碰，脖子一仰，竟把整被酒一口喝下。

　　封凌发觉自己坐在一片白色的花海中，花枝摇曳，熏风轻送，但奇怪的是，掠过鼻尖的香味并不是花香，而是一种醇厚的酒香，很熟悉的味道，使人昏昏欲睡。此时，从远处走来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看不清颜面，但封凌却莫名的心生欢喜，这个身影越走越近，心里的欢喜也越发浓烈。她忍不住站起来，不堤防一阵风刮来，把她吹得东摇西晃……
　　自来好梦最易醒。
　　“封凌，上班迟到了。”
　　又是一阵东摇西晃。
　　封凌睁开眼来，见廖浣浣坐在床边看着自己。
　　封凌莫名地一阵发毛：回到家了？怎么回到家的？完全不记得了。
　　“怎么，记起来了？”浣浣的声音阴阳怪气。
　　封凌结结巴巴：“我昨天……昨天怎么回来的？”
　　“当然是有人把你送回来的，把我吓得半死。”
　　封凌抖索着手指着虚空：“他，他？”
　　“正是，简清睿，简副总，在晚上8点多打电话让我开门。然后就看见他扶着你站在门口。”
　　“抱？抱？”
　　“是，就是《乱世佳人》里，克拉克盖博抱费雯丽的那种……抱！当然，你没有费雯丽那种我见犹怜的姿态，整个儿一疯子。”
　　封凌左耳边轰的一声，半边脸麻辣辣的火烧火燎。
　　“简副总把你放下后，你东摇西晃，拉住我念念叨叨说：浣浣，你们家的副总长的真好看，你总以为我没眼光，怎么会？我已经亲自跟他说过了，他长得真是好看。”
　　廖浣浣不愧是动画片配音的爱好者，把封凌昨天醉酒时豪气冲天舍我其谁的形态再现得活灵活现。
　　封凌感觉整个宇宙都在沦陷。
　　半晌后，暂按下自杀的绝望不表，问：“那当时，副总经理，他，他是什么表情？”
　　“……”
　　廖浣浣不语。
　　此时无声胜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