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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黑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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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芭蕉叶间吹来的风弄乱容净的发丝,她整个人在深秋萧瑟地夕阳下抖了两抖。
严铮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容净抱着胳膊,咧咧嘴,“能叫您一句世子,小女子就心满意足,心满意足了……刚刚那个称呼实在太有损您高大威猛的形象,请世子赶紧忘了它吧。”
“是吗?我倒觉得挺好。”
容净快哭了,“不不不,世子,这实在不妥。”
严铮没接着逗她,转头观察了四周,按低声音,“你跟太子……什么时候认识了?”
“嗯?”容净皱眉,“我根本没见过他。鬼知道他怎么突然提到我?”
既然平时真的没有半点照面,严铮此刻便笃定沈桉八成是收到探子消息,说容净跟自己多有接触,才会注意到她。这种情况对容净来说,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袖子微微被拉扯,容净鼓鼓腮帮子,“哼,让我猜,肯定是因为你们这些人的党派之争,所以我才成了明面上的炮灰。不过……亲爱的世子大人,我好歹为您出过力,您就试着保我一保?”
严铮高深莫测地笑了一笑,拽回袖子,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容净瞪着他的背影,眼瞅他都要走出院门,也不吭声,终于撕破小白兔的脸皮,叉腰跳脚,“不是吧,不是吧。严铮,你这是要卸磨杀驴?过河拆桥?滴水之恩当淹死我相报?”
说话间,她健步如飞地上前要踹严铮一脚。
严铮犹如后背张眼,偏身躲过,看着她闹。
容净被他笑的一恍,接着咬牙往前踢,“你丫的逗我?”
“我哪敢呢?”严铮挑起一边的眉毛,“只是我正在想方法去保一保五小姐,不知道五小姐为什么要对我动手呢?”
容净噎住,半晌行礼,跟蚊子似的从鼻子里哼唧出一句,“世子大人大量,别跟小女子计较。”
严铮揉揉她的头顶,“这几天多注意一点。太子……他即便要打你的主意,也有多方势力制衡,别太担心。”
衣诀消失在院角,容净迟疑着抬手摸摸自己头顶被严铮揉过的地方,好像真的多了些底气与安心。
晚膳时间,按照规矩,还是得去找方韵一起用饭,她带着红绡匆匆赶路。
天际低垂,阴暗在空气里不停的发酵着,压抑地像是某种预兆。
“容五小姐。”
背后传来男人冷淡的嗓音。
容净一惊,她怎么点背到如此地步,在这里遇见了沈桉?
思绪很乱,身体却下意识转身屈膝,“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福礼时,她露出了一小节雪白后颈,似无限怯懦。
沈桉本来以为跟严铮走近的女子,不说胆识过人,至少也要端庄大气。可眼前人除了出众的容貌,给他全然是菟丝花的感觉。
柔弱娇小,除了依附他人别无生存之道的那种。
沈桉不由得怀疑,严铮难不成只是少年心气,贪图美色?
美色……他咂摸着这个词,端详容净片刻,缓步走近,几乎逼迫到她面前,方才一字一顿道:“你……跟严铮是什么关系?”
“殿下明察,臣女与靖平侯世子并无什么关系。”容净答得飞快。
沈桉危险地眯起眼睛,“是吗?五小姐的答案真是出乎孤的意料。”
容净忍着他身上衣物熏染的古怪气息,心里滚了一遍胡诌的说辞,还欲解释,却见沈桉突然退回先前的位置。
“不过不重要了。”沈桉目光异样深沉,转换了话题,“五小姐的二姐和六妹都许了亲事,不知五小姐可有意中人?”
阿西吧,这个太子是脑子有坑吧?容净心里翻了个惊天大白眼,腹诽道他怎么能突然问出这种媒人气息浓郁的话来?更何况自己有没有意中人关他什么事?
等等,难不成……她隐约猜到了什么,眼睛不可置信地微微睁大。
沈桉没留意她细微的神情变化,打定了想法,太子妃要有家世,有主母气度,而娶良娣则可以只求一个貌美。而容净显然极其符合……
容府在朝堂上一直没有表明立场,显然打着只忠于皇帝的念头,而自己是太子,这个国家下一任的天子,若是要娶容净这个庶女,容大人不会反对,也没有立场反对,而旁人想插手,也得掂量有没有那个能力。
他边想边居高临下地望着容净,俨然是一种在看自己所有物的眼神了。
容净如芒在身,不想跟他多待,咬唇斟酌问:“太子殿下还有事情要吩咐吗?”
沈桉没说话,只是抬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容净如释重负,几乎连走带跑地远离了他。
好在晚膳时,容凝才见过文以泽,容凌跟徐起淙大约也卿卿我我了一阵,两人没有再作妖,她得已安安静静地吃饭。
深秋的清晨,先都是浓重的黑暗,接着才有星星点点的光穿透云层,一点一点排着队,最终大势所趋,这天才能亮起来。
可真亮堂还是假亮堂,全要看天穹底下,人的所作所为了。
“周仲这个废物,这样简单的事情居然能出纰漏,还被捅到了父皇面前去!”沈桉一脚踢翻了旁边圆角凳,上面的瓷器滚落在地,带着稀碎的脆响。
“事情既然做了,肯定就会有蛛丝马迹,总会被发现。”皇后楚妍倒是看的通透,“我们也准备的差不多了,可以收网了。况且他今次秋猎,只带了禁卫军出来。”
沈桉眸光一闪,而一直跟着沈桉的心腹斗着胆子,“皇后娘娘,太子殿下,是否太过急切了?”
“他那个身子骨撑不了多久了。再不动手,一旦驾崩了,纵然桉儿有太子之位,可三皇子,七皇子乃至那个几年前突然脑子出问题的六皇子有哪个是好相与的?”
沈桉沉着脸,“去吩咐他们准备着。至于父皇那边,有劳母后了。”
天色渐晚,冷硬的风咻咻直吹,沈杞不习武,便紧了紧领口,只是仍旧忍不住打颤。
对面行来一队百十号骑马巡视的士兵。
他便高声招呼道:“几位出门带酒没?有的话讨上一口驱除些寒意。”
“自是有的!”立刻有人回应。
等巡视的士兵走进一看,俱是一怔。料不到出言向兵痞子们讨酒喝的竟然衣着墨蓝色锦袍,腰束八宝琉璃带。虽还弄不清楚具体什么身份,不过绝对是高门显贵。
领军从帐篷里走出,认出沈杞,立刻抱拳道,“六皇子,您怎么来了这个地方?”
沈杞喝了一口酒,才笑了一下,“我方才看见了有士兵溜边往行宫外跑,觉得奇怪,所以想来问上一问。”
“不可能,禁卫军虽然没有上过战场,但士兵还是都完全服从军令的,不可能没有允许就跑出行宫!”领军看看沈杞,拍着胸脯,憨厚地保证。
“哦,是吗?”沈杞话里有话,“服从军令?若这军令不是陛下的旨意,你们还服从吗?”
领军国子脸上浮现一种诡异神态,右手摸索着去握身后弯刀。
沈杞恍若未觉,只把酒壶抛回给他,扬声道:“谢了。”
他行至一处,嘴唇微动,片刻后便有人运起武功离开行宫。
天彻底黑了下来,寒风四起,落在楚妍身上,透着丝丝寒意。
她和建元帝称不上伉俪情深,但多年来自己谨言慎行,从未行差踏错过一步。是以即便没有诞下皇子,建元帝对她也给予足够的尊重。
但从不曾以为建元帝对她有情谊,她也不会对建元帝有情谊。
毕竟建元帝此人,最是薄情寡义。
谢雯当初江湖儿女,却因姿容姝丽,加之背后有江湖势力,被建元帝哄骗到手。
之后建元帝靠着庙堂江湖两股势力的支持,夺嫡胜利,成了天子。
谢雯摇身变成一国之母。然而也正没有家世作为后盾,她才会生下沈桉之后便被害身亡。
建元帝为了制衡后宫前朝,按下不表。随着时间流逝,渐渐便没人知道谢雯死亡的真相了。
偶然提起,也都说谢雯福薄。
楚妍欠了谢雯一命,从未忘怀,今日便是算账之时。
她端坐在镜前,任宫娥们为她梳妆。
为她绾发的是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大宫女,悄悄藏起随梳子掉落的白发。
楚妍一笑,“人都是要老的,何必遮遮掩掩,自欺欺人。”
“娘娘。”那宫女唤了一声,总觉得楚妍和之前不太一样,这一句自欺欺人也不像是仅仅在说头发之事。
“本宫说的难道不是事实?自欺欺人最可悲。”楚妍看了她一眼,笑意加深“陛下应该会过来,让他们去准备吧。”
“是。”宫女放下梳子,转身出去。
傍晚时建元帝到了,进殿看见楚妍顿时眼中一亮,笑道:“皇后许多年未曾如此如盛装打扮了。”
楚妍抬手让宫娥们都退下,对他笑道:“陛下觉得好看吗?”
“不错。”建元帝笑了笑,回头也命宦官侍从退下了,殿中只剩了他们两个。
楚妍其实不到三十,是端庄美人。不过平时总是明黄宫装,显得老气不易亲近罢了。
“皇后这装扮倒是让朕想起了从前。”建元帝握住她的手,笑了一声。
百无一用是从前。从前再好也回不去了。
楚妍低下头去,定了定神,复又抬眼笑了,执过酒壶倒了杯酒,“陛下请。”
杯盏里酒液澄澈,建元帝举杯一饮而尽。
也许是真的有回忆滤镜加持,建元帝用膳时,和楚妍还说了两句关切她的话。
楚妍笑容像面具一样牢牢扣在脸上。
转瞬似叹非叹,“陛下,你方才说起了从前,不知从前里是否有枉死的谢姐姐?午夜梦回时,你可曾见过她?”
“当初都说谢姐姐难产而亡,可焉知不是听得你剿灭了宣明堂而怒急攻心,才丢了性命?”
建元帝脸色突变,刚想发作,却忽然深深弯下腰去,额头抵在案几上,鲜血沿着他唇角滴在青石地上。
接着是传出一阵剧烈嘶哑的咳嗽声,楚妍微微偏头,正撞见大滩鲜血在地毯上漫开,建元帝紧闭着眼歪倒在了一旁,脸色惨白,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