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云》依染

14、第十四章 与子重逢

　　桃花园中，桃花已败，枝叶颓唐，稍显枯槁，但清丽婉转的歌声从桃园深处传来，给这里带来了无限生机。如山涧清泉潺潺静流，若青鸟归山声线婉转。
　　坐在石凳之上，身后竹枝掩映，竹叶片片飘落至衣襟上，手捧一本《五灯会元》，正看得入迷，忽听临院歌声阵阵，音韵合辙，缥缈空灵，唱着的正是一曲《春江花月夜》。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漫儿嘴角轻扬，放下手中的书，走至琴边，轻抬玉指，指尖轻触琴弦，一两个优美的乐音霎时从弦间弹出，远处歌者听闻琴音，唱得更加投入，歌声融入曲间，在琴音的配合之下，婉转动人的歌声飘出院落，引得路人纷纷驻足，多少人被歌声迷醉，议论着相国府的大小姐不但美名远扬，且歌声嘹亮，心下钦慕不已。
　　手指一画，曲声已毕，漫儿抬起头来，已看到姐姐曼妙的舞姿一路舞至她面前，两人同时笑起来。
　　“没想到，诗祖宗的琴技如此之高，在下佩服佩服。”说罢江湖式的行了抱拳之礼。
　　“那是美人唱得好，如闻仙乐耳暂明，我猜这府门前一定围了不少人等着听您再展歌喉呢！”漫儿站起身来轻拈身上落下的竹叶，对着姐姐轻笑，“是因为爹给你布置的任务？”
　　姐姐的嘴撅起来，手轻轻绞着腰间的丝带，“你也知道啊，这回可不是唱着玩的，要唱给皇上皇后这些人听，我怎么说都会紧张，平时只是在家闲着，百无聊赖时解解闷儿唱给自己听的，要是中秋那天唱得不好可不是会给咱们苏家丢人，你说要我怎么不急？”
　　漫儿不慌不忙地道：“那如此看来，姐姐还略逊第一名妓落月一筹，她可是在达官显贵面前也毫不示弱，冷艳无双……”
　　“打住，你小蹄子嘴里没好话，别老拿她跟我相提并论。”
　　听出姐姐口中的不屑，漫儿不再与她嬉笑，说道：“那你说我们刚刚的一曲怎么样？”
　　苏箴顿悟，笑逐颜开，抱住妹妹“漫儿，要是有你的帮助，随着你的曲声走，我定能唱好，也总比我孤孤单单的强。”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为你抚琴，你为我放歌，只当就咱们两人，摒却杂念，正所谓：全身放下，放尽还放，方得自由分。”
　　“得了，佛法太过高深，小女子参悟不透。在我面前还是通俗点吧，你的意思我全懂。”苏箴看向漫儿，两人相视而笑。

　　今日的醉风楼尚显冷清，外堂宾客坐的不满，里间雅座人更少。可厨房里依旧热火朝天，雪一忙着切着豆腐、青菜。
　　为了争取她的手艺能早点亮相，她向醉风楼贺老板请求让她拿手的豆腐青菜成为点菜时的推荐菜，又连连给小六哥说好话，可在这一切被主厨知道后，她无可避免地被数落了，她一碰到他那黝黑而铁青的脸庞，还有被浓密的刘海遮住的两只眼睛，就整个人都泄了气，只能老老实实听他的话，脚踏实地，练习刀工。

　　“两位客官，快往里面请，客官您看您是要坐哪儿啊？这边朝着窗户清静，要不上楼上的雅间？”小六哥低头恭迎，店里的生意不好，又是淡季，他要比别家店的小二殷勤百倍才行。
　　“雅间就不必了，这已经够清静的了。”身着一袭青灰色的华袍，举手投足之间尽显贵气，但他的脸是冷漠而俊朗的，根本没看一旁的小六哥，径直走到一桌前，依窗而坐，眼望窗外之景。身后的中年男子站立不动。
　　小六哥已听出了他话中的嘲讽之意，但也只得连连点头，为他斟好茶水，问道：“不知客官点什么菜啊？“
　　“豆腐青菜，这儿有没有？”他已在城中的好些酒店菜馆中寻觅这道菜，要么没有，有，也不是他想吃的那种味道。
　　这家清静的酒店名曰醉风楼，醉了风，能醉的了人吗？
　　他是在碰运气，如是而已。
　　“啊？好，客官放心，我这就去让厨子做，客官您等着。”小六哥连蹦带跳一溜烟跑进厨房，生怕客人等急了，他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好惹之人。
　　“主上，都吃了这么多家菜了，怎么都不和您意？”身后的全叔问道。
　　他的指尖触碰着茶盏的边缘，微闭双目，没有回答身后之人的问话，他只是想着一个人，反复地勾画她的身影，生怕忘记了。

　　“什么？真有人点豆腐青菜！”厨房里像炸了锅一样，和雪一一样打下手的大胖一脸惊呆的表情。
　　小六哥示意主厨，从厨房的门缝里隐约看见一个高大挺拔的背影，静静地坐在远处的木桌旁，头戴着云纹冠，必非等闲之辈，身后之人定是他的随从。
　　主厨微皱眉头，抱着臂膀刚要开口，雪一的声音从后面响起，“请让我来吧，这说不定是唯一的机会。”她的声音坚定果决，她的眼闪动着渴望的光芒和必胜的勇气。
　　“好。”思忖半晌他吐出一个字。
　　雪一笑了起来，冲他点点头，“谢谢主厨！”
　　她站在灶台前，深吸一口气，拿起锅铲，她心下只有一个念头，她绝不能辜负主厨好不容易给她的机会，她要做好这道菜。

　　小六哥端着菜走出厨房，从他踏出厨房的那一刻起，雪一的心就紧了起来，这是她在醉风楼独立完成的第一道菜。她的手不停地绞着围裙。
　　一只黝黑的手拍上她的肩膀，让她一惊。
　　“干得不错！”给了她尝试的机会，又给了她最简洁的赞扬，雪一笑笑，冲他点头，他也还了她一个难得的微笑。

　　轻轻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豆腐放在嘴里，刚一入口就让他为之一震，再细细咀嚼，味道越来越深，这是他要找的味道，这是，没错！
　　紧接着又夹了片青菜叶，淡淡的清香萦绕在唇齿间，这种淡，这种天然，是无可比拟，无法超越的。
　　他闭上双眼，一点一点地回味，这是当年的味道。身著亮黄色衣裙的小姑娘，明媚的光芒，让他浑身上下暖洋洋的。
　　身后的全叔问道：“怎么样，主上？”
　　这种寂静被极不情愿地打破，他睁开眼，终于把脸正对着小六哥，说道：“我要见做这道菜的人，马上。”
　　“啊？”小六哥一愣，心里咯噔一下，糟了！难道雪一的厨艺果然水平有限，碰上了挑剔的客官？
　　“这……”
　　“还不快去！”全叔呵斥道，给小六哥使眼色。
　　小六哥只得擦擦头上的冷汗，应声答道：“是，我这就去把她给您叫来。”
　　小六哥再进厨房，开口就嚷嚷：“不好了不好了，雪一闯大祸了，那个客官要见做菜的厨子！这……这可怎么办？”
　　厨房内顿时又炸开了锅，大胖推推雪一。“您还是好汉做事好汉当吧，别连累了兄弟们……”
　　“那当然，我雪一闯下的祸，我自是一个人担着！”雪一擦擦手，摘掉围裙，深吸一口气以上法场的勇气正准备出屋。
　　“我去！”一条手臂挡在她面前。
　　她没看清他眼中的神情，他迅速就转过头走开。
　　“主厨！”她反手拽住他的手臂喊道。
　　“菜是我让你做的，出了事，我顶着。”他冷冷地说道，推开她拽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雪一一个人低着头。
　　“对不起……”她的声音小到只有她自己能听到，她到底还是辜负了他。
　　一旁的大胖直摇头，“主厨就是主厨，咱愿意跟着这样的人混！”
　　听到这句话雪一的表情难看到了极致，也痛苦到了极致。

　　厅堂之中，主厨低头躬身行礼。林子棠抬头看了看他，又闭上了眼，他甚至有些怕他的眼中会流露出失望的色彩。
　　“这道菜是你做的吗？”他只是这样平静地问。
　　“是！”他只是这样坚定地答。
　　“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姓秦，名九河。”
　　尔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给全叔使眼色，全叔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秦九河。
　　秦九河愣住没有接。霎时从后面窜出一个人影，急切地喊道：“对不起，这菜是我做的，不关主厨的事，有什么事情，我一个人担当！”这样的声音尖细而清澈，如黄鹂鸣叫。这是她的声音！
　　黄黄的小辫，卷曲的头发，圆圆的脸蛋，圆圆的眼睛像紫葡萄一般，没有人会长得和她一样，她是独特的。
　　闭上眼复又睁开，人影一直都在，他对着她笑了。
　　雪一的眼睁得大大的，手捂着嘴，这样一个高大的身影，这样一张冷俊的脸庞，还有他的微笑，这是她的英雄啊！
　　再也撑不住的眼眶掉落下来颗颗泪珠，在她因为焦急而泛红的脸上流淌。
　　“雪一……”他开口唤她的名字。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你是林大哥，对吗？”终于迫不及待喊了出来。
　　留下了四周傻傻地站着的人。
　　他还像当年那样俯身为她擦去脸上的泪珠，她也像当年那样对他笑笑，第一个称赞她厨艺的人，他的恩情她怎能忘记。
　　“六年了，你还是一点都没变！”无论是她的形象还是她的厨艺。
　　“你长高了！”她笑嘻嘻地说着，露出一口洁白的小牙。
　　站在身后的秦九河把头转向一旁的窗子，风从窗户刮进来，吹动了他额前的碎发，他的眼只静静地盯着窗外。
　　“林大哥，真没想到会在京城遇见你，我现在在这里当厨子，你还会再来吗？”雪一望着他，他渴望他再来，因为她知道无论什么时候林大哥都会表扬她的厨艺。
　　“我就住在京城，既然是雪一做的菜大哥怎么会不来捧场呢！”他背着手大声地笑了出来。
　　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碧绿色的玉佩上雕有龙凤呈祥的图案，林子棠拿起她的手把它放在她的手心里，他愣住了，她的手不再像当年一样通红而龟裂，却磨出了血泡，这是她这几天苦练刀工的结果。
　　“这……”雪一和全叔几乎是一同发出这样的声音。
　　“拿着吧，算是我的答谢。”他握紧她的手。
　　“可是，该说谢谢的人是我啊，再说了你有什么好谢我的呀？”雪一疑惑地看着他。
　　“让我吃到了这么好吃的豆腐青菜这能不谢吗？”
　　眼望窗外的眼微微眨了一下，冷哼了一声，这声冷哼声音不大却进入了林子棠的耳中。他如湖水帮深邃无底的双眸紧紧地盯着他的侧脸。轻声道：“雪一，这位是……”
　　“哦，忘了介绍，这是这里的主厨，他叫秦九河。”雪一指着身后站着半天的主厨。
　　“刚刚已经自我介绍过了。”侧着的脸终于回过头来，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动，遮着的眼眸终于露了出来，两双黑亮的瞳仁放出的光芒交会在一起。
　　林子棠嘴边轻启一抹笑意，而后又正色道：“做主厨的，应该多担当一些，而不是……”抓起雪一的手“这样对待下属。”他示意雪一手上磨出的血泡。
　　还没等秦九河发话，雪一就说：“这是我练习刀工的原因，我的厨艺确实需要改进，所以这丝毫不干主厨的事。”
　　听到她替他说话，也不必再追究什么，只是握着雪一的手紧了一下，他只想让她收好这份礼物。见雪一点点头，他也就放心了。

　　今日的夜晚月亮只留下了半个身影，静静地望着月亮，他摇摇头又关上窗子。
　　雪色的宣纸平铺在书桌上，握着画笔的手在纸上勾勒着一个人影，这个人影与他脑中的影子重合。
　　“下雪的第一天。”他在心里默念着。他为她画上美丽的雪景作为衬托，又为她补上一枝腊梅。盈盈浅笑，卷卷黄发，亮亮的黄色衣裙，照亮了整幅画，甚至融化了身后的积雪。
　　画完最后一笔，他满意地对着画中人勾起一个微笑，还不忘在画的一旁提一句诗“不与群芳争春色，吾自寒冬生艳谷。”
　　这样一个夜于他来说是美好的，毕竟他终于找到了那个他一直想找的人。

作者有话说

　　这章写的真累！这么晚才发让大家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