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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凶案 ...

  •   华灯初上,楚沉和谢泉走出楚沉的小院所在的巷子。楚沉微微比谢泉领先半步,在前面带路:“来这家,这家的馄饨好吃,皮薄馅大,汤鲜味美!”
      谢泉摇着手里的扇子跟着楚沉进了一家客栈。客栈悬着“鸿雁客栈”的匾,黑底金漆,积了厚厚一层灰,倒像是许久没擦拭过了。
      与牌匾形成对比的是客栈大堂里的桌子,一张张闪着光。楚沉随便找了张靠门边的桌子坐下,谢泉坐在他身边,用扇子碰碰桌面——竟然一点油都没有。谢泉看着客栈满大厅的人,心想这确实是分不出什么精神去擦牌匾了。
      老板娘站在柜台后面,看见楚沉来,笑着迎上来:“小楚!你来啦!最近怎么不见你啊?去哪儿了?哟,这怎么还穿上好衣服了呢?”老板娘一身墨绿色的衣裙,笑靥如花。
      楚沉笑道:“沈姐!我找到正经营生,以后就不来店里了。怎么样?生意我看还是好得很呐!”
      “好得很!好得很!”老板娘笑得合不拢嘴,“找到好营生就好啊!怎么着,还是来馄饨?”
      “对,四碗馄饨。两碗在这儿吃,两碗带走!带走的那两碗不着急,慢慢做,我们边吃边等。”楚沉伸手从腰带上的荷包里摸出十二枚铜钱,塞给老板娘。
      老板娘接过:“嘿!客气什么!稍等一会儿,马上就来!”说完回头冲着后厨喊:“四碗馄饨!两碗带走!”
      隐在竹帘后的厨房,从竹帘的缝隙中透出一阵红火的光。老板娘道:“先坐一会儿,喝点茶!”转身回柜台后面,继续招呼着来来往往的客人。
      谢泉听了老板娘和楚沉的对话,觉得奇怪:“濯卿,你之前在这儿……”
      谢泉的话还没说完,就从鸿雁客栈的门外窜进来一个灰色的小竹竿:“小沉哥哥!我们终于找到你了!”
      谢泉吓了一跳,楚沉虽然惊讶,但显然是认识这小孩的。这是一个扎着朝天辫的小男孩,身上的衣服打着七八个补丁,破旧但是干净。这小男孩抱着楚沉的小腿,眼泪汪汪地看着楚沉。
      “丁珏?”楚沉十分意外,搂着丁珏的后背,抬头看向鸿雁客栈门外,果然看见一个穿着破旧而干净的粉色布衣的小女孩站在那里,楚沉向她招招手:“过来,丁钰。”那女孩也走过来,抱住了楚沉的另一条小腿。
      楚沉一手抚着一个孩子,转头吩咐老板娘:“再上两碗馄饨!”老板娘答应了,转头向后厨吩咐。谢泉看着楚沉,夕阳的最后一抹光辉落在他眉间,显出几分温软。
      “我走之前不是让你们去徽石斋帮着做些事吗?怎么样,那陈老板为难你们了?”
      楚沉十分疑惑。两个孩子听见有馄饨吃,抬头看着楚沉,瘦削的小脸上为难的表情浮现而出。楚沉一看他们这脸色,自然心里有数,不禁心头火起。但是看着两个孩子瞥着周围的桌上的食物两眼放光的模样,楚沉心头一软,还是笑道:“没事了!我这些天都会在这里,你们来找我就好了。”
      丁珏点点头,朝天辫一动一动的,楚沉忍不住伸手去揪,被丁珏一扭头躲开了。丁钰却道:“小沉哥哥,我们……”丁钰咬了咬自己颜色浅淡的下唇,“我们想好了,以后就在陈老板那里做工,我们、我们不能再拿你的钱了。”说完,年纪小小的小姑娘,低下头,两根麻花辫在她单薄的背上趿拉着。
      “啊?”楚沉愣住了,这时伙计端上来两碗馄饨,楚沉把它们先放到两个孩子面前,让他们先吃:“为什么?算了,先吃吧。”
      谢泉和楚沉对视一眼。谢泉倒不觉得楚沉这么能耐,尚未弱冠就在外面欠下了风流债。但是这两个孩子说的话,又叫人听不懂。
      不多久楚沉和谢泉的馄饨也上来了。两个孩子风卷残云,这么一会儿工夫竟然把一碗馄饨吃得见底。楚沉看了十分心疼:“慢点吃,吃太快对胃不好。”
      丁钰听了,渐渐慢下来,吃到最后剩下三个馄饨时,放下筷子,把碗推给丁珏:“阿珏,我吃不掉了,你帮我吃吧。”
      丁珏从碗里抬头看丁钰一眼:“姐,下次你再这样,我就不帮你吃了。‘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你这可不行!”
      丁钰看着自己弟弟板着脸教育自己,唇角带起一抹笑,语气却嫌弃得很:“行了行了!食不言寝不语,你都忘到狗肚子里了!”作势伸手要打丁珏。
      丁珏捧着碗,往后一缩脖子,从碗后面偷偷看丁钰。丁钰身量矮,手臂还没有桌子宽,自然是打不到他的。丁珏偷笑,吃完自己的馄饨,又把丁钰剩下的吃了,这时才想起还有楚沉和一个不认识的面具哥哥在,忙去看他们的神色。
      楚沉吃着馄饨,看着丁家姐弟打闹,差点忍不住笑出来。为了维护自己“小沉哥哥”的形象,他假作没看见,收敛了神色,一心一意地吃馄饨,倒像是馄饨中真有什么不可参透的天机似的。
      谢泉的脸隐在面具后,丁珏盯着他的面具看了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道:“面具哥哥,你戴着这个铁面具,不热吗?”
      “阿珏!”丁钰变了脸色,这次是真的怒色:“这是小沉哥哥的客人,不可无礼!”
      丁珏忙摇手:“我、我无意冒犯,只是好奇……”
      谢泉见丁珏吓得这样,摇着的折扇一停,随即收起来,笑道:“当然热呀。”楚沉预感到了什么,抬起头来,心想,如果这人现在把面具摘了……
      就是有病。楚沉看着谢泉摘下来放在桌子上的铁面具,十分无语。
      果然有病。
      虽然没有人可以拒绝小孩子,但是,但是——他这个和谢泉认识了四个月的人,还比不上这小丁珏的一句话?!
      楚沉快气死了,吃完了馄饨,闷闷地把筷子放下,想起丁钰姐弟之前说的话,暂时把自己的郁闷压下去:“你们这些天过得怎么样?陈老板对你们怎么样?”
      丁钰犹豫了半分,将这些天的经历缓缓道来。
      原来,楚沉之前在去参加武举之前,经常住在旁边巷子里的小院里。楚沉去参加武举,就算是正式进入官场,一应迎来送往的麻烦事,总不好在这个杂草丛生的小院里进行。楚沉去参加武举之前掐指一算,自己大概要有两三个月在丞相府装样子,于是把自己经常接济的丁钰姐弟俩托付给在这条街往下走的一家卖文房四宝的铺子——徽石斋里,付了些钱给徽石斋的陈老板,央他多为照顾。
      陈老板一口答应,丁钰姐弟俩出于感激,经常帮着店里点点货物、迎迎客人什么的。陈老板一开始没说什么,后来丁珏晚上踢被子着了凉,丁钰要去给丁珏抓药,陈老板把丁钰叫到自己跟前,拿出两吊钱给她:“这是你们这些天的工钱,我也不白受你们的工。拿着,给珏小子抓点药,也好早点上工。”
      丁钰愣在当场,看着陈老板手里的两吊钱,渐渐地红了眼眶。她接过来,放在怀里,跪下给陈老板磕了三个头,爬起来跑着去找大夫去了。
      谢泉摇着折扇,一言不发。楚沉看着他一张清俊的脸,倒真像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读书人,想必不食人间烟火。楚沉轻嗤一声,看向两个孩子:“你们能这样想,也很好。以后有什么,要来巷子里找我,我帮你们出头!”楚沉揉着丁珏的发顶,丁珏百般闪躲,怎么也逃不过楚沉的魔爪,几乎就要哭出来。
      谢泉拉过丁珏,把他拉到自己身边。丁珏得救,看着楚沉做鬼脸。丁钰看着楚沉,不确定道:“那么,您是同意了?”
      “当然了,那陈老板出手大方,我在这鸿雁客栈一连看了三个月的夜场,每个月也才半吊钱。”楚沉笑着瞥向老板娘,老板娘尴尬地笑笑。“这样薪酬丰厚的好差事,我也想去做呢!”
      丁钰一下子明白了,低下头喃喃道:“陈老板是家父故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给一个人来人往的客栈看夜场,一个月半吊钱;给一个没什么人去的小店看店,一个月一人一吊钱。
      如果不是陈老板惯于慷慨,便是顾及老友情分。
      楚沉没说什么,笑着接过伙计递过来的两个竹筒,里面装着他们要带走的两碗馄饨,对丁家姐弟和谢泉道:“走吧,回我院子里去,带二位‘房东’见见我的客人。”
      丁钰红着脸道:“小沉哥哥又说笑了。那宅子爹还在的时候,就已经托张大婶卖给你了,我们哪里是什么房东!”
      楚沉闻言,故作为难,停下脚步:“哦?不是房东?那你们要去看看,以什么身份去呢?”
      此时夕阳已经全部消失,天地间弥漫着昼夜交织时特有的淡紫暮色,温柔地罩着这个披散着黑发的青年。谢泉看着楚沉一手一个竹筒,含笑逗弄丁家姐弟的样子,不知想起了什么,面上现出浅淡的笑意,好像夏日里温度正好的一杯茶,不烫不凉,那么常见,但又能让人记住很久很久。
      谢泉在看楚沉,楚沉也在偷偷打量谢泉。他一看见谢泉那张不戴面具的脸就来气,索性不去看,只对着丁钰做鬼脸。老成的小女孩儿不禁笑了,道:“小沉哥哥,我们不算你的客人吗?”
      说完看着楚沉,一双眼睛一眨,泪光点点,出现在眼眶里。
      “当然算!”楚沉赶忙回答,真怕那金豆子掉下来。丁钰狡黠地一笑,哪里还有半分委屈的样子?楚沉“气得”跺脚。丁珏在一旁笑得快要抽过去了,“咯咯”的笑声回荡在小巷里。
      晚风从巷子里吹来,楚沉敏锐地嗅出,风里带有几丝血腥。他当即停下脚步,对谢泉道:“谢慕野,你看好他们,我先去看看。”
      谢泉和丁家姐弟不明就里,谢泉皱着眉头,把两个孩子拢到身边:“好。”
      丁家姐弟抬头看看谢泉,乖巧地和谢泉站在巷口。楚沉转身快步向离巷口不远的小院走去,脚步虽快,落地无声。竹筒中馄饨的晃动,风拂过衣料时的微弱声响,取代了刚才孩子的笑声,在巷子里跟着风,悄悄地跑遍所有角落。
      楚沉走到自己的小院门边,没有直接进去。小院大敞着门,他把两筒馄饨放在地上,猫一样攀上了小院外面的一颗桃树,从葱茏的枝叶中看向院里。
      谢泉和丁家姐弟站在巷口。丁家姐弟两个人四只眼,眼神探究地看着谢泉。谢泉快被这样明亮的眼睛看得受不了了,于是道:“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好不好?”
      丁家姐弟十分默契地没有回答,但眼神还是在谢泉身上。谢泉继续笑着说:“你们一人可以问我一个问题,我回答了你们之后,你们也要回答我的问题,怎么样?”
      丁家姐弟对视一眼,丁钰朝丁珏点点头,丁珏也点点头。丁钰抬起头,直视谢泉:“你接近小沉哥哥,究竟要干什么?”
      “……”谢泉没料到小孩子的直觉准得可怕,当即尴尬地笑了笑:“交个朋友。”
      “屁嘞,”丁珏口出狂言,丁钰怒目而视,却没有阻止,“小沉哥哥才不会结交你这种大夏天还要戴面具的藏头露尾之辈!”丁钰给丁珏暗暗树了个大拇指,丁珏得意地一笑。
      “藏头露尾之辈?”谢泉这次是真的被逗笑了。“二位,小小年纪谈吐不凡,想必也是家学渊源。岂不闻圣人‘君子和而不同’之语?我戴面具,自有我的一番道理,与二位何干?”
      丁家姐弟被说中了身世,丁钰脸色涨红,丁珏则完全听不懂,一时间无人说话。丁家姐弟的父亲原本是个秀才,原配妻子死于难产,两家长辈去世的去世,贫病的贫病,就剩下一个小叔,天天面朝黄土背朝天,一点钱全用来供他读书。丁秀才对妻子情深意切,既不想也没钱再娶,带着两个孩子上京赶考,住在祖辈不知哪一代留下来的一个小院里备考。不想还没到开考时,就在一个冬夜风寒死了,死前把自己的孩子托付给邻居张婶代为照顾,嘱咐她把自己这院落卖了,好歹给孩子们留些盘缠,打发他们回乡去。
      而楚沉在三年前的那个冬夜,裹紧了自己身上新做的狐裘,看着漫天风雪里两个穿着旧棉袄瑟瑟发抖的孩子,道:“这院子我买了,这两个孩子还是跟着我住吧。”
      北风呼啸,丁家姐弟和楚沉之间,隔着纷纷扬扬的大雪。丁钰看着楚沉,眼眸净澈,露在外面的鼻尖被冻得通红,眉尾先垂后扬,倒显得不笑的时候总在蹙眉。
      楚沉搓着手,不断呵气:“好冷好冷!”他跳到丁家姐弟面前,拉开狐裘:“快过来!好冷!”
      丁家姐弟被楚沉拥在柔软的狐裘里。丁钰从黑色的绒毛里抬头,看见一片雪花落在楚沉的睫毛上,他黑色的眸子里,倒映着鹅毛大雪,也倒映着远处依稀的万家灯火。
      丁家姐弟跟着楚沉住了一段日子,从楚沉虽然很少但是总在细节处透出非富即贵的物品中,窥见楚沉的难处,也在楚沉糟糕的物品摆放习惯中几次崩溃——丁家姐弟原本是住东边的正房的,本着要报恩的心态,每天都会帮楚沉整理西边的正房——姐弟俩一致表示,这满床乱扔衣服、脸盆架子上挂袜子的习惯,真的是少爷被“苛待”之后养出来的吗?
      丁家姐弟表示,想象不到。
      楚沉理所当然地表示:“虽然我那便宜爹不待见我,但是我娘对我好呀!我娘常常派魏紫姐姐来整理我的房间,我都这样习惯了。”
      丁家姐弟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咽口水的动作。这位魏紫姐姐,恐怕真是神仙下凡吧。
      “魏紫姐姐,每次都会整理得很整齐吗?”丁钰扑闪着大眼睛问。
      “没有啊,后来我就不让她来了,”楚沉说得理直气壮,“后来我房里的东西多了,怕伤了她,就都是我自己整理了。”
      丁家姐弟懂了,楚沉又嘱咐道:“西厢房你们别去,里面好多东西不是你们能动的。”
      “动了会怎么样?”丁珏天不怕地不怕地问。
      楚沉沉默地看着他,一直把丁珏看得后背发毛,才突然靠近丁珏,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会死!”
      “啊!”丁珏吓得往后一跳,撇了撇嘴,差点哭出来。
      再后来,丁家姐弟觉得自己还是要自力更生,于是就搬了出去,在育婴堂里找到了栖身之所,经常在各种小店里打点零工,日子虽清贫,但也足以温饱。
      楚沉几次想拉他们回去,都被拒绝了。楚沉叹了口气,嘱咐他们常来小院里玩,想方设法地给他们塞些东西。
      楚沉没有问为什么他们不按照丁秀才安排的那样回乡去。在楚沉买下这个小院的时候,丁秀才的灵柩已经被他的小叔接回去了。
      两个孩子想必是从小叔公的态度里察觉到了什么,才选择宁愿在举目无亲的京城生活,也不愿意回乡去。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吴钩似的弯月冷冷地出现的东边的天际线上,它身下是深黛色的远山,面朝墨色的天穹,两角的微光闪烁,仿佛正和影影绰绰的繁星呼应。丁珏的脑子里转了半天,终于道:“你耍赖!你、你回答的我们不满意,你重新回答!”
      谢泉一笑,摇起了折扇,正打算“好好”回答丁家姐弟的问题,突然面前不远处的巷子里,一朵橘红色的焰火炸响。谢泉看见那枚焰火,脸色骤变。
      那是廷尉府发现重大凶案时,临时召集所有廷尉用的传令焰火。而看距离,那焰火应该就是在楚沉的院子里放出来的。
      丁家姐弟在京城住了几年,虽没见过廷尉府的传令焰火,但是也知道这东西一旦出现,事态紧急,当即变了脸色。丁钰转身就往巷子里跑,被谢泉一把拉回来:“小沉哥哥!”
      丁钰话音未落,一个黑色的身影出现在他们面前,正是之前先去探查院子的楚沉。
      楚沉抿着唇,眉头紧皱:“你们先去徽石斋,找陈老板,好好做工,这一段时间不要往这里来,知道吗?”
      丁钰丁珏从没见过楚沉这么严肃的脸色,被吓得怔怔点头:“知道了。”
      楚沉对谢泉道:“你送他们回去。徽石斋你晓得的吧?”
      谢泉大概猜到情况紧急,一收折扇:“知道,放心。”
      楚沉拍了拍谢泉的肩膀。已经有马蹄声在街道上想起,想必是廷尉府的人正在赶来。
      楚沉深吸一口气,正打算再嘱咐丁家姐弟几句,西边漆黑的夜空中,陡然炸开第二颗橘红色的焰火!
      楚沉和谢泉一同转头看着那在天幕上炸得辉煌灿烂的焰火。楚沉咬着牙对谢泉道:“我把他们交给你了。要是他们出了点什么闪失,不论你图谋我什么,都休想得到!”
      语气狠绝,像头亡命的孤狼。谢泉打开折扇,遮住自己的下半张脸,看着楚沉道:“好。”随即笑道:“毕竟我还想和濯卿做生意,当然要珍惜。”他的眉接近剑眉,隐隐有些斜挑向上的气势;只是眼尾并不上挑,甚至还有些下垂。这样的眼睛没有让他显得可怜或者猥琐,原因是他内眼角十分锋锐,眼型接近杏眼,却又比杏眼要长一些。右眼角下一颗泪痣,平时笑着的时候便显出几分可亲来。
      楚沉转过头,懒得去看谢泉的笑脸。谢泉牵起两个孩子,往街道另一头的徽石斋走去。丁钰紧紧盯着楚沉,直到不得不转头才转身向前看。
      楚沉站在巷口,等着廷尉府驰援的人。不多久,马蹄声响,黑衣的廷尉们急匆匆在巷口勒马,黑压压地跪了一地:“见过楚监!”
      来的人是李泉宫。苏和昭现在应该在北城,距城南更远。
      “起来,仵作跟我走,分一些人去询问周围住户、商户,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人物,剩下的封锁巷子,不许百姓围观。”楚沉边说边走,李泉宫在他身后按照他说的吩咐人下去办,还没到院子,就已经都安排好了。楚沉走到院子门外,想起自己漏了一项,转身对李泉宫道:“对了,请个专擅外科的大夫来,钱深受伤了。”
      李泉宫刚刚在院子门前站定,虽然院子敞着门,但是院中没有灯光,今日又是月末,月光晦暗,看不清院内发生了什么。正伸着头往里看,就听楚沉冷冷道:“快些,不然你们的钱史,就要变成尸体了。”
      李泉宫吓了一跳,忙挥手让一个心腹去请大夫了。楚沉自己靠着门站着,让仵作点亮灯笼,提着木箱进去勘察。李泉宫也跟着进去,仵作手里的灯笼,照亮了一小片院中的景象。在所有人看清院中的景象时,安静地只能听见夏虫不屈地鸣叫——
      一人高的青草上,每一根青草都挂满了血珠,如果不是那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倒像是翠色的碧玉串着珊瑚珠子,在昏黄的灯光下微微晃动。
      庭院中的松树下,一大片青草被压倒,周围还有大片青草和其他青草的高度明显不同,显然这里发生过一场恶战。从血液的喷射方向来看,最靠近门的青草上的血珠的主人,当时应该就在这里受伤。
      而最接近门口的石板地上,趴着一个四肢扭曲、面容狰狞的男人。这男人整个人好像被扔进油锅里活烹过,皮肉都从里到外翻出来,裸·露空气里,已经有些发黑的粘稠血液包裹着浅色的肌肉,宛如从被子里炸开的棉花,互相混杂,一团团堆在一起,整个人几乎没有人形。
      而在他面前的石板上,有几个被涂抹过的血字:“黔州温琏状告学政舞弊”。
      死者的右手食指还停留在“弊”字的最后一笔上。写这几个字的人,在这一句遗言面前,扭曲成鬼;这句遗言风骨犹然,从中能看出,乃是颜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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