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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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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同意了谢敬一毕业出国的请求。
当我终于做出选择,以为一切会如想象中那样发展时,命运又给我来了个猝不及防的转弯。
谢敬一离家出走了。
在他刚满十八岁的第二天。
他生日那天凌晨,我趁他睡觉时,将生日礼物放在客厅的茶几上,然后只身一人飞往了C市。
我在沈珺意的墓前坐了一早上,跟她讲述这些年发生的大事、小事。十一月的风还是有点冷,为回忆凝上一层霜。我在墓前放下一束花,才终于迈开有些麻木的腿,缓缓地走出墓园。
我还没到家,就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
是许久没见的路峰。
他告诉我,谢敬一正在B市。
我怀疑我听错了:“他跑B市干什么?明天不上课了?”
路峰说,谢敬一跟他说他辍学了。
“辍学个屁,你听他瞎扯,你帮我看着他,我现在过去。”
我一边让司机调头返回机场,一边给谢敬一打电话。
果然,无人接听。
我不知道谢敬一过个生日又在发什么疯,扯谎居然扯到路峰那去了。难道我给予他全部的理解与支持,就是让他如此肆意妄为的吗?课都不想上了?
在B市的某个小区门口,我见到了路峰。他现在一直在B市养老,很少出远门。每年过节我都会给他寄一些礼品,但现实中我们很少见面。
简短的寒暄后,我问:“谢敬一呢?”
路峰指了指马路对面的网吧,说进去两个多小时了。
我没想到谢敬一还喜欢泡网吧,家里有电脑都没见他玩过几次。还是说,只是拿着十八岁的身份证进去逛逛。
坐在前台的网管看上去也是个还在上学的小孩儿。他瞅着我这四处张望的目光,就知道我不是来上网的,于是直接问:“先生您找谁?”
“我找……”我的目光定格在最角落的位置上,“找到了。”
我走到谢敬一身旁,他正带着耳机,看一部外国小众电影。
我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他有些不耐烦地抬头,看见是我,又负气地转回头。
我不知道他又在闹什么脾气。
我心底有个声音一直在不断地强调:谢敬一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我没必要再一味地迁就他。
于是我抬起他的耳机,俯身用命令的口吻在他耳边说。
“现在、马上,跟我出去,我要跟你谈谈。”
我很少对谢敬一发火,但这不代表我天生好脾气。相反,我经常一点就着。之所以被磨成现在这副模样,还得归功于我当了多年的乙方。
谢敬一自然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当我用警告的口吻跟他说话时,他一般都能很快意识到自己离火线边缘的距离。
但今天也不知是我语气不到位、还是他就想跟我较劲,直到我站在马路边抽完了第三根烟,都没见他从网吧里出来。
路峰在我旁边,拄着拐杖,劝我少抽点。
我把烟头摁灭,对他说,外面风大,让他先回去。
可他怎么也不肯。
我侧头看着路峰:“您拄拐杖的样子跟沈老头可真像,刚刚我一恍惚,还以为……”我说到这又停住了,低头又点了根烟,再抬头时就换了话题。
“您最近身体怎么样?还好吧?”
“没事儿,我女儿每个周末都会来看我,给我做顿饭。”
我“噢”了一声,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目光又从无人进出的网吧门口扫过。
路峰也在打量我:“绍英,怎么把头发剃得这么短了?刚刚你站马路那边,我都没认出来。”
我偏头笑了笑:“怎么?我这样看起来不精神吗?”
“精神是精神,但感觉不适合你。我记得你以前不是挺喜欢那种偏长一点儿、比较……”路峰找了半天的形容词,最后补充了一句,“比较艺术的发型。”
我被他这委婉的形容逗笑了,笑着笑着被面前的烟雾呛到,咳了半天,才渐渐敛起笑容。
“不想染发,也不想看到自己的白发,所以就剃短了。”
路峰感慨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这一转眼啊,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记得第一次在沈家见到你的时候,你还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现在,儿子都成年了……”
路峰说着,比了个到大腿一般高的高度。“我还记得,以前敬一就那么一点儿高,跟在我后头……”
我不想跟着路峰的话一起回忆过去了。因为我发现,我站在这路口,四面而来的风刮得我浑身都痛。
我低头看了一眼表,晚上十一点十分。
路峰不知道我在等什么,他问:“你刚刚进去,怎么跟那孩子说的?”
我收起手机,靠气话发泄怒火。
“我跟他说,他爱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回,最好没事儿别来找我。”
我话音刚落,扭头就看到谢敬一站在我们身后不远处。
我走到他面前,火气又上来了:“椅子上的强力胶没把你多留一会儿?”
谢敬一毫不示弱地回击:“不是你刚刚说‘爱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回’吗?”
路峰明显看不下去我们父子俩一见面就如此针锋相对。
他拉了一下谢敬一的袖子:“敬一,怎么跟你爸说话呢。”
我发现了,今天的谢敬一明显不正常。他才是那个一点就着的火药桶。
他甩开路峰的手:“我爸?他还记得他是我爸吗?我跟个孤儿一样过生日的时候,他去哪儿了?”
谢敬一的话成功地激怒了我,我揪过他的大衣领子,阴沉地问:“你他妈说谁是孤儿?”
他还在不知死活地笑:“我啊,不是我还能是……”
我的巴掌落得毫不犹豫。
这是第一次,我动手打了谢敬一,而且是当着路峰的面。
巴掌落下去的时候,我的内心并没有我想象中的自责。
我想,如果不是路峰及时拉住我,我可能不会就此收手。
我看见他的脸颊迅速地肿起,以及攒在眼角倔强得不肯掉下的泪。我收起了往日的怜惜与心疼,心中只有咬牙切齿的怒意。
“谢敬一,你有本事就当着我的面再说一遍,谁是孤儿?你当我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