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醒》海不迎我

1、礼物

　　我的脑袋快要炸开了。
　　我听见有人在我耳朵里锯木头，一下一下，仿佛要割断我的神经。
　　眯着眼睛望向天花板的第三秒，我终于找回昨夜被我遗弃的清醒。
　　我动作迟钝地把手机从枕头下面拽出来，扫了一眼，犹豫两秒，点了接听。
　　助理小王的声音如泄洪一般灌入我的耳朵。
　　“谢总，快来公司，您儿子来了。”
　　我闭着眼睛敷衍地“嗯”了一声，却忍不住批评起小王，让他说话注意分寸。
　　我的那些好哥们儿，平时我调侃一下，叫他们儿子可以，但你怎么也跟着喊起来了？
　　我印象中小王向来是个会说话、会办事的人，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一副应届生一样的懵懂语气。
　　“谢总，我说错什么了吗？”
　　我懒得跟他继续废话，挂断电话就下了床，把堆在床边的衣服一股脑儿地塞进洗衣机。
　　昨天过生日，跟几个朋友喝得有点多。踩在奔四的道路上，我一边说着我没醉，一边望着街边的树说“地震了”。
　　感谢酒精，短暂地将我从被客户爽约的烦闷中解救出来，以至于回到家后，我的脑海中还浮现着蛋糕上那两团明晃晃的光圈。
　　忽闪忽闪的，我一吹，它就灭了。
　　是的，我32岁了。
　　22岁的我给别人打工，32岁的我依然给别人打工。期间跳槽三次，创业失败一次。现在是某设计分公司的总经理，听着手底下几十号人奉承我一句“谢总”。十年没变的是，我还是客户爸爸口中的“小谢”。
　　我正站在玄关套大衣，口袋里的手机震个不停，小王还在催我，让我赶紧去看我儿子。我想不通究竟是哪个狐朋狗友来找我，让小王这失礼的毛病连续犯了两次。
　　我开着车，刚拐进停车场，小王的电话又来了。我快速地挂断，生怕他再脱口而出一句“你儿子”，我想我可能会忍不住给他挂精神科的专家号。
　　电梯门一打开，小王就一脸笑容地凑上来，似已等候多时。
　　“谢总，您……”
　　“闭嘴。”我现在听见他说话就头疼。
　　对此毫不自知的小王继续他没说完的话：“您儿子在您办公室。”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短短几秒内，我就用余光抓到了周围几个偷瞄过来的眼神。
　　我忍着缝上他嘴的冲动，快步走向自己的办公室，推开门后就扭身飞速地反锁。
　　等我再转过身，就看到窗边的单人沙发上坐着一个中年男人，衣着考究，不苟言笑。我突然觉得他有点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但总归不可能是“我儿子”的评选范畴。
　　开玩笑！当他爸？我怕我折寿。我现在心里只祈祷他没有听到小王嘴里的胡话。
　　就在我打量他的工夫，他的目光终于从报纸转到我身上。
　　“你来了。”他缓缓开口，审视的眼珠转来转去，像个严苛的长辈。
　　奇了怪了！我明明站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却突然有种身在面试现场的错觉。
　　我刚想装自来熟地客套两句，就听见我的办公桌后面传来噗通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砸到了地上，紧接着就是小孩子急促的哭声，音量堪比楼上装修。
　　中年男人立刻一脸紧张地站起来。
　　出于距离优势，我比他更快一步将那小孩儿从办公桌下面捞起来。
　　我扯出纸巾，笨拙地在小孩儿脸上抹了几下。可这跟眼泪同样止不住的尖锐哭声，让我右眼皮开始突突地跳。
　　“谁家的小屁孩没事干跑我办公椅上练跳远……”
　　我的腹诽已经排成了长串，可当我看清这小孩儿的长相时，我彻底哑火了。
　　我瞬间就原谅了小王之前的“口误”。
　　现在轮到我的心脏开始突突地跳了。
　　中年男人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他叫谢敬一。”
　　够了！其他的不用再多说了！不需要解释了！
　　这张脸我太熟悉了，五官跟我小时候几乎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蓝色的眼睛、微卷的睫毛、白皙的肤色、棕黄的头发……无不蕴藏着她的影子。这一切曾出现在我的回忆中、我的梦里，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牵动着我的悲喜。
　　也许是我过于激动，抓他肩膀的手劲大了些。以至于第一次见面，谢敬一直接给了我一巴掌。
　　他那跟我掌心一般大、还沾着泪的小手，湿乎乎地按在了我的右脸上。
　　我完全没有生气，而是笑着流出泪来。
　　谢敬一反而突然止住了哭声，紧张兮兮地看着我，似乎在考虑不小心把我打哭的后果。
　　我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脑袋，摆出一副严肃的面孔：“我跟你讲，你把我打哭了，一会儿警察叔叔就要来抓你了。”
　　只见谢敬一抽抽嗒嗒地蓄力了三秒，哭得更大声了。
　　我失笑地将他拥在怀里，任由他的鼻涕眼泪蹭在我新换的衬衫上。
　　这是我三十二岁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谢谢你，沈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