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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51章 贾先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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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正是战事间隙修整期,66军的伤员都在安心修养着,偶尔有几个出现并发症状,都能及时得到医治。只有当附近的友军有送来伤员请求救治的时候,才需要洛歆拿起手术刀。
而每日里,洛歆只需定时巡床,其余大部分时间都是空闲的。
某天饭后小酌,梁大军长不知怎么提起了下棋兴致,洛歆大约也是借着酒劲,便应承了。
殊不知在棋盘上,梁大军长是有名的“不胜将军”,大大小小征战了十余年,毫无胜绩。
江委员长喜欢找他下棋,因为委员长几乎每战皆胜。对其他的对手,他不敢说那些“愚招”真的是失手造成的,而对梁大军长的滥棋,他绝对能义正言辞地骂他个狗血淋头。
因为梁大军长真的是在认真下棋的,每一步都小心谨慎,严肃应对,问他下出“滥手”原因,他也能回答出个子丑寅卯,实在是仔细长考后的棋路。
这一次,这位声名远播的“臭棋篓子”终于遇上对手了。
洛歆与他战了五场,居然互有胜负,最后在迷迷糊糊中清算下来,梁浩赢了三场,竟然胜了。
第二天清醒过来,梁浩已经把洛大军医视作知己了。一有了空闲,就请出棋盘,手谈一番。两人都是平日里被打击惯了的,这时候竟然找到人能互相检讨棋路,被人赞叹高招,简直是“棋逢知己千盘少”。梁大军长不知从哪里竟然搜罗出一摞名家棋局,跟洛大军医一同研究起来。
贾明先生在66军住下,日间上山采药也认识了不少登山拉练的军士。他听说梁浩军长的棋艺,嗤之以鼻;后来又听说洛歆竟然跟那“臭棋篓子”半斤八两,差点在山路上栽了个大跟头。
回屋里拉上同居人,下了一回。
“你…你…你,明明一副高手相,怎么怎么…害我老人家还以为你为了讨好那个大军长才,哎呦呦,当真是‘高人不露相,露相不高人’,古人诚不欺余哉!”贾明先生摇头晃脑,一副老秀才念四书的模样,“梁浩是年近三十才学的下棋,天生愚笨更不勤奋,练到这样也能理解。什么?你是七八岁学的棋?那正是童子启蒙的好时候啊,难道自那之后就没进步过?到底是哪家先生教的,居然每招都尽顺着对手的路术走,这到底是怎么教出来的,看你整地计算那么快,绝对不笨,这家先生误人子弟的手段难道竟到了先天境界了?”
洛歆抚着手中光滑的黑子,淡淡地说:“是先父教的,也是他去世前唯一教过我的东西。真的,很糟糕吗?”
“嗯,那个其实,呃,你又不要做棋士,一个普通医生而已,下棋什么样,无所谓啦。呵呵。”贾明先生反而尴尬起来,笑嘻嘻地扯起胡话来,手底下倒是极其利索,几瞬间整理好棋子,收好棋盘, “饿哉饿哉”地招呼同居人吃饭去了。
66军的军官们大都是校友,军人游戏玩得热乎。这时虽在战场,却只能从军报里知道前线的战况,一腔热血无处可撒。
于是,几十个人轮流着做两军“军长”,挑其余的做手下,规定好时间,一个带人守在半山腰,另一个领人分几路上山攻抢,败下的负责为全军卷烟。
梁浩也乐得手下人战意高涨,反正不会给他惹事,于是军令一挥:“以拉练时间为始,吃饭时间为止,自由支配。拉练时间三心两意的,到吃饭时间还不停下,拖拖拉拉的,军法处置。”
这么一来,不管两队战得什么结果,就算双方都战到了肉搏的地步。只要吃饭的号角一响,两队斗士就大笑起来,互相搀扶起倒在地上的战友们,唱起嘹亮的战歌,一同向炊事班进发。
众人劈下竹子做成轿子,让胜利的“军长”坐上,由失败的一方抬下山去,让胜者尝尝“人力竿”的味道。
尝过胜利味道的,还有一个叫贾明的。
他虽然从来没胜过,但清楚的知道该在合适的时间,出现在合适的地方。那些个被胜利冲昏头的“军长”们,总是大手一挥,把这位腿脚不便的老人一同捎上,下山吃饭去。
正大光明的入住66军的第一天晚上,贾明就开始捣鼓起制药来。
在洛歆屋前的空地上,他把几种药材装进小锅,加水煮着,然后坐在一旁的小凳上,摇着蒲扇,看着火候。
洛歆回来了,他立刻把蒲扇往洛歆手里一塞,重重的咳了几声示意自己受不住了,就摇摇晃晃的进屋去了。
洛大军医哪干过这个,看看手里的蒲扇,就招手叫来小兵,把任务交代了。
洛歆进屋前,还瞧见贾先生贴着窗户边往外头瞅着,等进得屋来,这位老先生已经躺到了床上,呼声震天了。
洛歆觉得好笑,也就放轻了脚步坐到桌边看起书来。
不久,小兵端着药罐进来,洛歆还没来得及说话,贾老先生已经“蹭”得凑过来,伸鼻子闻了闻:“不行不行,时候过了,不行不行。”他说着指指洛歆,“他年纪轻,给他喝吧,他撑得过。”
小兵踟躇地呆立着,紧张得僵直了脸。
洛歆于是递过碗来,示意小兵把药汤倒进去,然后用勺子舀起晾着,慢慢喝进口里。
“上校,这,这这。”小兵嘴唇直打颤,讲话都听不明白了。
洛歆说:“没事,这药该是养胃的。以前变季的时候,姐姐经常熬给我喝,十几年了,这种味道我还是熟悉的。贾先生该是看我有些水土不服,特意弄给我的,他是逗你的,放心吧。”
小兵长舒了口气,随便找了个乱七八糟的理由出去了。
贾明皱着眉头看洛歆:“我只要变一味药,功效就会不同,但是味道不会相差很大,你就不怕我乱来吗?”
“我有损伤,你就走不了了。”
好半天,贾明才从鼻子里重重的“哼”了一声。
过不一会儿,贾明先生突地冲到桌边,把一簇小黄花伸到洛歆的鼻子底下:“闻闻,这叫‘过路黄’。”又掏出一簇淡紫色的:“夏枯草。”然后又捧出个小钵,指着蚯蚓似的东西:“这是地龙,记住了吗?还有这个厉害了,‘王不留行’,怎么样记住了?”
洛歆疑惑的看着贾明:“大概吧。”
“好,那试试你。”贾明用布条蒙住洛歆的眼睛,把一株小草放在他的手心里,“是什么?”
“夏枯草吧。”
“嗯,那这个呢?”
“王不留行。”洛歆摸了摸植物的茎杆,又闻了闻回答道。
贾明贼笑着把地龙放在洛歆的手心,地龙顺势挪动了起来。
“这肯定是地龙了。”洛歆伸出另一只手,把地龙掂了起来,“原来是活的。刚才在钵里,它似乎没动,我还以为都是死物呢。”
“你不怕?”贾明大失所望。
洛歆解下布条:“如果您方才不把地龙拿出来让我见了,也许会惊讶吧。我还以为您至少也会弄条蛇或者螃蟹来让我摸呢。”
“唉?”贾明反而愣住了,“那万一弄伤了,呃…”他终于说不下去了。
“真是位善良的先生。”洛歆把地龙放回钵里,“这样的恶作剧我幼年玩惯了,也不过是最简单的了。稍微高一些程度的,您想不想试试?”
“不必了,不必了。”贾明连忙摆手,“我其实是真心想看看你有没有分辩药材的天份。”
“哦,那不知可入了先生的法眼呢?”
贾明心说,明明像是夸我的话,怎么听着那么哂人呢。但是好不容易把话题转开了,他可不想又露出机会让洛歆再带回去。他连忙说:“嗯,都答对了,还是不错的。鼻子好像挺灵的嘛,呵呵。”
“先生谬赞。只不过红酒喝不少时日了,总算勉强学会分辨哪个年份更长些。”洛歆回答的十分谦逊。
“果然是资本主义的大少爷!”贾明气呼呼的喊出声来,“换个地方立刻水土不服。明明每顿都有米饭肉块,竟然还会消化不好,你平时都吃得是什么精细东西啊。可叹我老人家可是十年没见过肉丝啦,呜呜~”贾明不禁捂住眼睛,哭出声来。
“是我忽略了。先生十年不啖肉食,昨夜一下吃得油腻了,不知您的胃可还经受得住啊。”洛歆温语相问。
贾明在假哭,他想回答,又怕一张嘴又露了馅,只好假模假样的用力伸袖子抹着眼睛,觉得眼眶该是红了,才放下手,低声回答:“我当时也是太激动了,忘了这一茬,今天早上清了五六次肠,总算是舒坦了。但是我老人家年纪也大了,腰腿都不好了,这来来回回的奔波,累得都快摊下了,可是明天还要上山采药。唉,可怜我这把老骨头就要散架啦。”
“那我明天请人送您上山?”
“我的手都快断了,没法采药,上了山也只能‘望药兴叹’,可怜可叹啊!”贾明越发显得可怜起来,顿足捶胸,唉声叹气。
“那您就指点军士采吧。”
“那怎么行,那帮武夫粗手粗脚的,我可不想辛辛苦苦找到的草药被他们弄坏了。”贾明大声反对,“必须找有些医学常识,又耐心细致的人才能做的。”
“您是希望我去了?但我也只是新手…”
终于等到了洛歆的这句话,他还没说完,立刻被老头打断:“新手又怎么样,谁都是从新手开始的。放心吧,我老人家明天会好好教导你,今晚好好学习,别到时候给我老人家丢脸了。”说着把一本泛黄的小册子,扔到洛歆面前。书皮已经破损,看不出名字,翻开了,写的是一些药材的辨识和采摘的方法。
洛歆还没来得及回话,贾先生已经爬回床上,震天的呼噜立刻响了起来。
如果真的不想去,洛歆能提的方案有很多,比如过几天等身子养好再上山啦之类的,但是贾老先生的借口肯定也会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成不了借口,最后大概会变成胡搅蛮缠,非让洛歆也跟着上山采药不可。
反正明日也没什么事,上山见识见识也是好的。
一来,这位老人虽然可疑,但又实在善良可爱,没什么威胁。
二来,自己的确对中医产生了兴趣,这位“假”先生虽然满口假话,但在中医方面似乎真的有几分本事,若是能偷偷学来几手也是不错的。
洛歆这么想着,翻开小册子,细细记忆起来。
第二天,更是唯恐有失,把册子揣在兜里,方才陪着贾先生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