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少帅与军医》瑟*

50、入军营

　　到火车站，66军军长梁浩坐着吉普来接。
　　梁浩是黄埔军校第二期毕业生，念书时是校长的爱徒，如今更是江委员长的心腹爱将之一。手下的66军全员新型德式装备，大部分是军校正统出身，文武双全。
　　66军接到的任务是作为68团的接应部队，保证前线的物资供给和情报互通，当然前线告急时，也要随时准备替补上阵。通俗来讲，这支委员长的嫡系部队装备比别家精良，战士比别家精英，物资比别家精制，就是任务的安全系数也比别家高上了不少。

　　梁浩回南京述职时，曾由江家两位公子引见，跟洛歆在“小百乐门”一同喝过酒，算是相识。他亲自来接，想是还记着旧时情谊的。
　　洛歆见是熟人，知道又是一番夹杂着监视与保护的好意，自是安然以对。
　　两人寒暄半晌，这才相携上车，直奔营地。

　　大营驻扎在山脚下，以一个规模不太小的村庄为基础，再搭出林林总总的军帐供士兵居住。
　　洛歆并不懂行兵打仗，但见此处大营搭得齐整，士兵穿梭其间，行礼踏步，毫不懈怠，颇有军队的威严和煞气，心里也不禁暗暗叫好。
　　梁军长带他来到一处砖木的房舍，行李已经先一步到达了。两人刚进屋，传令兵就来把军长找去了。
　　洛歆也不在意，随便瞧了几眼就让小兵带自己去医帐看看。那个小兵本来有些紧张支吾，听说要走，立刻飞快地领着洛歆去了。

　　吃饭时间，梁浩亲自作陪，先介绍了手下几员将领，就有些羞愧的向洛歆道起歉来。
　　原来，洛歆住的房舍本来一直是空着装些易潮货物的，昨日收拾出来，忽然发现里面竟然睡着个人。发现的时候，那人睡得甚熟，军士们怀疑是来不及搬走的村民，就没打扰，打算等他醒了好好问问再送走就是了。谁知，那人从昨日日里，一直睡到今天洛歆到达，都没动过地方。
　　小兵当时见到洛歆异常紧张，也是为了这事，谁知就在他领着洛歆走开再回来的功夫，那个家伙就不见了，小兵见事有可疑，这才报给了上面，终于传到梁浩那里。

　　“会是奸细吗？”洛歆问道。
　　“应该不是。”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发生这样的事，梁军长也不敢怠慢，已经把小兵找来，详详细细地问了好几遍，“见过的人说那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衣服破烂所以看得出没有武器，那人病病恹恹的，若不是还有气，小兵本来以为是个死人，后来也是怕那人是病晕的，才不敢出重手。”
　　洛歆笑了笑：“既然梁军长说没事那就是没事的了。也许那边山上曾有仙人羽化，这里正是山脚，最容易沾惹上灵气的，想必是哪路神仙访友路过。倒是我犯了无知惊扰之罪，要赔不是还该是我才是。”

　　梁浩见他没生气，放下心来，连忙殷勤劝菜敬酒，厅中一派和乐融融。
　　梁浩的心里免不了对洛歆也是赞叹起来，这实在是个难得的玲珑人，轻轻一席话，把事情推到仙人身上，不但撇清了小兵的渎职之罪，还把这里比作仙家福地。虽然明知只是场面话，但是要打仗运气、士气实在重要，哪怕一丝能激起手下将士士气的话语也是好的，洛歆的言语既是对自己的招待表达谢意，亦似在无意间让与座的将士们激起了几分底气。饭后，这话再被人添油加醋地口口相传出去，全军的士气想必也能提升不少。

　　梁浩暗暗欣喜，抬头看洛军医平静地吃菜喝酒，只似乎是个教养颇好的世家公子。
　　他说话的时候也不见刻意，只似乎是在饭桌上说了个佐菜的轶事。
　　在南京，也有一些个人物似在无意中的只言片语却往往道破天机，或者惹得风云变色。若是事后认真向其确认，往往只能得到“哦，原来我这么厉害啊…”之类的玩笑话，或者“是啊，那你准备怎么谢我…”之类的打趣。
　　洛歆没有那些人身上那种深不可测的味道，只是一位温文尔雅、和煦谦和的少爷。这个人激不起自己一丁点的防备之心，就算明明知道他少年得意绝非泛泛之辈。

　　这样的人，真的只适合成为朋友。

　　……

　　洛歆回到房里，就着灯光翻看近期66军的医疗记录。枪伤、刀伤、钝器击伤当然是最多的，较轻的伤患护士就能处理好，医生的手术成功率也不算低，但是术后的恢复似乎有些问题，有些感染严重的还需要进行二次手术。
　　夜深人静，屋里却传出另一个人的呼吸声，“呼噜呼噜”。

　　洛歆先是一惊，慢慢的似乎明白了什么，轻手轻脚地站起来，扶着床沿往床下探去。
　　果然，一个眉发花白的老者直挺挺躺在床底下，衣衫褴褛，形状槁枯。
　　“老人家…老人家，醒醒，地上凉，到床上睡吧。”洛歆轻轻摇动老者，却得不到一丝回应。
　　他只好使力，自己把老者搬到床上。

　　迟疑片刻，洛歆走出屋子，捧回一碗猪肉米饭。
　　开门一看，床上已经没人了，洛歆弯下腰再探床底，果然“仙人”又躺在那了。
　　“老人家，出来吃饭吧，睡了一天该饿了吧。”
　　“尸体”一动不动。
　　“老人家，您要不饿，那我就自己解决啦。”洛歆坐回桌边，举起筷子就夹起了香喷喷的红烧肉。

　　“喂，你就不知道再客气客气啊，尊老爱幼，懂不懂啊？哪有你这样表面上装装礼貌，不礼貌到底的？啊，我知道了，你肯定是自己想吃来着。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晚上不吃饭，老病不来范。’你年纪轻轻的，不好好养身体可不行的，来来来，让我老人家替你挡挡病灾。”老者坐在地上，靠在床边，接过洛歆递来的饭碗，埋头苦吃起来。
　　洛歆温和地说：“这么晚了，还要劳烦老人家替我解决夜宵，实在辛苦您了，喝杯茶，润润喉吧。”说着又递上茶水。

　　“哇诶，特等‘香片’，好茶好茶。”老者吃得满嘴流油，这会“吧唧吧唧”地一口灌下茶水，又“噼啊”的一口吐了出来。
　　“你这几个箱子，全装的是衣饰、茶叶、吃食、收音机、小说之类的败家玩意，你到底是来当军医的，还是大少爷到军营旅游来的？不可理喻，简直不可理喻！”

　　洛歆笑了笑：“我学过医，治过病，也有军职，该算是军医的吧。”
　　“哼！那你吃过草根树皮、蹲过战壕沟渠、受过枪林弹雨吗？”老者瞪着眼、鼓着嘴巴嘶哑地叫道。
　　“原来您是军医的老前辈吗？我倒是失敬了。”
　　“你怎么知道…我哪里说过…你，你诈我！小兔崽子，看你人模狗样的，原来一肚子花花肠子，你你你…”老者眼睛瞪得更大了，澄黄的眼白冒着血丝，在黑夜的灯光里十分可怖。

　　“扶您出来的时候，闻到有中药的味道，看您面相，似乎染有宿疾，应当离不开汤药。而您的身边，无人服侍，也许已经久病成医？又听您说道军队的事，似乎久经战事，所以做个加法，没成想倒是猜对了。”洛歆另倒了杯茶自己喝了起来。
　　老者澄黄的眼睛滴溜溜绕着洛歆打了几转，说道：“我是来旁边的山上采药的，我就是个病秧子，‘从会吃饮食时便吃药，到今日未断。’待我采够半年的药材，就会离开，怎么样？”

　　“却不知需要的是千年人参王还是天山雪莲子？”
　　老者嘴里叼着肥肉，嘟囔道：“真把我老人家当‘林黛玉’啊，你怎么不直接问我是不是要配‘人参养荣丸’啊？听着臭小子，别以为看几本小说就把中医想当然啦，我老人家虽然人卑命贱，但还能活蹦乱跳的，活得好好的，用不着那劳什子的人参来吊命。要有一天真用到那玩意了，唉，那玩意实在跟我老人家不搭调，我老人家肯定也快解脱了……”

　　“不知老人家可否赐下名姓，我明日带您去与梁军长报个备，派几个人护送您上山。”
　　“不用不用，我老人家一个人自由自在惯了，才不要去主人家那里上号，跟个牲口似的每天点一遍。放心吧，我不会跑，采了药还得晒干了才好收藏，也就你这房子够条件，否则就算是三请四让我老人家还不乐意来呢。”老者昂着头，仿佛得意自己的话说出了自己的高亢气势。

　　“这么说，您的药现在都在地窖里了？”
　　“呃…”老者呆怔着，看着面前抿嘴淡笑，一脸纯良的男子，心里直打突，“那个，我老人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贾明是也。”

　　“姓贾？哈哈，那也许真跟黛玉宝玉有些个渊源了。”洛歆轻轻笑出声来，“时候已经不早了，您要是还睡得着，就再歇会，天亮吃过饭再去山上吧。我替您去军长那里说项也就是了。”
　　贾明装睡了一整天，很是着了一阵的，此刻刚被个年轻人套出半数真话，心里更是清醒，哪里还有随意，只好歪着头，眯着眼睛装睡，其实却是从眼缝里打量这个年轻医生伏案的背影，盘算着也能从他那里讨些什么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