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玉堂觅归燕》瀚海银沙

74、第71章

　　“软禁？”刘钦一扬下巴，几名卫士从四周围拢刘缈，“别把好心当做驴肝肺，我这是想要保护你。”
　　刘缈自然不会相信他的胡说八道，他放开燕然，起身怒喝：“谁敢放肆！”
　　“放肆的是你！你口口声声燕然是你的“齐王正妃”，既然如此，本王可以先不追究他擅闯王宫之罪。可你这位‘王妃’却帮助匈奴人，这件事就在你我眼皮底下，你怎么解释？”
　　刘缈猛的拉下脸，满面阴沉：“你的意思是，我勾结匈奴？”
　　“你心里清楚！”
　　“刘钦！”
　　刘缈勃然大怒，尊称都免了，张口直呼刘钦的名字。在场众人无不变色，刘钦唰的白了脸，暴跳如雷：“刘缈，你不要太过分！”
　　“过分？”刘缈大笑，“看来十二哥还是不了解我，我虽然小事胡闹，但在大是大非上，可不像有些人，分不清轻重缓急，国法家规！”他伸手从怀里扯出一样东西，向刘钦一亮，冷然道：“说我勾结匈奴，那你认得这个吗？”
　　他手中是一面方形硬木令牌，正面篆着一个鎏金的“令”字，两条飞龙盘踞左右，令牌下方缀着九节，这是皇帝御赐的符节，持有者可随时随地便宜行事。刘缈既然持有此物，那么所谓的“勾结匈奴”完全能说是奉密旨行事。刘钦一见之下，顿时变色，刘缈见他语塞，说不出的畅快适意：“面节如面君，吴王刘钦，还不跪下行礼？”
　　刘钦咬紧牙关，两边脸颊紧紧绷住，额上爆出的青筋清晰可见。他重重的喘息着，却仍觉得胸口窒息般的难受，眼前一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他连忙握紧双拳，想控制住身体的颤抖，却徒劳无功。
　　这些细微的动作自然逃不过刘缈的眼睛，他知道刘钦心里已经开始动摇，趁热打铁，喝道：“刘钦，你要是还承认大宁皇帝的权威，就立刻跪下，否则——”
　　否则当以大不敬论处，重者，甚至可以直接判以谋反！
　　刘钦自然明白这句话的厉害之处，只是心中的愤懑实在难以消除。他愤然盯着刘缈，脑中慢慢浮现出刘玄的身影，九天阊阖开宫殿，只比他大一岁半的哥哥独立于阶陛之上，君临天下，被冕旒遮挡的面容看不清楚，只能感到他周身散发出的，那股高高在上、将世间所有人和物都踏进尘埃的冷漠威严……
　　那是大宁永泰三年九月初四，先皇驾崩后，太子刘玄在建极宫章华殿登基。
　　从那天起，君臣分际，犹如天地之远……
　　终于，他僵硬的撩起衣衫下摆，屈膝俯身，从浸透血腥味的齿间发出涩然的声音：“臣，吴王刘钦，恭请陛下圣安。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万岁，万万岁！”所有的卫士也跟着跪倒行礼。
　　刘缈环顾四周，看见的都是伏在尘埃的背影，只有他鹤立鸡群。他凝视着刘钦蜷缩着的身影，突地打了个激灵，四肢百骸仿佛突然被冰棱穿过——所有的哥哥中，刘钦是最瞧不起他的，刘缈虽然从不把他的轻视放在心上，也向来坚决还以相同的蔑视。但此刻亲眼看见，就在这姑苏王宫之中，虽有重兵在手，吴王刘钦也不得不对自己顶礼膜拜，不敢有丝毫违抗，就在刹那间，他才异常深刻感受到，手中持有的皇权信物所带来的俯瞰天下，独立于众生之上的快意，以及随之产生的，深深的恐惧。他在这矛盾的情感中恍惚了一下，才朗声道：“圣躬安，平身！”
　　“谢陛下！”
　　刘缈收起符节，看着刘钦木然的表情，竟油然而起一种不忍。但他很快就撇开这无谓的伤感，笑道：“我能把人带走了吧？”
　　刘钦漠然答道：“随你。”又对白峰说：“给他。”暗地里却使了个眼色。白峰会意，掏出黑盒送到刘缈面前，燕然扯了扯他的衣衫。刘缈低下头，笑着冲他眨眨右眼，又侧头看着白峰，动作带着点孩子气：“这只盒子上，不知道有多少毒药？”
　　白峰心里一跳，刚刚窜上不好的预感，刘缈袖中忽然窜出一道白光，朝他身上射去。白峰猝不及防，只觉得脖颈中凉飕飕的，似乎缠上了什么活物。他低头一看，只见一条小蛇在颈间、肩窝、胸口蜿蜒游走。这蛇身长一尺有余，通体雪白，半透明的鳞片下隐隐泛出一层蓝光，白峰认得这是现任五毒教主段素所养的白蛇，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手中的盒子险些掉在地上。
　　“别动！”刘缈虚点着白峰，语气郑重的过头，反而更突显那股幸灾乐祸的味道，“千万别动！这小白龙可不听我的，你最好别惹它。被咬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白峰自然比刘缈更知道这其中的厉害，他僵立在原地，脸色惨白，颤声道：“教……教主到了？”
　　刘缈悠悠笑道：“我也是刚刚才见到段素，她让我转告你，见本王如见她。我怕空口无凭，特地向她要了个凭证。”
　　白峰咬紧牙关，这条白蛇是段素花费十五年世间精心养育而成，她向来视若珍宝，既然肯借给刘缈作为凭证，无疑已经表明了立场。既然她站在刘缈一边，那么对刘缈下毒之类的手段，便大可以免了。他犹豫着看了刘钦一眼，却见他神色漠然，大有无心过问的架势。白峰一咬牙，左手在盒子上一拂，解开先前下在上面的毒药，递给刘缈。
　　刘缈施施然伸手接过，小心收入怀中：“劳烦你照看小白龙几天，段素说她自己会来取的。”又对刘钦粲然一笑：“十二哥，赤霞电呢？要是掉了一根鬃毛，我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
　　刘钦瞪视着他，眼中泛出一丝波澜，但很快就平息下去，低声对身边的人吩咐：“牵来。”
　　“多谢！”刘缈冲他一点头，“我就住在姑苏城南的烟雨阁，十二哥你有空来做客啊。”
　　“一定拜访！”刘钦咬牙切齿的说完这四个字，才突然想起，烟雨阁是姑苏名妓薛雨的住所，脸色顿时由白转红，“你——”
　　刘缈忙不迭的打断他：“我又不喜欢女人，你慌什么？”
　　这是喜欢男人还是女人的事情吗？
　　刘钦被气的胸闷气短，自知不能久待，否则只怕会当场暴毙，一甩袖子，回身就走，吴宫卫士也随着他离去。刘缈看着众人的背影，挑眉一笑，蹲下扶起燕然：“没事吧？”
　　燕然摇了摇头：“把雌蛊给我！”
　　刘缈顿时变了颜色：“不行！”
　　“刘缈！”
　　“别说了！”刘缈从内侍手里接过赤霞电的缰绳，扶燕然上马坐好，跃上马鞍，搂住他的腰，“什么事我都能答应你，但这件事，我只听段素的！”
　　“她要叫你去死呢？”
　　“这个嘛……”刘缈不置可否的一笑，“看情况再说啦。”
　　燕然胸口猛地一抽，仿佛有一根细长的针狠狠的刺在心头最柔软的那块肉上。他闭上眼睛，额角青筋暴跳，一滴汗珠被震落进长长的马鬃里。
　　“怎么了？”
　　一只温软的手贴上冰凉的额头，燕然的心跳被这个亲密的动作搅得更加无序，连太阳穴都开始鼓胀疼痛起来，他不假思索的一把打开：“别碰我！”
　　话说的很重，但刘缈被燕然打击的多了，这时也不过嘻嘻一笑，小心扶他在自己怀里靠好：“好啦好啦，你不喜欢听我就不说了，回去了！”
　　笨蛋！不是叫你别碰我么？
　　燕然靠在刘缈怀里，身体相接更加刺激了体内的雄蛊，剧烈的疼痛从心口开始向四肢百骸蔓延，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变成了滚热的铅水。但他什么也没说，甚至还竭尽全力，安静的放松身体，慢慢闭上眼睛。

　　赤霞电的脚程极快，刘缈又惯于马踏京师，吴国国都自然不在话下。一路踩着上天的鸡狂吠的狗出了城门，顺便又踢飞两个守军，不到一顿饭的功夫，已飞驰至烟雨阁。他勒住缰绳，轻轻推了推怀里的燕然：“燕子，到了。”
　　“嗯？”燕然微微抬了抬眼皮，又合上，动也不动。刘缈见他如此“娇弱”的模样，心里一动，伸手去刮他的脸颊，想要调笑两句，却被人打断。
　　“齐王，您在做什么？”说话是名女子，约摸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身着白衣，漆黑的长发散在背后，用一根丝带挽住，腰间围着一条花色精致的染色腰带，除此之外，别无饰物。她音质柔美，语调却冰冷，与那秀美却冷漠的脸庞如出一辙。
　　“没……没什么。”刘缈见了这位名副其实的“蛇蝎美女”就有些害怕，连忙收手。
　　“东西呢？”
　　“在这。”刘缈掏出装着雌蛊的黑盒扔给段素，就想抱燕然下马，却被厉声喝止：“别碰他！——你来！”她对身后说道。
　　“是。”胡灵笑意盈盈的从段素背后走出，刘缈看着他过分灿烂的脸，顿时心虚气短。胡灵走到他面前，水汪汪的大眼睛斜睨着他，风情万种的勾了勾手指，示意刘缈低头，而后回手一掌，重重甩在他脸上。刘缈又惊又怒，捂着脸颊说不出话来。胡灵已经将燕然抱进怀里，突然脸色大变：“段姑娘——”段素不等他说完，飞身掠到，握住燕然的脉门一按，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抿了抿唇，低声道：“快带他进去。”
　　三人前后脚进了一座小小的院落，两名侍女在花圃旁熬药，还有四名侍女手持香炉，给卧室里外熏香。两股药香混合起来，愈加浓郁，又带着些许酸涩的味道。刘缈嗅了两下，忽然觉得头晕目眩，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这一下惊动了段素，她见刘缈还挣扎着想向里走，皱了皱眉头，将他推出院子。说也奇怪，刘缈脱离那奇异香气的包围，立刻就清醒了。
　　“这香？”
　　“是药。你就在这儿呆着，不许进来！”
　　“开什么玩笑——”
　　“闭嘴！”段素虽是女流，却自有一方之主不容抗拒的威严，“王爷可还记得，燕然受伤的时候，会影响到你？同样的，你也会影响到他，而且——”她顿了顿，目中闪过迟疑的光芒，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我来不及细说，总之一句话，你不能再见他！”
　　“你说什么？喂——”
　　刘缈追着段素跑了两步，却在院门被一名侍女拦了下来。他皱眉凝立，苦苦思索了半晌，一跺脚，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