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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 4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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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行?”
刘缈看着满池荷叶,恐惧的神色慢慢退却,取而代之的,是渐次高涨的怒火。过了一会,他突然狠狠一捶栏杆,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吓了胡灵一跳。
“你……”
“千不该,万不该!”刘缈喘着粗气,头颈涨得通红,“我就不该和他说什么临淄!说什么我想去临淄!他更不该在九哥面前说这些话!”
“嗯?”胡灵越发摸不着头脑,“和临淄又有什么关系?”
“天佑二年,太皇太后暗中谋划废掉九哥,以我取而代之。但九哥抢先一步,以上林弑君案发难,清剿外戚李氏,以及太皇太后的宠臣高烨、卢一山等人。这一仗他可以说是大获全胜,从此太皇太后退隐幕后,不多久便一病不起,朝政大权完全落在他的手里。而我……”刘缈低头一笑,“那年我十四岁,依照大宁的规矩,皇子十五岁时就藩,而天佑三年,我满十五岁之际,九哥却并没有放我出京。”
胡灵心思转的极快,一点就透:“他不放心你?”
岂止是不放心而已?
刘缈暗暗冷笑。这话他不敢说出口,但脸上多多少少带出一丝痕迹。胡灵一见他的神情,顿时了然于心,扑哧笑了出来:“原来你们那兄友弟恭的模样,都是做出来给人看的。”
刘缈愣了一会,摇了摇头:“那倒也不是。只要不牵扯皇位,九哥从不介意纵容我胡闹。再说了,就藩有什么好?他一心外战匈奴,内集皇权,这些诸侯国迟早都要被他削完。到时候,那些藩国王侯,可就不是在昊京建座王府,做个太平胡闹的王爷能了局的。”
他这番话说的诚恳真挚,不带半点勉强,胡灵听了,笑得玩味起来:“这么说来,你九哥对你着实不错啊。你还抱怨什么?”
刘缈笑了笑,避而不答。这个问题曾多次在他心底浮现,但每次都是刚刚隐约露头,他就自觉不妥,硬压了下去,从来不敢深思,此刻更不会在外人面前为难自己。胡灵也无意深究,他最关心的,还是燕然。
“他防着你,和燕子有什么关系?”
刘缈突然一颤:“大宁诸侯国中,国力最强的是齐、吴、楚三家。我没有就藩,国政由国相和内史掌管,直接听命于九哥,等于是大宁一郡,对昊京不算威胁。而吴楚两国……吴王刘钦是父皇的第十二子,精明能干,野心勃勃,当年也深得父皇喜爱。楚王刘泌是我们族叔,老头子没什么大野心,但是贪心不小。如果说刘钦属狼,那他就是属狗的,有肉吃就好。不过,谁要想让他把嘴里的肉吐出来,他就和谁拼老命!”
胡灵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出来:“小气到这样的狗倒也少见。”
“谁说不是呢?”刘缈应和了一句,脸上却殊无笑意,“九哥要以举国之力打击匈奴,削藩势在必行,因此刘泌必反。刘钦那家伙是无事也要反。这样,齐国反或不反,对双方来说都是关键。况且,九哥和太皇太后不和,老太太曾属意我取代九哥,这事虽然不曾挑明,但天下皆知。这就是现成的大旗,如果他们伪造老太太的旨意拥立新主,那就是师出有名,所以九哥说什么也要稳住我。”
刘缈狠狠咬紧牙关,但仍然止不住那“格格”的轻微响声:“提起临淄也就算了,更不该……更不该在九哥面前说那句话……”
“说什么?”
“尊王攘夷,九合诸侯,一匡天下!”
胡灵嗤的笑了出来:“春秋五霸齐桓公,你这雄心壮志当真不小!还敢在当今天子面前公然说出,胆量更是惊人!”
“滚你……”刘缈大怒,一句脏话喷出一半,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胡灵丝毫不以为忤,依旧笑容满面:“你做你的齐桓公,和燕子又有什么关系?”
刘缈脸色铁青,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从嘴里往外蹦,恨不得每个字都在那张漂亮脸蛋上砸出一个坑来:“我不想做齐桓公,这九哥知道。但真龙天子的逆鳞是不能触的!所以他不放我,我不能走!否则……否则……”
“否则什么?”胡灵收敛了笑容,眼角露出一丝微妙的讥讽,“你小命难保?”
“他不会杀我,但是,给个教训是免不了的。”
所谓“给个教训”,胡灵自然知道是指燕然的性命。他嘴角一挑,扯出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容,眼中的讥讽却越发浓烈:“如此说来,齐王殿下不仅不是懦弱,甚至还能当得起一个‘忍’字,该夸奖几句才是?”
“别含沙射影,死狐狸!你虽然聪明,但这其中的厉害关系,还是看不透。燕子最亲的人是谁?如果九哥杀了燕子,她会如何反应?勾结匈奴?不会!但和刘钦勾勾搭搭,那可就保不准了,说不定,还会把主意打到我的头上。为保万全,恐怕还是让他们姐弟黄泉相见更好。反正朔方大营在梁安华的掌控下,如同他亲自坐镇,可以随心所欲。还有你、卓扬、沐风……凡是锦衣卫第十三司中有记载的,你放心,一个都少不了!”
“哦……”胡灵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根本没放在心上,“齐王号称‘京城之狼’,最爱风月美人,原来,殿下自己才是能招惹腥风血雨的倾国佳人啊。”
刘缈脸色灰败,连生气的精神都没了:“你能不能少说几句?我……”
“你什么?你还不如一条狗!”
“什么?”刘缈愕然。
胡灵看着他瞠目不知所对的样子,突然一阵烦躁:“你说刘泌是属狗的,但这条狗至少还没被你九哥养家,还肯为了嘴里一口肉拼老命。你老婆丢了却咬牙认栽,不是连狗都不如?”
“你!”
刘缈勃然变色,右手拇指食指中指张开,直袭胡灵的下巴,想卸了他的下颌骨。他出手如电,却不够狠,胡灵嘴边掠过微笑,左手微抬,拂过刘缈手腕上阳谷、会宗、养老三穴。这一招举重若轻,刘缈手上的力道顿时懈了,手腕也软软的垂落下来。
“恼羞成怒了,傻王爷?”胡灵挑起眉头,懒散而嘲弄,“你有卖弄这三脚猫功夫的时间,不如去想想怎么说服你九哥。”
刘缈心里咯噔一下:“你……”
胡灵一笑,伸指在刘缈腮边重重一刮。
“刘缈,其实你聪明的很,我不信你当真看不明白。事情的关键,不过是要让你九哥信你而已。”
刘缈不答,他定定的看着荷塘,眼前却浮现出刘玄那双灼热的、带着不舍和挣扎的眼睛。
一为之甚,岂可再乎?
“信我?”他自嘲的笑了笑,“不可能的。”
胡灵见他一味颓唐,忍不住动了真怒:“好!”
话音刚落,他手中碧光一闪,玉箫朝刘缈当头打下。刘缈大惊,侧头闪过:“你……”胡灵不容他说第二个字,玉箫横掠,直扫他的太阳穴。这一下要是打实了,一百个齐王也头破血流,立时了账。刘缈知道厉害,不敢怠慢,手忙脚乱的向后滚开。好在胡灵并未起身追击,总算是躲过去了。
“你干什么?”
胡灵冷笑:“你不就是怕死么?既然如此,你要么现在死在我手上,要么等会死在你九哥手上,你选哪个?”
刘缈又惊又怒,又茫然不解,顺口骂道:“你有病!”
“你才有病,这里的!”胡灵伸手在自己的太阳穴上一点,“要不是看在燕子的份上,你以为我乐意管你?”
“什么……”
胡灵一转玉箫,指着刘缈:“我要是杀了你,刘玄会怎么处置我?”
狗屁不通的问题!
刘缈暗骂一句,怒道:“诛你九……”
他原本气势如虹,却突然一泻千里,那个“族”字愣是卡在喉咙口吐不出来。
胡灵知道他领会了自己的意思,一笑,收起了玉箫:“武林中人过的是刀头舔血的日子,多一个皇帝为敌,又算什么?别说我们,就是那位宰相大人,女扮男装入朝为官,玩的不是赌命欺天的把戏?还有你九哥,和你奶奶斗了那么多年,赌的不是皇位性命?燕子敢当着刘玄的面拐你出宫,就不会怕天子一怒。可惜,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也有自己选的路。所以,你千万别觉得别人该承你的情,那是自作多情,简直可以说无耻!”
刘缈眼中火光一闪,脸色渐渐转为铁青。
“还有,”胡灵想了想,决定把话挑明,“你也别把事情都推到刘玄身上。扪心自问,你离得开他吗?”
这话说的一箭穿心,刘缈原本泛青的脸色唰的惨白,如同秋后衰草又遇严霜。他几次张开嘴,又颓然闭上,一语不发。
“说白了,没有这个皇帝哥哥,燕子哪只眼睛里能有你?他在江湖上的地位,比你齐王在宫里差多少?多少人喜欢他,他什么时候当回事了?普天之下,也只有刘玄,能一手遮天,硬把他从九天之上摁到九地之下,还要踩上两脚——结果便宜了你。既然你什么都是他给的,你也安之若素,有说什么?要想甜,得加盐,天下的道理,就这么一点点。想做你的太平王爷,就乖乖在你九哥的羽翼下过日子;想追到燕子,就豁出命去。什么都不做,还要占尽天下的好处,你就不怕折寿?”
胡灵瞥了刘缈一眼,见他的神色愈加惨淡,忍不住摇头:“你这种人,真是白瞎了燕子!”
刘缈霍然抬头,直直对上胡灵的双眼。刚刚还散乱暗弱的目光,此时却光芒大盛,如两道冷电,挟裹着迫人的杀气,直射入人心底。胡灵猝不及防,竟被逼得心跳都停了一拍。
“怎么?你……”人不肯示弱,勉强一笑,脊背却下意识的向后靠去。后腰刚刚碰到栏杆,他猛然一颤,上身向前弹出。
胡灵一直坐着不动,刘缈早就觉得奇怪,见此场景,脑中电光火石般的一闪,顿时明了:“你受伤了?”
胡灵见被他识破,也就不再硬撑:“我……你干什么?”
“别动!”刘缈一手摁住他的肩膀,一手去解他的衣服,“我看看。”
“流氓……”胡灵嘟囔了一句,不再挣扎。
刘缈解开他的上衣,顿时悚然一惊。胡灵后腰左侧赫然印着一个掌印,颜色深紫近黑,足足肿起半寸多高,伤势极重,周围的肌肤却光洁如玉,不见丝毫异常。刘缈也算见识广博,这样的伤口却从来没有见过。
“这是在谁打的?”
胡灵皱起眉头:“和你没关系。”
刘缈顿了一下,又问:“在路上被打的?”
“废话!”
刘缈怔怔的看着那个掌印,神色变幻不定。片刻之后,他猛一咬牙,放开胡灵,拔腿就跑。
“喂……”
胡灵愕然看着刘缈的背影消失在水榭外,愣了一会,才慢慢拉起衣服。
“还真是喜欢自作多情……”他似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上身伏向长椅,头埋在臂弯中,身体颤了好一会,才渐渐平静下来,“不过,总算是孺子可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