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玉堂觅归燕》瀚海银沙

4、第 4 章

　　刘缈下了车，端详了一眼牌匾上“醉和春”三个大字，夸了一句：“这字写的可真不错。”眼见燕然已经举步进了门，连忙跟了上去。
　　醉和春号称京城第一男馆，便自有京城第一的风范。一座大厅宽敞亮堂，比京兆尹衙门的大堂还大上几分。满堂摆了足足五六十张八仙桌，每桌都坐的满满的，各色豪客搂着自己喜欢的小倌喝酒取乐。厅内装饰极其华丽，但刘缈是金枝玉叶、凤子龙孙，王府奢华又岂止是这里的十倍？因此对厅内装饰视而不见，眼神直奔西边墙根底下一溜排十多张椅子而去。那上面坐着不少小倌，此时想必是还没生意，正凑做一堆说笑取乐。
　　刘缈眼光一晃，只见其中有两三个年纪尚幼，身量不足，却正巧占了便宜，显得身姿婀娜，颇有几分“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的风采，加上说话时兰花指微翘，桃花眼流波，纤腰微摆，玉面生春，真真是天然一段清纯中透着后天造作的风骚，犹如一枚半生不熟又酸又甜的青苹果。刘缈王府中美人虽多，却从未见过这等声色风月场所中的旖旎风光，不由一阵心痒难搔。脚下一动，正想要溜过去，突然长叹一声，在原地站定。
　　燕然见刘缈正色迷迷的盯着那一群小倌，蠢蠢欲动，须臾间就变了颜色，眉宇间大有落落寡欢的意味，倒有些惊奇，只听刘缈说道：“这般颜色，何苦要做这等营生？早点给小王遇到，收入王府，岂不是两全其美？如今可是‘王孙公子叹无缘’了，可叹！可叹啊！”他一唱三叹，九曲回肠，燕然听的差点喷出来。他正想一脚踹飞这个不靠谱的王爷，却听左手边有人说道：“这有何难？王爷喜欢谁，难道不能给他赎了身，带回王府去？”
　　燕然听这声音就在不远处，以自己的武功，居然被人欺近到如此地步还没察觉，脸色一变，转过头去，只见左边一丈远的地方站着一名年轻男子，轻袍缓带，意态潇洒。一张雪白的脸孔上，双目斜飞，微微挑起的眼角处，一丝多血红润的光泽直从雪玉一般的皮肤下透出来。他见燕然转过脸，灿然一笑，眼睛微微眯缝起来，当真称得上媚眼如丝，活色生香。刘缈见居然又是一个绝色美人，还是自己最喜欢的类型，不觉张大了嘴呆立当地，做声不得。
　　燕然见了那美男子，脸色却是越发的难看，轻叱一声：“胡灵！”话音未落，人已经纵身而起，折扇挥舞，径点他胸前七处大穴。
　　胡灵一笑，嗔道：“啊哟，死燕子，几个月不见，你的脾气越发的躁了。”他口中调笑，出手却丝毫不敢怠慢，脚下迅捷无论的退了几步，避开了燕然的狠招，手中一扬，已经多了一根玉箫，两人你来我往，乒乒乓乓的打了起来。
　　刘缈在旁边看的几眼，已经明白，燕然是燕子门少主，轻功卓绝，而那个叫胡灵的美男子武功也是走得轻灵变幻一路。两人一交上手，没几招便展开轻功，在大厅里纵横飞跃，上蹿下跳，却连茶杯也没碰翻一只。众位客人和小倌见他俩容光照人，衣饰华贵，身法美妙，用的兵器又风雅之极，还道是醉和春娱宾的新花样，顿时响起一连串震天的叫好声。
　　刘缈本来早已神魂飞荡，这时倒被这一连串的喝彩声惊醒，见两人轻飘飘的落在二楼的楼梯扶手上，你来我往，毫不相让，拔脚就往楼上飞爬。他心里着急，脚下便顾不上，一脚踩到自己长衫的下摆，顿时跪在了楼梯上，他倒真是君子爱美，好色有道，一心只想着楼上两位美人，自己摔了，连应该先站起来这等平常事情都想不到，手脚并用连滚带爬的往上赶，嘴里兀自大叫：“别打！别打！有话好说！打伤了谁，小王可如何舍得？”
　　胡灵见刘缈这等狼狈不堪的模样，“嗤”的一笑，翻手压住燕然的手腕，轻声道：“燕子，该够了吧？你瞧瞧……”下巴朝着刘缈微微一扬。燕然微一沉吟，哼了一声，撤掌后跃，折扇一开，轻轻晃动，潇洒闲雅。
　　胡灵嫣然一笑，眼横秋水，这等千般风情，自是惹来下面万种相思。连刘缈都是一愣，抬脚略低，在台阶上绊了一下，一头栽倒在他脚下。胡灵一伸手扶起他，笑道：“啊哟，齐王殿下如此大礼，可不敢当。”
　　刘缈握住他的手，趁势捏了一把，笑道：“美人衣下死，做鬼也风流，区区一跪，又有何难？”他说完这句话，一正色：“只是二位千万不可再行动手，万一有个闪失，小王可是痛不欲生啊。”
　　胡灵啧啧赞叹了两声，说道：“好吧，看在你是我入幕之宾的份上，今天便听你一回。”刘缈听他这么说，连连摇头：“此话差矣！小王从来就不……”他说道这里，脑中灵光一闪，惊呼一声：“莫非……莫非……那人……”胡灵嘻嘻一笑，从怀里掏出两张五百两的银票，在刘缈面前一晃：“这可是盖着齐王府大印的，总不会有错吧？”
　　燕然见了银票，眉尖一挑，带出一点不屑的神色，语气中却又有些好笑：“你倒是老规矩，见面分一半，人都说醉和春的老板是苍蝇腿上挑肉丝的主，到底玩不过你这狐狸精。”
　　刘缈见和自己有肌肤之亲的虽然并非是燕然，却是眼前这个狐狸精一样妖娆的美人，喜心翻倒，两只手都成了身上多出来的物件，摆来摆去，只是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安置。胡灵见他喜不自胜，微微一笑：“下次齐王要是再有兴趣，不妨再到此处来找我就是了。”
　　刘缈一听这话，突然想起一事，顿时犹如五雷轰顶，呆立当地，半晌，才结结巴巴的说道：“你……你是……你是……”胡灵掩口一笑：“我自然不是醉和春的。”刘缈松了一口气，没想到这气才出了一半，又听胡灵说道：“我是个云游四海的孤魂野鬼，暂时挂单在这儿的。”
　　这句话一说，刘缈那剩下的半口气顿时卡在喉咙口，双眼翻白，向后就倒。胡灵连忙伸手拉住刘缈，运起内力，在他胸口推拿，半天，刘缈才算缓过这口气来：“你……你……原来你……还是……”
　　胡灵斜睨着他，似笑非笑：“我是什么？”
　　刘缈听他的口气全然不像承认是做皮肉生意的，可刚才明明又说过挂单在此，不由一头雾水，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胡灵见刘缈当真不解他的话，反倒有些惊讶：“齐王号称‘京城之狼’，居然没逛过这里？”
　　刘缈呆了一会，长叹一声：“与美人相交，若只有金钱皮肉的交易，可多没意思？”
　　燕然“哗”的一声收起折扇，语带讥刺：“难道王府里那些男宠，个个都与王爷真心相爱？”
　　刘缈看了他一眼，一摊手，又是一声长叹：“小王也知道他们之中有人是逢场作戏。只是，在小王府里的，便做戏，也只能做给小王一个人看，那是天下独一无二的一份。在馆子里的，那全都是演熟的套路，今儿给小王演一出，转眼又给别人演，他们倒是贵贱不分众生平等，在小王，这简直是大失皇家威仪，成何体统？小王一想此时，便觉扫兴，因此从来不逛烟花之地。”
　　胡灵听了刘缈这番理论，笑的前仰后合，朝他一竖大拇指：“好！”目光斜飞，深深瞟了一眼燕然。燕然知道这死狐狸是说“这王爷好色不忘皇家威仪，自恋劲头和你真是一对”，冲他一咧嘴，露出上下两排白森森的牙齿，眼中却空荡荡冷冰冰的殊无笑意，倒把胡灵吓了一跳。
　　刘缈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胡灵，眼中纠结复杂，似乎一边舍不得他的美貌风流，另一边又不想成了他逢场作戏的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失了他王爷的身份。好在他天性豁达，看美人本是他人生一大乐趣，何况是两个风格截然不同的绝世美人？因此那点纠结不到一盏茶便丢到了九霄云外，只管欣赏面前的这一顿秀色盛宴，一边呵呵傻笑，一边在心里高呼：“赚到了！赚到了！两千两没白花！”
　　就在齐王殿下的口水就快要挂下来的时候，一名王府亲兵闯进了醉和春，四下一看，纵身跃上楼梯，凑到刘缈耳边：“启禀王爷，大事不好了。”刘缈一愣，硬生生从飘飘欲仙的境地里给拉了出来，他不动声色的咽了一口唾沫，低声问：“怎么了？”那亲兵低声道：“杨主簿要我来禀告王爷，宫里刚传出来的消息。皇上已经给路大人定了案，说十日之后就要在午门开刀问斩。”刘缈闻言大惊失色，连招呼一声都来不及，带着那亲兵匆匆忙忙的下楼去了。
　　胡灵见刘缈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走到燕然身边：“燕子，去喝一杯？”燕然横了他一眼：“我今天可没银子给。”胡灵哈哈一笑：“先进山门为大，自然是我做东，走吧。”燕然折扇一挥，照着胡灵的脸颊就打，胡灵嘻嘻一笑，滴溜溜一转身，轻轻闪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