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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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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国凌出了大牢,来到马车旁边,一手撑住车辕,却又不上车,只是看着远处出神。萧望月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敏之,怎么了?”
孙国凌一惊,摇了摇头。萧望月猜到他的心思,笑道:“要去芙蓉别院瞧瞧么?”孙国凌抬头看了看,夕阳已经落到了城墙之下,金红色的晚霞铺满西方青白的天空,绚丽明媚,气象万千,归巢的鸟雀排成长线,从黑沉沉的城墙上掠过。他摇了摇头:“现在去太晚了,明天吧。”想了一想,接着说道:“去看看证物。”
孙国凌将芙蓉别院中搜来的证物在桌上一字排开,由于初四夜里下了暴雨,天亮后大理寺和六扇门的人从现场取到的证据并不多——简直就是少的可怜,现场没有留下任何脚印或是其他痕迹。桌上所列的多半还是北军当夜搜集的证物,一只纸扎的小燕子、一小撮火药的粉末,还掺杂着一些泥土的碎屑,几把刃上还沾着血迹的钢刀,被砍断的强弩太大,都架在屋角,并没有拿上桌。其中最打眼的当然便是那只纸扎的小燕子,孙国凌拿起燕子凝神细看,直到窗外天光渐暗,屋内燃起蜡烛,仍然一语不发。萧望月终于不耐烦了,一敲他的椅背:“你又搞什么鬼?”
孙国凌看着纸燕子,沉吟着说:“文和,你觉不觉得,这事有些奇怪?”
萧望月叹了口气:“我又不是傻子。”
孙国凌放下纸燕子,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眉头紧皱:“所有的人证物证都指向燕然,反而让人不敢相信他就是犯人。”
萧望月一笑,伸手摁住孙国凌两边太阳穴,轻轻揉动:“那场雨下的太不是时候。”
孙国凌睁开眼睛,凝视着被烛火照的忽明忽灭的房梁,喃喃自语:“总会留下点什么的……”
第二天一大早,孙国凌在大理寺点齐了了人马,就要去芙蓉别院再行勘察。大门一开,众人一眼瞧见外面立着一人,轻袍缓带,潇洒儒雅,正是萧望月。看来这位吏部尚书今天既不打算上早朝,也不留在本部办公,而是要跟着大理寺卿去勘察现场了。孙国凌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心思多问。反正萧望月是刘玄幼时的伴读,从来深受宠信,宫中后门多多,多半早已在皇帝那儿备过案了,玩忽职守也不见得怎么打紧。两人上了车,直奔芙蓉别院。
芙蓉别院本来是北军把守,丢了钦犯之后,从周旭宗以下,人人领责,守卫也换成了皇帝直属的羽林卫队。孙国凌向他们出示了御赐的令牌,一行人浩浩荡荡,直接杀到藕风轩。
藕风轩的荷塘在夜色中看不出有多大,此时日光照耀下,粼粼波光绵延十数亩,足足是一面小湖。萧望月摇了摇头,笑道:“我说敏之,你不会真要在这湖里搜索证据吧?”孙国凌不答,轻轻一挥手,身后已经有十余人换上紧身水靠,跃入水中。孙国凌知道他们一时半会上不来,抬头瞧了瞧对面的几座水阁,从怀中取出曾宇的口供笔录,沿着湖岸绕行,一路仔细查看比对。
藕风轩临湖而建,位置靠西。从临水平台上看去,左手边虽然算不上浩浩汤汤,但也水波潋滟,右手边却只有一弯粼光。孙国凌正是从西边绕了过去,走了十几步,发现面前有两个直径约两丈的大坑,当下蹲下身仔细查看。
“这就是曾宇所说,当晚用火药暗器炸出来的土坑?”萧望月看着那大坑,不由得咂舌,“好厉害,除了江南霹雳堂的雷火弹,不知世上还有哪种火器能有这样的威力。”
孙国凌从土坑中轻轻挑起一抹泥土,在指尖碾碎,沉吟不语。其实土坑经过大雨冲刷和艳阳曝晒,早就留不下什么痕迹,他此刻反复思量的,是萧望月提到的“江南霹雳堂”。他凝思良久,转向和他同蹲在坑边的一名中年捕快:“何捕头,依你看,这是什么暗器?”
那名捕快正是六扇门京城总捕何斌,他昨日已经到过现场,一见了这坑,就有了大致想法,此刻听见孙国凌发问,立时回答:“回大人,霹雳堂的雷火弹是天下一绝,但普通的雷火弹爆炸后,绝不会有这么大的威力。以属下愚见,恐怕只有‘天女散花’能与之媲美!”
萧望月听到“天女散花”,骤然变色,失声惊呼:“不能吧?”
江南霹雳堂以擅长制作火药暗器闻名天下,而“天女散花”又是其中的极品。不仅药性之烈远远超过普通的雷火弹,更混以带有棱角的钢制弹子,一旦爆炸,弹子飞出,方圆数丈之内,中者破体穿脑,立时毙命,的确是威震天下。萧望月虽然是官宦世家的子弟,对这厉害之极的暗器也是如雷贯耳。
何斌微微一笑:“萧大人说的不错,‘天女散花’的威力,全在于爆破力大,然后以钢弹伤人。但属下等昨日勘察现场,没有发现弹子,这就不会是‘天女散花’。”
孙国凌沉吟着说:“如果是别人特别定制的呢?”
何斌笑道:“大人这想法不错,但‘天女散花’制作不易,霹雳堂一年也只能制成十几枚,因此历来绝少外传,江湖中不过偶然有人能得到一两枚罢了。但据曾校尉所说,初四夜里,劫狱之人起码发射了十枚暗器,这就绝难是‘天女散花’了。”
“原来如此,”孙国凌点了点头,“那么依何捕头看,这是什么暗器?”
何斌犹豫了一下,慢慢开口:“制作火药之法系出中土,后来传至大食,听说国中有人加以改进,制成了烈性火药。这弹丸,或许是从西域大食传入,或许就是西域火器。案发当夜,北军曾搜集到了火药证物,六扇门正在检验,现在还没有结果。”
孙国凌心里模模糊糊的有一个念头闪过,却又不大清楚。他想了一想,对何斌低声说:“要快,还有北军当夜所中的毒。”何斌应了一声,朝一名捕快嘱咐了两句,那名捕快一躬身,飞身朝庄外跑去。孙国凌起身拍了拍手,向藕风轩走去,萧望月自然亦步亦趋。
孙国凌推开藕风轩岸上的大门,走进水阁,见是一大两小三间房舍。中间大屋一角又隔出小小的一间房间,但并未隔断,只在门口悬着一层藕荷色帷帐。正对大门的墙上也开着两扇门,通往外间平台,一直伸到水面上。
孙国凌穿过房间,走到临水平台上,向四周一望,见东南方隐隐露出一角飞檐,应当就是曾宇被擒的地方。两处距离不近,曾宇的确难以看清水阁这里的情形。他正凝目张望,突然眼前一花,飘飘荡荡的落下一样东西来。孙国凌低头一看,原来是一片银杏叶子。他俯身拾起叶子看了两眼,回头仰望,只见水阁右后方的案上,一座小小的山峰矗立,山坡上满种大树,头一排正是几株高大的银杏。
萧望月见孙国凌抬头,跟着仰头,自然也瞧见了那几株银杏,他又转头看了看水面,扑哧一笑:“这真是天造地设的炸水场所。”这话正和孙国凌心中的念头不谋而合,他看了萧望月一眼,抬脚朝小山走去。
小山不高,林子却长得极好,郁郁葱葱遮天蔽日。在这盛夏之中,一行人往树下一站,立刻觉得遍体清凉。孙国凌抬头瞧了瞧华盖一般的树冠,轻轻举手一摆,何斌点了点头,十几名捕快嗖的一下都上了树。
何斌在几株银杏树的枝叶间仔细的寻查了半天,没有发现半点踪迹。他正想下树时,突然眼角一闪,发觉一个枝桠之间似乎有些不对。何斌扭头细看,只见几条粗大的树枝分叉处,架着一只细枝搭成的鸟巢,细细的树枝层层叠叠,错落有致,但上方有一条树枝却有些奇怪,颜色比周围的树枝都浅,而且是斜着倚在巢里。他飞掠过去,拾起这根“树枝”一看,灰白色的“树枝”内里中空,外壁上打着几个空洞,原来是一根笛子。何斌顺手将笛子插在腰上,又仔细查看了半天,确定没有其余证物,这才一跃下树。
“大人,您看!”何斌将笛子捧在掌心,交给孙国凌。
孙国凌将笛子仔细察看了一遍,确认没有留下血迹、指印等痕迹,便交给了萧望月。萧望月的哥哥萧听松是乐府总管,乐器方面堪称家学渊源,他接过笛子,只看了一眼便笑了出来:“这是骨笛——嗯,鹰骨做的。”
“鹰骨?”
“对,这笛子是七孔,材质是骨头,而且,我要是没猜错的话,”萧望月将手中的骨笛送到唇边吹了一下,发出的声音异常清亮激越,他笑了笑,语气越发的肯定,“声音又是如此,的确是西域和藏边一代的骨笛。不过,这笛子的颜色可有些奇怪,一般的骨笛都是暗红色的啊……”
萧望月凝视骨笛,苦苦思索为什么会是灰白色,却毫无头绪。偶然一抬头,却刚好看见孙国凌瞠视着自己,双目圆睁,嘴巴张得大大的,简直塞得进一只鹅蛋。萧望月十几年来看惯了孙国凌冰冷无情的模样,这时候见了他这样子,心里突然涌出一个念头——这人谁啊?
孙国凌嘴巴动了两下,突然闭上,扭头就跑。萧望月莫名其妙,但他已经追了眼前这人小半辈子,“他跑我追”都成了本能了。当下一撩袍子,飞奔着跟了上去。
等上了马车,萧望月才气喘吁吁的想起来问:“去哪儿?”
“锦衣卫。”孙国凌敲了敲板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