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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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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时适,农历正月十二。立春。
天降大雪。
所有的人都在为即将进行的比武招亲忙碌准备着,连同我的父母。
我独自漫步在空阔的庭院里,似乎并不引人注目。偶尔会有抬着木料的家丁在我面前走过,会象征下的停下向我请安,随后又各自忙去了。我第一次感到我在这个家里竟是这般无足轻重,也许父亲就是想用这样的方法使我尽早离开这里吧。还是不想让我知道什么,有关这里的一些事情。
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当初我没有像方运一样消失不见呢。
仅仅是因为我是他的女儿,他对我还是存有一丝感情?
可是这些年我亲眼看见他渐渐变的冷漠,变的孤傲,变的凶残和不近人意。下人们做错事,他扬起马鞭就要打,而之前,在我小的时候,我的一个侍女无意破碎了他珍藏很久甚为喜爱的一尊花瓷他也只是不停的叹息着,什么都没有说,独自把那些碎片收拾起来,手掌留下一片血迹。
院子中间的那株古树似乎又长了许多,显得对擂台的铺设有些障碍。
父亲找来很多人,想要把它伐去。
我走过去,轻轻对他说,算了父亲。就让它继续留在这吧。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对这株和我豪无感情的古木做出如此的挽留,或许是我不想看到再有任何事物离开这个庭院,离开早已经熟悉了这里的味道的一切。
父亲看看我,疑惑的很久才点了头什么都没有说很高傲的转身离开了。
他就是这样,他要给所有人看到他最成功的样子,即使我勉强答应,也装作很威胜的样子。
原来,他还是会在乎我的。
毕竟。我是他的女儿。
我就这样站在它不断蔓延出地面的根须前,抬起头仰望起我所能看清楚的每一根树枝。
那些开始变的模糊掉的线条,没有轮廓的在头顶着的蓝天白云下飞舞。风吹散了粘在枝头的绒絮,我学着迟末的样子眯起眼睛凝视着所有在我身边流逝的白色生命。如此的脆弱,又如此的渺小。
我突然想起迟末曾对我说过的,其实它还活着。
在被人们都视同已经枯死的外表下,流淌着滚烫的活着的希望。
伪装着,活着。
如果真的存在可以操控时间的人,任意的停滞或是逆转。
在厌恶的雪片飞絮的荒凉季节,回到过去,回到梦里无数次抵触过的海滩;在面对太多令自己进退两难的困扰的时候,回到过去,回到儿时包裹着充实的稚气与无知;在当自己不情愿而被迫着接受另一个人的出现打破自己完美的生活,回到过去,回到两人最初相识的前一刻;在得知自己深爱着的人同样也会是最嫉恨的人的时候,回到过去,回到彼此宛如陌生人一般的无言以对……
纵然如此,生活也将变的完美无暇。
可我却期望这个人不是我,而是迟末。
那晚。迟末对我说:如果真的……我会杀了你。
(五)
我依坐在父亲身旁,隔着摇晃不定的珠帘遥望着台下蜂拥的人群。
显然,这般景象对我来说是根本不曾想象过的。
父亲依然无比阴沉的高居上座,傲视群雄。一副看惯了惊涛世面的样子。
咳——
我想我是太紧张了,我的额头开始渗出密集的细珠。
蛛蛛没有能来出席这场血腥的典礼,她用手语告诉我,她怕看到不愿意看到的事发生。我一边嘲笑着她的胆小和天真,一边想到自己会不会某天变的像父亲一样如此残忍。
没有蛛蛛在身边,我很不适应。如果此时她在,一定会挽起我的手,微笑着消除掉所有的顾虑。这样的我,会觉得自己是有依可靠的。
然后,我的手背突然涌上一股温热。
父亲伸出手握住了我。我猛的转过头,看着他依旧沉默而高傲着的半张脸。
那双眼睛,向外逼射出寒冷的气息。
那种感觉,清晰的跳跃着的温热的力量。
我轻声笑了笑,转过头撩起垂落在额头前的一缕发丝,眼睛不停的望向那些如同潮水般的人们。那些为我而战的男人,一群挥舞着利刃刺向对方的恶徒,所有的思绪被困锁在这片狭小的领域。这里没有任何要说的话,有的,只是杀别人,或则被别人杀。
杀掉别人的人,会高举着他的凶器,仰天长啸,转瞬,寻找下一个目标。
被别人杀掉的人,在垂死的那一刻,转身倒下的时候,突爆的眼球望向观台,迎上我和父亲一样冷漠的深情。痛苦着离开。
每当这个时候,父亲的眼里会掠过一丝白光,弯着嘴角显露出一股笑意。
而我,说不出有什么感受。只能闭上双目,忘掉一切。
母亲说:
一定会有人来,而且会有很多很多人。
因为你父亲,还有你。
…… ……
涵儿,快睡吧。
母亲依然习惯把我当作小孩子,总是在我入睡前来为我整理好床铺。
我对她说,这些事让侍女们来做就好了。
她也总是告戒我,凡是都要当心,谁知道这些丫头会不会惹出什么是非。
每每这时,我便会在心里嘲笑母亲的谨慎。
母亲走后,珠珠走来要为我熄灭烛火。
珠珠。我叫住她,告诉她:你来陪我说说话吧。
她很开心地笑着点点头,放下手中的竹剔坐到我身边,用她那双很漂亮的眼睛盯着我,抬起手,弯曲着手指在我鼻梁上划过。
于是我们都笑了起来。
那晚,揽着蛛蛛,整整一夜都没有送开手臂。
后来,蛛蛛用手语问我,今天的比武,怎么样?
我想了很久,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我看着珠珠的眼睛,那种怪怪的眼神,是想探求什么答案的欲望。这究竟是怎么了?难道,我还在想着他?难道,这里所有为我厮杀搏命的人还比不上一个常常无视我的冰雕吗?究竟这是为什么?
那晚的事情,我也没有再提起过。这个秘密只有我和迟末知道,或则……将来只有迟末知道。
次日。依旧连绵着厚厚的积雪。而擂台上下所剩的人数越来越少。
直到黄昏时,所有前来参赛的人物都已被削减到不足十人。其中,最为高傲的便是月府的二公子,月星。
可是,我却极其讨厌他。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总是冥冥中感觉他不是我要的人。反而每每看到他站在擂台上挥洒着对方的鲜血的时候,呈现在我脑子里的却是另一幅景象:他幻化成了一头凶猛的野兽,挣脱了束缚涌进人群,张开殷红血齿欲图吞下所有的生灵。仅仅如此,模糊中,在它坚实的背上屹立着一尊如同雕塑般的身影。那个身影开始由黑暗渐渐转想光明,久违的光线折射到他的面庞,照亮了他所有的轮廓线。
我的胸口开始隐隐作痛。因为我看到了那个身影,那个男子的容颜。如此精致,如此寒心。我仰面朝向天空,不停的祈祷。愿一切尽早了却。可事实却不是这样,我自己也明白。对于月星,这个从小就受过武学大师点化的人来说,今时今日所有来参赛的人都将会是他剑下的牺牲者。
我努力的颤动着嘴唇,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最终,飘出一声连我自己都感到以为的乐音:迟末。
当月星的最后一剑离开那人的胸膛时,我的心似乎连同那人一样不停地滴着血。溅落到雪面上,印出一片片妖艳的红樱。我转过视线,望着边缘那株冰封的古木,耳畔则是迟末告诉我:其实……它还活着。它还活着……
迟末!迟末!
我知道,一定是迟末。那株古树躯体在不断地向下剥落着坚硬的冰层,躲在其中的正是迟末对我说了千百次的鲜活的红樱。是的,它还活着,它一直都活着。我也知道,迟末也一直都没有离开过。我所乞求的一切,他都可以听的到。
迟末……
身影划过风尾,踩着屋檐边的雪迹落入月星身后。我看到,月星的额头上散布的细汗。以及,迟末闭着眼,依旧未该的冷漠着对我说:闭嘴……
月星终究还是尽可能的保持着他王者般的地位对迟末说:来者何人?
而迟末却始终没有转过身。声音如潮水般扩散到每一根神经,我听到他在说:你走吧,我不杀你。
月星没有再说什么,让在场所有人都吃惊的是他回答道:好的。接着收起佩剑跃下台去。末了,对着我笑了笑。离开。
这一切像是被故意编排好了般,一切顺理成章的续演下去。
像荒寂的海央瞬间掀起沸腾的巨浪,那些战胜的人,战败的人,以及数不清的围观者惊疑的叫出声后,所有的目光全部聚焦到迟末飘散的发丝上。父亲显得很为难,我看到了他不时变转的面孔。在如此多的江湖人士面前毁到一个契约是多么艰难。因为那个人是迟末。父亲久久没有开口。
庭院中响起震天的锣声,比武招亲结束。
我知道,此刻全部的人都在等待着父亲的一句话。包括我,我的母亲,还有迟末。
父亲,终于开口了:我宣布,我们舒府的……
我不敢再去看父亲的那张饱受沧桑的面庞,也不敢再去看远处空旷无比的擂台。泪水似乎总是能在第一时间模糊所有的事实,渐渐模糊掉迟末健壮的身躯。迟末,我对着台下无数张陌生的面孔撕喊着,风一样的涌向凡尘中的全部。
原来。这个世界真的可以如此空白,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