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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再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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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目光灼灼,似有火光在眼中燃烧。
我将手一点点从他手中抽离,他眼中的光一点点暗淡下去。
“李陵,”我道,“我……”
“别说了,我都明白了。”他端起酒杯又大口咽下,仿佛慢一口咽下都会遍体鳞伤。
许久的沉默,窗外竹炮阵阵,他终对我道:“还是在等他么?”
我默然,轻声道:“是。”见他不语,伸手拉拉他的衣袖。
他仿佛被什么东西烫到似的,慌忙甩下我的手,道:“蔷儿,你可知,他,他一直都以你已不在人世。”
我知道,所有知道我踪迹的人必须要封口,因刘彻告知他我已经暴毙。
他苦笑,“你就是一辈子等不到他,也不愿意和我?”
“李陵哥哥,你永远是我的家人。”
我朝他笑,笑到落泪。
初一一早,李陵就要告辞,他骑着马儿东行,我送他至城外,为他吹得一曲《深秋叙》。看得脚印在雪地里渐渐消失,我的泪挂在脸上,被西风吹得生疼,才回过神来发现那城外的一偶有一棵很老很老的胡杨树。
以后的每一天,我只要得空就到城外胡杨树下去吹笛子,好像只有在那,我的心情才好起来。
等到胡杨树已经冒出新叶时,我的《深秋叙》已经练的如火纯青了。
可等我回城时,发现城里又来了一大波汉兵,他们身着铁甲,头戴凤翎。因汉武帝在去年河西之战后新设置了威武、酒泉等四郡,阳陵常有兵士换防把守,常有士兵驻扎也不是稀有的事情。
可这次,这支汉军却不知在执行什么任务,他们将每家每户的女子都叫出来,几个千户模样的人正对着画像一个个对照,要女子抬头,细细看了后,对一个放一个。
我因出城一个人不方便,出门总是打扮成男子模样。我回到屋子,却未曾看到小采,心下担心起来。远远看到小采也在人群之中。
我悄悄走到她旁边,问她怎么回事。
她说不知道,几个兵士一直拿着画像,似乎在寻人,估计是朝廷通缉要犯,还是个女的。
“寻得了吗?”我问道。
“好像没有,”小采小声道,“刚才在我脸上来来回回扫了好几次,我长得像通缉要犯吗?”
我朝她的大脸看看,摇头说,“不像,你长得太招摇了。”
我们正说着话,前头一个千户模样地冲我们道:“那个,你把头抬起来。”
说曹操曹操到,我对小采道:“你看,果真是招摇吧。”
小采眼泪汪汪地抬头,那千户朝我们这儿看了片刻,又回到了旁边的营帐中。须臾,一个衣着盘金蛟纹的身影出了来,这个身影如此的熟悉,正如我每日梦境所见。
初春黄昏的日光,衬得他的身影高大颀长,他从营帐一步一步走来,步伐似是世代贵冑与生就来的从容不迫,却又透露着紧张不安。我低着头,心似是要蹦出来,我握着小采的手不断战栗。
那身影在不远处停住,过了半刻说道:“旁边的那个,抬起头来。”
不,我不能抬,一抬头你就会看到我满脸泪痕的脸。
“旁边的这位……你且抬起头来。”
那平素威严的声音不知为何听起来颤抖。
我亦颤抖起来,那身影又走近,乌黑的铁甲发出森冷的声音,一步,一步,他半边身子都浸在黯淡的光色中,半张脸都覆着浓浓的阴影。
终在我面前停住,我的眼前看到一双锦靴,腰上还有那秀着大猫的荷包。
我泪眼婆娑,眼泪“啪嗒”掉在地上。我颤抖得不能自己,急忙掉过头疾走,越走越快,等待了这么久近在咫尺却又胆怯。
却被有力的大手拽住,他掰过我的身体,抬起我的脸。
我看到他冷峭的眉眼,眸色深湛,隐约带笑,但似乎笑中泛着泪。
他将我按在怀里:“知不知道在军营里头,违抗将领是要问斩的。”我能觉出他的恼恨,可他的口吻却出奇的温柔,“看来本将军尚需自省,平日是不是太纵着你了。”
这宛若玉带的仙子河上,画舫轻荡。霍去病红袍黑氅,暗金流衣,英俊的面容在万盏灯火与漫天星斗间,显得格外阴魅。
他将我紧紧箍在怀里,仿佛一松手我又要离开似的,他要我不要哭,可我却感到一滴泪珠滴落在我耳边。
他对我说,为什么。
我说,我在等。
霍去病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很短,下一刻就吻住我,耳鬓厮磨,“看来傻姑娘还不算太傻。”
他伸手掰过我的脸,手指摩挲着我的脸颊,轻轻道:“可那时为何不等我回来,你可知这半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捧住我的脸,倾身衔住我的唇细细舔吻,他告诉我,这几年戎马倥偬,遍体鳞伤,几经死境,都不曾有过如此痛极失措的时刻。
“我赶在九月前马不停蹄回到长安,看见人去楼空,又听说……如同五雷轰顶,我始终不信我出征时你还活蹦乱跳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我在你的寝宫里徘徊,觉得你定是躲起来了,我知道蔷儿最调皮,悄悄藏起来吓我一吓。我四处寻你,你的寝宫、园子、莲池,所以你爱去的地方都找遍了。我就不相信你会死。”
“皇上见我如此,为我建了一座宅子,可是蔷儿,没有你在身边,就算守着瑶池仙境又有什么意思?我跟他说:匈奴不灭,无以家为。可只有我心里知道,只有蔷儿,才是真正我的妻,唯一的妻。”
我羞恼让他看到眼泪,挣着手去擦,可越擦,眼泪就越多;越多,我就越羞恼。我恨自己在霍去病面前这样狼狈,便暗暗掐住自己腿侧的肉,用疼痛警醒自己不许哭。他迅疾地握住我的手,道“不许折磨自己!”
他擒住我的下颌,迫使我正视着他,另一只手指腹摩挲着我满脸泪水。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还不肯认错?”
“我何错之有?”
我想起刘彻对我说的:
“蔷儿,休要怪朕。朕也是不得已。”
“你现在是没有背叛,那以后呢,朕将你许配给了霍去病,他战功累累,手握军权,他心中心心念念唯有你,届时你们夫妻二人,我的好女儿,好女婿给朕演一出逼宫,朕该如何是好。”
我浑身打颤,急忙要推开霍去病:“我已经不是公主了,我只会拖累你……我的死活从此与你何干!与你何干!”
霍去病脸色铁青,呼吸急促又粗重,他将我的手束缚住,另一只手捏住我的下颌。怒不可遏道:“你气死我算了!”
我挣扎不动,低声叫到:“你放开我。”
霍去病又问我:“认不认错?”
“我没错!”我不争气的眼泪又大滴落下。
霍去病凝滞一口气,眼全然红了,他放慢了声线,又缓又沉道:“至少,你应该告诉我。”
他的黑眸满是血丝,似有水光。他道:“皇上心怀天下,你能想到的他都想到了。他开始确实和我说你不在人世,后来……见不可收拾,一个月前,他告诉我实情。……这次我来寻你,他也是知道的,他还让我告诉你,他从来没怀疑过你,他一直是你的父皇。”
我的心中满是酸楚,我压抑着哭泣,“那他当时为什么……”
“刘陵在临死前安排的最后一步棋,希望从此挑拨君臣、父女二心,她差点做到了。”
“那一天皇上本意就是想再给你关个三个月禁闭,而你的求死激怒了他。蔷儿,你在旁事上那样聪明,怎在这种事上如此蠢,如此笨!”
“你和皇上好好说,哪怕先关禁闭,等我回来再慢慢解释!”
我的眼泪无声地流:“你不在,你那时都不在……”
他长叹一口气,拥着我,吻我:“你要我怎么做才能信我能够保护你,这些事都放在心里,不告诉我……从河西回来后,我在寻你无果后,我已无独活的念想,每日醉生梦死,只希望在梦中与你相见。得知你尚在人世,我心就要跳出来了,千方百计打听,才知你在这儿。一知道你在此,我连夜就来了。”
他的话语像巨石在水波中落下,我没压住喉咙里的泣意,仿佛这半年来的辛苦和委屈都要随着泪水倾泻似的,决堤而出。
他抱着我、吻着我、却似怎么够都不对,怎么做都差点儿,他的臂膀箍着我生疼。
他对我说:“蔷儿,别再离开我了。”
他说:“嫁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