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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祭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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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月亮刚刚爬上庭院的飞檐,哥哥穿着一件棠棣色的礼服,上面布满了华丽的轮纹,下面穿着深紫色的下裙,行动中露出红色的腰带,上面金色的丝绦流苏,随风摆动。他站在廊下,初夏开放的蔷薇花见到如此俊雅的身影也都羞红了脸。
穿上木屐,走到哥哥的身边,他身上初春的梅花熏香味道依然浓郁。我跟着他坐上牛车,右手紧紧握着左臂上的那个紫色手环,第一次走出这座深深宅院,心中不免紧张的怦怦直跳。
车子行走起来,吹起的晚风掀起旁边的竹帘,道路两旁的建筑还有站在路旁的各色人群,第一次如此新鲜的映入我的眼帘。我拽着牛车上的车架,跪着向外边望去,随处可见的是带着刀穿着黑色和服的男女,他们的长相纷繁复杂的好像来自异国的表演团,但同一的着装和用具又让他们看起来奇异的和谐统一。
哥哥规规矩矩的跪坐在车子的坐垫上面,一只手拢着我的腰,防止车子晃动时我会跌倒,平静如常的脸上一点也没有参加难得庆典才有的期待神采。
“哥哥,”我转回头坐好,拽了拽哥哥的袖子,“你不想去吗。”
他瞬间皱了一下眉头,右边的嘴角翘起又迅速的放下,抬起收在袖子里攥着扇子的那只手,缓缓的摸了摸的头顶,笼着熏香的袖口在我的面前来回的游荡,“不是。”
轻蔑,厌恶,我虽然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影响了他对于如此热闹好玩的庆典的不良感觉,但朽木白哉的脸上清清楚楚写着这样的情绪。
牛车停下来,哥哥摁住我,先下了车,过了大概有半分钟左右的时间,他才再次掀开竹帘,把我抱了下来。
下面的街道上都是人,人挨着人,人挤着人,摩肩接踵,挥汗如雨,脑中的词语都已经无法形容此时的阵仗。从我们停车的空旷高地望下去,一条灯笼组成的长龙蜿蜒扭曲,每个人都像这条龙的流动的血液,攒动着缓缓向前。哥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紧紧的攥住了我的手,英勇就义般的投入了这条巨龙的身体当中。
虽然我也算是流魂街出身,但却没有机会真正的接触到这里的居民,这一次看着身旁完全遮挡住我的高大身影,宽厚的肩背上扛着自己的儿子,我凝望着那个孩子手里摇动的拨浪鼓,心里面默默地忽然笑不出来。
哥哥的手再一次的抚上我的后脑勺,上下的摩挲着,我立即把视线转到前面买糖果的店里,注视着那间快要被穿着漂亮和服的女孩子挤破的木头房子,一时间觉得自己好像又选错了目标。哥哥的眉头一拢,手里的扇子轻轻的一档,前面的那位小姐迅速的转身,一眼之间就看见了举着扇子的哥哥。
我晃了晃手里竹条编成的兔子灯笼,非常休闲的欣赏那位金色外袍的小姐,羞答答的和哥哥搭话,脸颊上的红晕和贴金在昏黄灯光的辉映下熠熠生辉,夜樱般可爱动人。她雀声燕语的问了爷爷的身体健康如何,问问哥哥的课业如何等等。那位刚刚留头不久的年轻小姐,拔下梳着额发的梳子,别过头放在哥哥的扇面上,我实在忍不住了,抽出被握着的手捂着嘴,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此时,人群后面又涌来一批奔跑的孩子,我被人一撞,踉跄的往前跑了两步,再回头时,哥哥和那位年轻的小姐都已经不见了人影。
我无力的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这样的身高,在这人群熙攘中找寻别人实在是没有把握,站在原地仔细考虑,干脆回到停放牛车的地方,哥哥自然也会去的。我慢慢的挤到旁边,让出最热闹的中心街道位置,一个人往回走。
隔着一排房子的街道,安静和喧闹的交融特别的诡异,就好像一面是火山一面是冰海,手里的兔子灯微弱的盈盈灯光为我照耀着脚下的路,我提着下摆,以防弄脏了身上的茶色无纹礼服。
我的距离感还差不多是正常范围,不会随便的路痴和判断错误,快到停车的空旷高处,我正打算回到人多的大路上,忽然拐角处一丛白色的东西,吸引了我的注意力,难道是另一个迷路的孩子,躲在哪里哭着找寻自己的母亲。
我放下礼服,提起灯,向那一丛白色的东西走过去。轻声提问,“哪里有人吗。”
角落里的人影转过来,真的是个孩子,不过我从他锐利防备的目光中,看不出需要帮助的样子。他和我目光接触,那波宛如镜湖深潭的碧绿色眸子中依然洋溢着一层薄雾,在我手中纸灯笼的照应下,闪烁着启明星般的光芒。
这是个看起来比我还小的多的孩子,稚嫩的脸庞配上一双大大的圆圆的明亮眼睛,柔顺的白色短发,轻轻的浮在他的耳边,我稍稍的毛下腰和他平齐,“你迷路了吗,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拧紧的眉头皱的更死,下垂的嘴角不耐烦的撇了撇,“谁会迷路啦,都怪那个白痴非要来什么祭典,弄成这样,哼。”他把两只手背在靠后,靠在冰冷的木板上又被冻得一哆嗦。
真是很坦诚的在别扭的孩子,我解下身上的夹层礼服,向他招招手,“过来一下,可以吗。”
他抱着双臂目不转睛的看着我,典型的防备型姿势。我笑着晃了晃手中的兔子灯笼,“可爱吗。我哥哥买给我的。”
他的不屑和鄙视之中夹杂着欣慰和怀念,原来他也有一个重要的亲人,柔和的娃娃脸上在银白月光的照应下,美丽的仿佛仙童一般。我放慢着动作把衣服披在他的肩上,长长的礼服下摆拖在地上,更显着他的个子矮小。
他努努嘴,马上要把衣服脱下来,我却忽然向着遥远的隔壁街道一指,“那个女孩子是来找你的吧,快去啊。”
望着他立即转移注意力,充满活力远去的背影,夜风吹拂着我渐长的头发,和灯笼中摇曳的火苗,我痴痴的笑了。
空地的草丛里三两辆牛车静静的停在那里,我满心还在回忆着那个男孩子身上的淡淡桃花香气,这并不是熏香的种类,只能是他那位‘白痴’伙伴的专属了。至于女孩子的判断嘛,桃花节就是女儿节呀,怎么可能是男孩子。
“裕太少爷,您到哪里去了,少爷来来回回找了你好几趟了,真是担心您这个弟弟,担心的要命啊。”车夫磕了磕手中的烟袋,直冲着我边说边跑过来,一把抓住了我的袖子。
“真是对不起,让大家担忧了。”我怯懦的用短短的衬衣挡在自己的脸前,遮掩自己羞怯的表情。
“哎呀,裕太少爷,你的衣服呐,哎呀,您的外衣呢……”车夫一边攥着我的手腕,一边叫嚷起来,其他坐在路旁的随从纷纷站起来把我围到了中间。
“放手。”
‘啪’的一声,一把竹扇打掉了我手腕上的那只因为激动而过分用力的手,我回头一看,正是哥哥回来了。一群的仆人纷纷起立鞠躬向白哉少爷行礼,哥哥脸上一如既往的不动声色,只是弯腰抱起我,一步一步的向牛车走去。
“对不起,哥哥,让你担心了。”我的手轻扶着哥哥的肩膀,仔细观察着他的细微表情。
白哉少爷的眉头微微的一拧,却没有放开,只是他转过头上下的打量了我一眼,稍稍扩张的眼睛让他的眼角上挑,“衣服呢。”
我低头揪了揪海棠色下裙的皱褶,踌躇了很久也说不出话来。我不想对他撒谎,即使我的谎言,高级法院的检察官都深信不疑,我也不想承认自己刚刚面对那个孩子产生的那一点点异样情绪,因为这会让此时此刻最保护我的人难以为继。
“有没有受伤。”清冷干净的声音在嘈杂的人群中,清晰无比,似乎他说话间的每一次喘气都能够最直接最明确的输入到我的耳朵中。
我依然摇摇头,扭捏的把脑袋埋在哥哥的脖颈,浓烈的梅花味道直入骨髓,就连沾染到的那些其他味道都渐渐淡去了。
深夜回到家,在爷爷渐渐弯下去的脊背上,我撒着娇和他讲在祭典上遇到的有趣的人和事,故意弄乱了桌子上一摞摞的公文,扭着身体让爷爷哄我睡觉,以安抚我走失的害怕和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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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成长的时针总是走得飞快,即使再过一次仍然是在不知所措间就流失了和最亲密的人相聚的机会。哥哥是如此,我也是如此。
在我看着精致的小碟子里,方方正正的樱花点心和撒在上面的渍物的时候,浮竹队长给我带来了四枫院家的公主的惊人消息,关于她和她的青梅竹马,叛逃离开静灵庭的爆炸性的大新闻。
因为浮竹是常客,而且和我相处时也很融洽,现在我已经能够独自接待像他这样的客人了。静静地等待着茶杯里漂浮的叶片,舞蹈着沉到水底,我轻举杯子,鞠躬行礼,请客人品尝家中拙劣的招待。
“哦,是吗,真是令人惊异的大事件啊。浮竹先生很烦恼吧。”
浮竹十四郎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从藤色的夏季和服袖子里抽出崭新的桧木扇,用手拄着抵在席子上,“这件事给大家都带来很多负面的影响,当初听到时简直无法相信。”
“失去了干劲吗,”四枫院夜一可不是那种头脑一热就会做出那些出格的事情的性格,很明显这是她早就料到的,但这种话实在不适合我说出口,“作为一个局外人,请容许我失礼的猜想,应该会很快过去的,死神的职务大于一切,不是吗。”
浮竹十四郎点点头,夏风从卷起的竹帘中吹过来,带着回廊下的壶庭里已经在花期末尾的编笠百合的香气,艳红色的花朵盛放仿佛统领国土的领袖,周围的其他植物都被那种绝对的气质左右,不自觉的俯首。
手中的纸扇轻敲掌心,如此腐朽的可以和幕府媲美的贵族阶级制度,总会有人看不顺眼,只是最初的那种和平解决的主张就像孙中山的大总统一样,起不了什么根本作用。轻啄一口茶水,我偏过头,唤回了沉浸在愁绪中的浮竹十四郎。
“浮竹先生,请不要担心了,冒昧的建议,现在稳定人心才是重要的。”
他点头的幅度明显大了,系着礼服外袍的绳结都上下动起来,眉头依然紧皱,只是唇边分明的纹路,稍微淡了些。
“裕太君,想得很周到呀,我这个当队长的反倒自愧不如了。”
我用扇子挡住半张脸,大声的笑着,“浮竹先生过奖了,我也是耳濡目染才能有如此感想。”
暮鼓敲响,夕阳坠沉,归鸟惊飞,已经凉透了的茶水点点的涟漪轻泛,想到那位远走的四枫院公主,我心疼的难以附加,她的举动给哥哥带来的打击才真是无法平复的。无论我怎么做,都没有办法稍稍的安抚他,因为离弃而受伤的心。然而这种感觉的产生,使我连带着也厌恨气四枫院夜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