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玉在怀》顾徕一

5、第5章

　　姜珏想过父母的伤会很严重，却从没有想过，父母会去世。

　　因车祸而去世……这么狗血的桥段，好像是电视剧里才会发生的，怎么会真实的发生在她身上了？

　　分明在大货车撞过来之前，他们一家人还在说说笑笑，还在说姜珏要去读硕士、读博士。就连车祸发生的那一瞬，姜珏好像还在一片混乱中看到，父亲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好像在查看她有没有事。

　　那永远会为她遮风挡雨、屏蔽掉世界上一切伤害的父母，怎么可能就这样……在世界上消失了呢？

　　杨姨抽抽嗒嗒的哭泣声从耳畔传来，姜珏的声音却冷静到连她自己都害怕：“杨姨，需要签字的文件呢？”

　　“在这里。”杨姨把薄薄的一页纸递到姜珏手里。

　　姜珏柔嫩的手指，摩挲着那干燥的纸页。薄薄的，捏在手里一点分量也没有，可是只要她把这张纸一签，她的父母，就真的会在这世上消失不见了。

　　“有笔么？”姜珏问。杨姨把一只笔递到姜珏手里，姜珏这时才发现，自己的手颤抖得根本拿不住笔。

　　“……我忘了，我眼睛看不到，好像签不了名。”姜珏问：“按手印行么？”

　　“我问问。”杨姨带着哭腔打了一个电话，然后告诉姜珏：“可以。”

　　杨姨去护士站借了一盒印泥，姜珏把印泥印在右手拇指上，在空气中短暂的停顿了一下。

　　然后，缓缓的印在了那一页纸上。

　　“好了。”姜珏说：“杨姨，我父母的墓地，应该还没有选吧？”

　　“还没来得及。”杨姨答道。

　　“就选爷爷奶奶在的那个墓园。”姜珏轻声说：“麻烦您帮我打个电话，我自己跟他们说。”

　　杨姨低头百度了永思墓园的电话，拨通了，把手机递到姜珏手里。

　　姜珏的声音，听起来冷静而有序。她言简意赅的说了两层意思：第一，父母合葬，选最大的墓型，墓穴石材要最好的汉白玉；第二，钱她会在今天下午，自己过来刷卡交付。

　　“转账也可以的。”墓园的工作人员贴心提醒道。

　　“不用了，谢谢。”姜珏婉拒。

　　姜珏想，要是在网上转账，自己眼睛看不到，就不得不把银行卡密码告诉杨姨。

　　虽然她不是信不过杨姨，但是她告诫自己，从今天开始，要对世界上的任何人都留一个心眼。

　　毕竟，从此她在这浩渺的世上，就是孑然一人了。能为她遮风挡雨的人，永远的去了。

　　姜家人丁稀薄。她太爷爷只有她爷爷这一个孩子，她爷爷也只有她父亲这一个孩子。据父亲说，这可能是因为他们家世代做古玩生意，煞气重。

　　“杨姨，还要麻烦您一件事。麻烦您回家去，帮我把妈妈的银行卡取过来。等所有事情办完了，我再一起好好答谢您。”姜珏把放银行卡的位置告诉杨姨，杨姨应了声好，交待了护士帮忙照看一下姜珏，就匆匆去了。

　　下午，姜珏在杨姨的陪伴下，拖着伤腿、拄着拐杖，来到了墓园。

　　说明来意后，姜珏把银行卡交给墓园的工作人员，摸索在刷卡机上输了密码，第一次输错了，第二次输对了，终于还算顺利的付了钱。

　　父母火化的时间是明天。工作人员告诉姜珏，等墓碑雕刻好后，会选个日子让姜珏的父母入土为安。

　　折腾了一整天，姜珏在杨姨的陪伴下回到病房时，天已经黑了。

　　还是杨姨帮姜珏擦了脸和身子，扶着姜珏睡下了。

　　姜珏跑了很久，十一的天气还热着，她出了一脑门子汗，此时觉得头发都粘在头上腻得难受，她想洗头，却实在不好意思再麻烦杨姨了，只好忍着。

　　姜珏一整夜都没有睡着。满脑子都是父母带着小时候的她去古董店玩的场景。

　　除此之外……姜珏的脑海里，还回荡着一个小女孩的声音。

　　小女孩用稚嫩的声音，故作成熟的说道：“不要怕，一切都会没事的。”

　　一切都会没事的……吗？姜珏觉得自己的头很疼。她忽然很想再听一听那个小女孩的声音。

　　第二天一早，准确的说应该还是半夜，杨姨的手机闹铃响了。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应该是杨姨从沙发床上起来了。她帮姜珏脱下了病号服，换上自己的衣服。

　　两人要在这时，赶去火葬场。是昨天约好的时间。

　　姜珏拄着拐杖，执着的站在火化炉前。她什么都看不见，却能感受到炉子里那地狱烈火一般的温度。

　　她一定要来送父母最后一程。

　　火化结束以后，姜珏领回了自己的骨灰。姜珏让杨姨把自己送到了父母的古董店，然后让杨姨傍晚的时候再来接自己。

　　杨姨犹豫着没答话，姜珏勉强笑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杨姨这才同意，帮姜珏把水倒好了放在她手边，这才走了。

　　姜珏一个人坐在古董店里。

　　“爸爸。”姜珏张了张嘴，无声的喊道：“妈妈。”

　　“再见啦。”

　　姜珏俯在那张紫檀木水龙纹圆桌上，在这里她度过了童年无数快了的时光。此时她趴着，只觉得心脏一阵抽痛，痛得她的身体紧紧蜷缩在一起。

　　像一个虾米，也像婴儿在母亲子宫里的姿势。姜珏就这样蜷缩着，脸上的眼泪无声的流。

　　等到处理完所有的事，等到她终于自己一个人待着，她终于可以哭出来了。

　　曾经，无数个夜晚，她都曾以这样的姿势，一个人蜷缩在被窝里，静静的流泪，生怕哭出声音来的话，会打扰到隔壁房间的父母。

　　此时没人会再受她的打扰了，这样静静流泪的习惯，却保留了下来。

　　“姜小姐。”一个有些冷硬的男声传来。

　　姜珏慌忙的坐了起来：“今天店里不营业。”

　　“我不是要来买古玩。而且这家店以后营不营业，恐怕也不是姜小姐说了算了。”男人说道：“这家店，您父亲已经抵押给我老板了。”

　　“什么？！”姜珏一怔。

　　父母双双去世，自己双眼失明，姜珏没有想到，自己还能收到更多的坏消息。

　　“您不知道您父亲的经济情况很不乐观么？也是，男人在家里总是要面子的。”男人笑笑：“本来一年内，您父亲如果能还上钱，这店能赎回去，现在看来，已经是不可能了。”

　　男人报了一个数字，姜珏知道，这的确是一个她不可能还上的天文数字。

　　她让杨姨帮她给银行打过电话，悄悄问过与父亲相熟的银行工作人员，知道她家银行卡里的钱所剩无几。

　　姜珏在脑子里快速的盘算着，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留下这家店，毕竟这家店是她父亲一辈子的心血，现在她父母走了，她总得把这家店留下。

　　还没等姜珏想清楚，男人就给她指了条明路：“不过……我老板说，如果您愿意跟她在一起的话，这家店，就还是您的。”

　　姜珏一愣：跟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在一起，这是什么意思？她断然拒绝：“不行。”

　　“姜小姐，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一个冷冷的女声，从男人的后方传来。

　　姜珏怔了一下：“你……是女人？”

　　女人笑了一声：“谁说老板，就一定要是男人了？”

　　“你想和我在一起？”姜珏又问道。

　　“是的。”女人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戏谑：“行不行？”

　　“行。”姜珏的声音响起，很轻，却带着毫不犹豫的坚决。

　　“你同意了？”连女人都惊讶了，她完全没想到姜珏会这么轻易的答应，甚至还没等她开出价码，甚至还不知道她的身份。

　　“我同意了。”姜珏轻声说：“怎么，你又反悔了？”

　　女人又笑了一声，吩咐男人道：“接姜小姐去和美医院，找两个看护，好好照顾着。”

　　踢踢踏踏的高跟鞋声音，越来越近。继而，女人的声音在姜珏的耳畔响起：“我可不会反悔。”

　　和美医院，是邶城最高端的私立医院。当晚，姜珏告诉了杨姨好好休息，自己跟着女人派来的人，住进了和美医院最大的套房。

　　姜珏静静的躺在病床上。脑海里回荡着白天女人跟她说第一句话时的声音：“姜小姐，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

　　也许眼睛看不见了，真的会让其他感官变得更敏锐。当时姜珏一听到这句话，就浑身一颤。

　　那句话的音色，跟她脑海里不断回荡的小女孩说话的音色，逐渐重叠起来。

　　小女孩的声音说：“不要怕，一切都会没事的。”

　　姜珏没有想到，自己会在最落魄最绝望的时候，重新遇到这个她找了十多年也没找到的声音。

　　也许上帝真的会在关上所有门的时候，给人打开一扇窗。

　　女人的声音，好像是滔天洪水里，神给姜珏甩下的一根救命稻草。姜珏毫不犹豫的抓住了。

　　“小姐姐，我找到你啦。你还能认出我么？”姜珏在心里说。

　　******

　　不知过了多久，姜珏觉得，夜应该已经深了，因为整个医院都变得安静下来，静得她可以听到窗外的蝉鸣，抓着夏天的尾巴，拼命的鸣叫着。

　　忽然，一阵高跟鞋的声音响起，踢踏、踢踏、踢踏。

　　踏碎了夜晚的宁静。

　　姜珏忽然有些紧张，她整个人缩在被子里，闭着眼，假装已经睡熟了。

　　女人的高跟鞋声，走到她病床边时停下了，然后女人冷冷的声音低低的响起：“出去吧。”

　　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应该是那两个看护依言出去了，还在离开前贴心的锁上了门，轻轻的“咔哒”一声。

　　姜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心里想：看到自己已经睡着了，女人应该就会离开了吧？

　　虽然这女人，是她苦心找了多年的人，但是……毕竟现在于她而言，还算是个陌生人。

　　第一次见面，就提出了在一起这样的要求……

　　姜珏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谈过恋爱，甚至没有真正喜欢过什么人。每次有懵懂的好感冒出，就被她自己毫不犹豫的掐断了。

　　还是出于对人的不信任吧，怕自己全然付出以后，会受伤。因为……六岁时的那件事。

　　她对于恋爱的全部了解，来自于祁心。祁心是直爽的性子，每次喜欢上什么人，就会主动去认识，去了解，等到男生对她表白，就爽爽快快的在一起。

　　祁心给姜珏看过一大捧抱都抱不动的999朵玫瑰，姜珏也不知道把这么多植物的生殖器聚在一起有什么意义。祁心也给姜珏看过她自己亲手做的情人节巧克力，姜珏看着那一大堆形状诡异、会让人产生不好联想的棕色物体，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去店里直接买。

　　在姜珏的理解里，在一起，会让人做许多无意义的傻事。

　　后来，祁心去了美国学医。有一天，祁心打来越洋电话，神神秘秘的问姜珏：“小珏，你跟人……那啥过么？”那一年，祁心19岁，姜珏17岁。

　　电话这端的姜珏睁大了双眼：她连跟人接吻都还没有过呢！

　　爽朗的祁心罕见的害羞，细细碎碎的笑声却止也止不住：“哎呀。”

　　姜珏陪着她一起笑，也学着祁心的语气说：“哎呀。”

　　“哎呀。”祁心笑着说：“我实在是太喜欢他了！忍不住，就……做了。”

　　“……是不是很疼？”姜珏犹豫了一下，忍不住问道。

　　“嗬。”祁心装出一副极其惊讶的语气：“我还以为你真的清心寡欲，没想到你懂得很多嘛！”

　　姜珏佯怒：“基本的生理常识我还是有的好吗！”

　　祁心又笑了起来：“是很疼，但是也很满足。”

　　于是姜珏又知道了，在一起的人，会做很多很多次那件事。

　　姜珏也偷偷想过：自己会不会有一天，也不受控制的疯狂喜欢上一个人、也做那件事呢？她不知道自己喜欢上的人会是什么样的，不过她知道，这个人肯定不是男生。

　　姜珏老早就发现了，从小她懵懵懂懂产生过好感的2、3个对象，无一例外，都是女生。

　　但那都只是懵懂的好感，距离“在一起”，还差得太远太远了。

　　现在，这个提出“在一起”的女人站在姜珏的床边，姜珏不用睁眼、当然她睁眼也看不到，但她能感觉到，女人在俯视着她。

　　这个女人……会不会要自己跟她做那件事？姜珏这样想着，觉得整个背都灼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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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很严，第2章改了很多次……该怎么给大家看，容我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