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赠一枝春》陈白鹿

9、猫冬

　　大年三十，王玄之午后就去长公主府报道，照惯例听了一顿长公主对小妾们的抱怨。

　　“哎，不说那些小贱蹄子了，仔细花了我的妆。”长公主用锦帕擦拭了一下眼角不曾存在的泪水，瞬间焕出动人的笑容。

　　今天长公主打扮的隆重其事，披着一身玫瑰红广袖长尾鸾袍，颈项上围着保暖的不带一丝杂色的纯白狐狸围脖，额间贴着一块茜色水晶，眼线勾勒的尖尖的，一颦一笑，可谓是绝代妖姬。

　　绝代妖姬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路小跑进了内室，两个婢女忙跟在后面帮她抬着长长的曳地裙摆，好让她不至于摔跤。

　　王玄之喝了一口茶，有些无奈。

　　不一会儿，长公主满面春风地抱着些画轴出来了。

　　“我儿，快来看看母亲为你准备了什么！”

　　王玄之苦笑。长公主也不等他的回答，兴冲冲地指挥，几个婢女一人持一副画轴，一声令下，近十幅画同时展开。

　　王玄之一点也不意外地看到了好多美人图。燕瘦环肥，各有千秋，落款是出身与名讳，仔细一看还有生辰八字。

　　“玄儿快看看，这次有没有中意的，母亲为找到这些姑娘，白白与那些小官的夫人周旋许久，费了不少气力。我跟你说，赵姨娘的儿子年后就要定亲了，他竟攀上了宰相的女儿，不过只是一个小小庶女。你放心，母亲找的这些姑娘都出身大户人家，全是貌美的嫡女，而且都会诗词歌赋，针线女红也不在话下。你随便选，先取个妾室也好，都是她们的造化。正房还得放一放，暂时还没有看到特别满意的。”长公主一口气说完这一长段话，小口嘬了点茶解渴，她看到茶杯上沾了些唇脂，又扭头嘱咐婢女拿来唇脂补妆。

　　王玄之看着他貌美如花的母亲补完妆，又叽里呱啦地讲了几段意思相同的话，忍耐地默默深呼吸数次。

　　这时，他的父亲来了，王子瞻进来就看见这阵仗，心知儿子又被困住，连忙上去解救他。

　　“婉儿，时间到了，咱们出发吧。”

　　长公主一见王子瞻便撅起了小嘴，偏过头去不理他。王玄之趁机给父亲让出位置，识相地出门透气。

　　身后王子瞻有些无奈但宠溺的声音响起：“婉儿，你别生气了。”

　　他走到院子中等了片刻，他的父亲母亲便和好如初，相偕着走了出来。

　　平日里庄严肃穆的皇宫被装点的喜气洋洋，花园里摆上了能工巧匠制成的冰雕，各处火树银花，美不胜收。不仅太监宫女们换了鲜艳些的衣饰，皇帝还特别恩准这一日朝臣们都穿着常服去宫中赴宴，往来人流如织，好不热闹。

　　长公主一进大殿就吸引了大多数人的目光，他们先上殿拜了拜皇帝，皇帝赏赐了一些新年的礼物，宫女就领着他们就入座了。
　　入座后，不断有一些官员来敬酒攀谈，王玄之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
　　突然，殿外的太监唱道：“古兹使者阿布占，魏罗比觐见。”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皇帝的笑容收起，挥了挥手，示意太监请他们进来。
　　两个古兹人走上殿来，按秦朝的礼节行了朝拜礼，高高瘦瘦的那个说：“见过皇帝陛下，我是阿布占，是这次来献上岁贡的使臣。”
　　阿布占指了指旁边的人补充：“这是护送我的士兵，魏罗比。”
　　魏罗比人高马大，比寻常的官员还要高出一个头，且肌肉虬结，太阳穴鼓胀，明显是练家子。
　　殿上的气氛顿时有些紧张，皇帝说：“二位远道而来，来者便是客。来人啊，请二位使臣入座。”
　　他们入座后，慢慢的，殿上气氛又热闹松快起来。

　　酉时一到，两行宫女整齐的鱼贯而入，为每桌送去几盏前菜。接着，大殿上响起了丝竹声，美貌的舞女们轻盈地走到了大殿中央开始表演。表演完毕后，桌上的杯盏被撤下，又换上了鱼翅，熊掌等肉食，并美酒一壶。
　　酒过半旬，大家兴致到了顶点，由丞相开始，官员们向皇帝陛下献上新年贺词。最后，各国使臣轮流出来，献上岁贡名单和贺词。

　　到了古兹使臣时，皇帝笑眯眯地拿过太监呈上的岁贡名单，越看笑容越消失一点。
　　最后，他有些严肃地看着古兹使臣，问道：“使臣这是何意？今年的岁贡似乎不全啊。”
　　阿布占施施然起身，行了一礼，慢吞吞说：“皇帝陛下，今年古兹有天灾，收成不好，还望陛下见谅。”
　　大家心知肚明，这天灾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皇帝皱眉：“秦和古兹两国已遵守契约上百年，岁贡未曾改变过，今年这般违约，叫其他诸国如何看待？难道古兹是背信弃义之辈吗？”
　　阿布占陪笑：“陛下见谅，我们小小古兹，岂敢违约？去年与三迤有些小摩擦，使我们折损了不少青壮年，这些缺失的岁贡，陛下就当是补偿抚慰这些战士们了吧。如若苦苦相逼，我们虽然不才，也不会任人宰割。”
　　阿布占他们打赢了，还要挟要减少岁贡，简直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嚣张至极。
　　皇帝将那岁贡单狠狠拍在桌上，显然是气着了。

　　魏罗比见皇帝发怒，突然站起身，四周侍卫见状都把手放在佩剑上，气氛一瞬间凝重起来。
　　魏罗比突然笑起来，声如洪钟，“我只是站起来伸个懒腰，秦国各位就如此胆战心惊，没必要吧。”
　　然后他向皇帝抱了抱拳：“听闻中原多英雄，今日我却一个也没见着，不知还有没有机会讨教一二？”
　　殿上有文臣站起来怒斥：“无礼蛮夷！今日新春佳节，岂可殿上动武？”
　　魏罗比笑道：“原来真的一个都没有，算了算了。”他正要坐下，突然发现身后有些不对劲。
　　却见王玄之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潜到他背后，用手抵住他的后心，他惊地往前走出两步，回头再看，王玄之消失了。
　　王玄之又出现在他身前，笑着说：“壮士想比武？真与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正好饭后活动活动，不若我们去外面比划两下。”

　　长公主看得心惊肉跳，正要尖叫出声，被王子瞻捂住了嘴。
　　王玄之已经应战，众人也不想被区区古兹侍卫看低，便都从殿中挪到了西门前的广场。

　　广场上，两人约好不用武器，谁先倒地不起超过三声计数便停战，就在太监的唱声中开始了。

　　魏罗比天生神力，能举起千金重量，但因比别人高许多，视野受阻，动作也显得有些笨拙。

　　他生性好斗，喜欢血腥，一与人相争就想断人四肢，是个十分野蛮之人。

　　王玄之先试探性地与他缠斗了半柱香的时刻，观察对手的特点。发现此人下盘极稳，仿佛不怕疼痛，下手极重，拳拳力道刚劲，若真吃这野人一拳，那处骨头可能就再拼不还原了。是个难缠的角色。
　　他皱眉，边应付边思索。

　　魏罗比讥讽他：“世子这花拳绣腿，好生无趣。”
　　王玄之有些生气，但这野人站的这么稳，很难找到弱点。

　　今日若让他赢着回去了，那些软弱的文臣便更加不敢出战，这个比试，他必须赢！

　　慢慢地，魏罗比失去了耐性，动作开始有些急切，不停地想去抓王玄之的四肢。

　　王玄之咬了咬牙，拼了！

　　他卖了个空子给他，让魏罗比抓住了他的左臂，魏罗比得意地撕扯，王玄之立刻感到左臂传来一阵剧痛。

　　就是现在！

　　王玄之忍住剧痛在空中翻身，用两腿锁住他的咽喉，魏罗比喉头被锁死，跪倒在地去挣扎，却发现王玄之腿部锁地极牢，他徒劳无力地去扒他的大腿。

　　太监在旁边数到：“三，二，一！时间到了！”

　　文武百官并一干家属刚刚看的大气不敢喘，此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两人被持刀的侍卫们分开，魏罗比终于缓过劲来，悻悻退去。

　　长公主已是满脸泪水，湿了红妆，她哽咽着扑上去。
　　“玄儿，玄儿，你还好吗？”她哭着问。
　　王子瞻也在旁边，脸上显出急切与关心。
　　王玄之坐在地上，左手软软地耷拉着，脸上还有摔倒在地时的磕伤，太医第一时间已经跪在王玄之的旁边查看，轻轻摸了摸王玄之的胳膊，又为他把脉。
　　许多大臣围拢上来，太医对皇帝的方向禀报：“世子的左手骨折了，其他应该并无大碍。”
　　皇帝点了点头，吩咐太监与太医将长公主一家护送回府休息。

　　今年这顿年筵，好歹为秦国保住了颜面，但见古兹这般贪得无厌，众人心里皆回想起王玄之之前在朝中极力主战的样子，心中五味杂陈。
　　人群中，有个美貌的少女拉住父亲的胳膊。
　　她正是魏启将军的女儿，魏灵儿。
　　“父亲，我要么不嫁，要么，便要嫁这样的英雄！”她摇摇地指向坐在地上，形容有些狼狈的王玄之。
　　魏启晚年得女，甚是宠溺，而魏灵儿从小跟着他，在边疆长大，行事爽朗直接，不像上京城中的闺阁女儿那般矜持婉转。
　　他闻言笑了笑，骂她胡言乱语，但心中忍不住暗暗地有些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