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风再生》花蕾

5、第五章 女儿，你听我说

　　夜越来越深。
　　皎洁的月光洒在玻璃窗上。
　　夏夜轻轻地咽了口唾液，她觉得嗓子里干得像要冒烟。虽然她已经想明白，妈妈是为了她，才替她照顾风，才竭尽全力的研究神经再植，但……她还是无法彻底地原谅母亲，她还是无法没有丝毫芥蒂地向母亲道歉。因为母亲不管有什么充足的理由，都不可以骗她五年，都不可以告诉她风至今下落不明……
　　房门被推开。
　　夜静走了进来，她的脚步很轻但又略带疲惫。
　　“喝杯水吧。”伴随着温静的声音，一杯温热的水放在夏夜的掌心。
　　夏夜的心忽然一颤，她望着手中那杯温热的水，一时间又很不好意思，因为一个小时前，她还冲妈妈发脾气，还气愤地喊她不能原谅她……
　　夜静轻轻地笑了，她伸手将女儿脸侧的一缕头发拨到耳后，然后转身坐到墙边的深紫色沙发里。
　　静静的。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莫名地。
　　空气中充斥着一抹沉闷的尴尬。
　　“妈妈——”夏夜抬头望着母亲，率先打破了沉静，“我要知道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要知道整个谎言的经过？我还要知道你所谓编造谎言的理由？”她的声音中依旧带着一丝激动的情绪。
　　“这要从五年前那个冬天的上海说起。”夜静仰靠在沙发里，轻轻闭上眼睛，思绪飘回到那个蒙蒙亮的清晨，“还记得妈妈让助手转交给你的那张匆匆留言的纸条吗？”
　　夏夜望着母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张妈妈匆匆留言的纸条，至今她都有印象，她还大致的记得上面的内容——
　　亲爱的女儿：
　　妈妈临时有事出差，没来得及向你告别，我两天之后就会回来……另外你的表哥志伟，今天可能已到上海……
　　你也不要再担心了，现在已经有了风的消息，他和陈先生被困在雨中的山区了，详细的内容妈妈回来在向你解释。
　　爱你的妈妈留
　　“其实……那天我没有出差，我也不是没来得及向你告别，而是不敢给你告别，我怕你起疑心。你的表哥志伟也是我打电话让他来上海陪你的。”夜静稍稍停顿，又继续说：“那天也的确有了风的消息，他和陈先生并没有被困在雨中的山区，而是在回紫菱的路上发生了意外。天刚刚亮，我在实验室接到你西林伯父电话，这些都是他告诉我的，他让我先去紫菱加入抢救的行列，千万不要告诉你……”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不告诉我？为什么你们从那个时候就开始骗我？为什么你们都不体会我的感受？都不体会我的心情？”夏夜又有些激动，又有些失控地大叫。
　　“女儿你冷静点好不好？女儿你听我说好不好？”夜静双眉紧蹙，她睁开眼睛望着夏夜，眼底有些无奈又有些不耐，“世界上任何你想清楚地了解的事情，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概括的。既然那些都已变成了回忆，为什么不让我们心平气和地诉说？”
　　白色的灯光映照的房间如同白昼。
　　心中忽然一阵酸涩，因为夏夜发现了妈妈眼角几道清晰的鱼尾纹，发现了妈妈眉宇间透出的深深疲倦，发现了妈妈的秀发里夹杂着几根银丝……从什么时候起，她变得这么易激动，变得这么易失控，变得这么不可理喻……既然已经是回忆，既然已经是不可改变，她为什么不冷静下来呢？她为什么不心平气和地听妈妈说呢？
　　夜静看到女儿已平静下来，暗暗舒了一口气，再次仰靠在沙发里，“我中午就到达了紫菱。在重症监护室看到风的那一瞬间，我才深深的体会到西林的良苦用心。如果你看到那种场面，一定会像当年我看到你父亲那样，歇斯底里，痛不欲生，支持不住……”她的眼圈忽然红了，“你说……那样我们照顾谁的是？”
　　夏夜有一瞬间的错愕，原来她的感应是对的，原来她做的那个风脸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任她怎么呼喊，怎么请求都不肯睁开眼睛的梦境是真实的……
　　“我去医生办公室，看了风自入院以来的所有检查以及病历，我知道手术越快越好，于是就把手术定在下午两点。”夜静深深一叹，“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对于我来说忙碌且短暂，我掌握了风的一切资料，也拿出了最佳的手术方案。老院长和陈医生也都做好了术前准备。大家胡乱的吞了些东西后，就把风从重症监护室推进了手术室。手术一直顺利，但在手术即将完成时，风忽然大量出血，各个器官供血不足，血压急剧下降，心脏监护仪的P波也骤然消失。手术室内一下子紧张起来，大家都竭尽全力的抢救……”夜静闭了闭眼睛，当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即使大量的氧气插进风的口鼻里，即使大量的血液流尽风的身体里，可是——心跳还是停止了，呼吸还是停止了，血压只有20，脉搏似有若无……”
　　握住玻璃杯的手指紧了紧，黑色眸子一眨不眨地望着母亲，虽然她知道这是回忆，虽然她知道风已经活过来，但她仍会紧张、担忧。
　　“大家都不知所措地望着我，都在等着我下结论，因为他们知道这个手术台上的男孩对我的意义非同小可。”夜静的眼底闪烁着星芒般的湿润，“我不甘心，我不想放弃，我想救活他，因为我知道我的女儿不能没有他，因为我知道即使现在心跳停了，但距离脑死亡还剩下4分35秒的时间，无论如何我都要赌一次，我请求护士最后一次电击。一次次的电击把风从手术台上拽起，又重重地摔下。两分钟后，没有心跳，也没有呼吸，我还是没有放弃，因为距离脑死亡还有两分钟。所有的医护人员都和我一起祈祷奇迹的出现。时间越来越近，呼吸还是没有，心跳还是没有，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我很没用，我对不起你们，我没有成功地挽救风……”
　　夏夜的双手紧紧地握住玻璃杯，她怔怔地望着母亲，眼底溢满晶莹的泪花，她紧紧咬住嘴唇，不敢发出丝毫的声音，她怕打断妈妈的思绪。
　　“距离脑死亡还剩下最后一分钟，我趴在了风的耳边说了一句话……我说——孩子你快醒过来吧，小夜在等你，小夜在等你回家，小夜不能没有你。就这么一句话，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心脏监护仪忽然奇迹般的响了，QRS波群逐渐出现，心脏开始跳动了……”夜静的眼底有一股莫名的激动，“风活了过来，出乎意料的活了过来，他们都不禁赞叹这是奇迹，这是医学界的奇迹，可——只有我知道——这是爱……这个奇迹的名字叫爱情。”
　　是真的吗？真的是她，真的是她的感情从鬼门关中拉回了风吗？夏夜的眼角轻轻的流出一滴既激动又感动的泪珠，她忽然觉得爱情是伟大的、是神圣的，是不可亵渎的，因为死神都会望而却步。
　　“手术连续进行了18个小时，大家都筋疲力尽。风的命是保住了，但全瘫了。”
　　“全瘫？”夏夜喃喃低语，她看到风的时候，他正双手灵活地在键盘上敲字。
　　夜静点点头，“因为他颅内下的颈椎脊髓中有一条神经爆裂，导致神经中枢受损害，阻碍了大脑信号传递。”她看出了女儿的疑惑，又耐心解释，“多年以前我就一直在研究神经再植，也曾经在亚洲国际医学交流大会上我也做了颅内神经再植论述。但这个试验一直都是盲区。要花费巨资不说，还要花费大量的时间。我一直想在我年老的时候再研究这个课题，但不想，风的全瘫加快了我对这个课题的进程。”她的声音略带疲惫，“五年来，神经再植的一切花费都是你西林伯父和陈先生投资的……”
　　夏夜深深地凝视母亲，她明白了，她明白妈妈为什么竭尽全力的研究神经再植了，不但是为了风，还为了她。
　　“我不想让你知道风全瘫的消息，所以我请西林把这个消息封锁了，也请所有知道实情的人把这个消息压在心底，成为了一个不能说的秘密。我承认——我是自私的，因为我不想耽误你的前途，我不想让你放弃未完成的学业一心一意地照顾风。我认为那样会同时误了你们俩个的前程。作为母亲，我希望你爱情、事业两不误，所以我不顾一切的决定，在你没有完成学业之前，我会代替你好好照顾风。”夜静揉了揉有些干涩的喉咙，“风醒来后，我询问过他的意思，他也赞同我的做法，他说，他不想成为你的累赘。所以我把风带回了新加坡。在这里，我竭尽全力，废寝忘食地研究神经再植，我为的是什么？”夜静望着女儿，眼底有抹心酸。
　　夏夜望着母亲那双因睡眠不足而红肿的眼睛，心底的愧疚一点一点地扩散，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没说出来。
　　“我的动机很单纯，我的目的也很单纯，我只是想让风再次站起来，我只是想让你和风牵手走向红地毯，我只是想让你们幸福一生，钟爱一生。”夜静有些激动，她从沙发上站起来，“这就是原因，这就是理由，这就是编造谎言的主题，这就是骗你五年的导火线。”她抿唇一笑，笑容里有些许的苦涩，“你现在已经真实的知道了五年前所发生的大概，是理解还是不理解，是原谅还是不原谅，是责备还是不责备，对我来说都已不重要……”她转身大步走向房门，“好好休息吧！”
　　“妈妈——”夏夜慌忙跳下床，连鞋也没顾得穿，她从后面紧紧地抱住走到房门前的夜静，“妈妈——对不起，我收回……收回我刚才说过的那句不能原谅你的话……”她把脸深深地埋在母亲的后背，眼角滑下一滴愧疚的泪，“妈妈——你原谅我好吗？”
　　夜静舒心的笑了，这世界上的那个母亲会真正生孩子的气，那个母亲又会不原谅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