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17 ...
-
回到万花谷,师姐一直少有笑容。
我看在眼里,却无法可想。
我当然知道师姐为什么不开心,但我不想承认,祁进才是她钟爱之人。
十五年了,我与师姐相伴长大,我们一起习医,一起学武,一起玩耍,一起行走江湖……我原以为,我们会继续这样下去,就此一生。
我知道有些事情不一样了,应该学着去放弃,去习惯,可是哪怕能迟一天,也是好的……
师父回来之后,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依旧每日考校我们医术,帮太师父教导弟子。但也不再叫我们出谷行医罚恶。
一个月后,纯阳方向又来了人,并送来一些稀奇珍贵的药材,慎重地向师父提亲。
这一次连太师父也被惊动了,看了那些药材,直夸对方有心。
师父脸色好了许多,隆重地招待客人。但是次日,还是客气地请对方收回礼品。
我不知道师父怎么想的,师父向来疼爱师姐,就算再中意我,也不会不顾师姐的意愿,可这一而再地拒绝提亲,真的是不想把师姐嫁给祁进么?
师姐知道师父拒绝了纯阳来使,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呆呆地在落星湖畔坐了几天。师父也没有向师姐解释,仿若无事。
而有一日晚上,我意外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师姐问师父,是不是祁进做错了什么,可师父只是叫她什么也不要管。
师姐失魂落魄地回去了,没有吵闹也没有哀求。
她总是这样为别人着想,从不让人为难,自己有什么伤心,都只是独自咽下,但她这样,只是更令我担心。
我悄悄开了窗,看着一屋相隔的师姐的窗口。
师姐果然又坐在窗口。从小,师姐一不开心,就会坐在窗口看落星湖。而现在,她的神情很失落。
我很想到她身边,让她不要难过,可是……我知道,我不是她要等的人。
天意弄人,我在她身边十五年,日日相处,不过一次意外,却让她爱上别的人。
空中传来一道很细微的破空之声,我一凛,目光顺着那声音望过去,却是师姐的窗台上。
师姐低头,从窗台上拾起一条剑穗,顿时惊喜起来,整张脸都有了光彩。她毫不犹豫地从窗口跃下,焦急地在屋后的空地上四处张望。
我意识到了什么。师姐的身后,落星湖旁的大树下,转出一个人。蓝白两色的衣袍,宽大的袖口上绣着八卦与祥云,即使只有月光,也看得清清楚楚。
师姐似乎感应到了,忽然转过身。
看到他的那一刻,师姐的眼中绽出巨大的惊喜。但他们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彼此,仿佛沧海桑田都已不在而眼中只有彼此,生怕动一下对方就会消失。
我不想再看,却移不开脚步。
然后,我看到师姐向他奔跑过去,而他张开双臂,很自然地将她抱住。
我不知道该不该觉得痛,或者,已经麻木了。
他们紧紧地抱在一起,好像一刻也不想再分开。我看到他的吻落在师姐光洁的额角上,然后将气息埋在她的发间。
已经没有感觉了,我试图笑一笑。看起来祁进未必比我少爱她一分,他是名门正派纯阳五子之一,武功绝顶名扬江湖,自身又是丰神俊朗,我若连爱都不比他多,又有什么自信让师姐放弃他。
也许,我该祝福师姐,她找到一个比我好上十倍百倍的人,将来会更幸福。
过了一会儿,他们稍稍松开,祁进对师姐说了一句话。我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但读唇可以知道他们说些什么。
祁进说:“快去收拾东西,我们走。”
我握紧窗棂,他们这是真的要私奔?
师姐大约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惊疑挣扎许久,摇头:“我不能让舅舅伤心。”
听到师姐这么说,祁进没有意外,他淡淡地笑:“我不是要你跟我私奔,只是想带你出去走一走。你留张字条,过些日子,我再送你回来。”
师姐思量片刻,终是被他说服,点头:“好。”
我轻轻向后退了一步,将自己隐藏在黑暗里。
他们从窗口跳进屋,我听到那边传来轻微的走动声,想必师姐正在收拾衣衫。
祁进到底要带师姐去哪里?他说不是私奔……这样不告而别,怎么不是私奔……
过了一会儿,也许很快,也许很久,他们依旧从窗口跃下楼。我稍稍向前,看到祁进牵着师姐的手,两个人很快没入黑暗。
我看着落星湖,不知自己在想什么。
一夜无眠,天刚刚放亮,我起身梳洗,装作什么事也没有。然后打开师姐的房门。
迎门花梨架上,满满地摆着赏玩饰物,师姐最喜欢的青铜爵、洛阳东窑的三彩马、还有不知名的石雕。
西墙上挂着她十分钟爱的雪溪图摹本,每条墨线都是师姐亲手所画。
画两旁挂着对联,“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取自王维先生的诗,字则清峻端方,细致而无胭脂气。
师姐诗画尊王维,书法师从颜先生却喜欧阳询,这是我与她最不同的一点,颜先生之字骨力遒劲气势恢宏为我所爱,欧阳询之字法度严谨而藏险峻,正如师姐性子平和内藏傲骨。
墙边书架磊着满满的书,皆是我们少年时所读。
东边是一色花梨木的床和衣柜,床边放着绣架,上面的花草图还只绣了一半。
临落星湖的窗边,一边搁着几张月牙凳,我们时常坐在这里听风看月;一边是宽大的书案,案上笔海、宝砚、镇纸,一旁磊着书本,叠着宣纸,案边靠着巨大的画瓶,里面插着师姐喜爱的书画。
墙上挂着我们偶尔清弹几曲的古琴,还有焚香的鼎。
这些那些,都是这十五年来,我们一起经历过的,每一样东西,都有我们逝去的十五年的年华。而今往后,不知它们可还等得到主人回来,细细赏玩。
我走到案边,镇纸下压着一张纸笺,上面笔迹清峻,丝毫不乱。
我叹了口气,将那留书取出来。
“之岚,你……”门口传来声音,我转头,看到师父。
师父看我在此,皱眉:“听枫?”
我没说什么,等到师父进来,将留书递给他。
师父的脸色很凝重,但看完之后并没有多说什么,只道:“听枫,你今天去帮太师父晒药,师父没时间。”
“是。”
我从师姐的房间走出去,回过头,却似乎看到师父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容,竟是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