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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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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辽国来迎的兵马有一千余众,甫一上路便将我一行团团围住。陶大人见状十分忧心,叹此行艰险,恐犹胜疆场厮杀。。。”
金殿上百官噤声,全神贯注聆听。展昭垂首跪坐阶前,娓娓道来。眼前再次浮现去那晚行军帐中,一豆残灯下长者深锁的眉头,以及眼帘下灼灼的火光。
“展护卫,我们随行的兵卒还剩多少人?”陶显章抬头,向挑帘进来的展昭缓缓问道。
“去掉今天失踪的六人,还剩八十二人。”展昭仔细掩好门帘,答话时神色一黯。
“哼哼,哼!”陶显章低声冷笑,“好一个零刀碎剐的下马威!他们辽人当我陶某人是吓得住的吗?”
“陶大人。。。”
“展护卫,此去辽京,老夫怕不得不以身殉国了,但你决不能死!辽人狼子野心,如后与我大宋必有刀兵相见之日。你武艺高强,到时不论上阵杀敌,还是夜探行刺,都大有用武之地。”
有些话大家心中各自雪亮,但明明白白说出来,仍是不免锥心刺骨。
门缝中窜进的一缕冷风晃动了油灯上的火苗,黯淡火光映在陶显章面上,浓黑阴影摇曳,更显得那人的神情如铁似石。展昭不由哽住了,多少话语,一时竟吐不出口来。
“可恶!辽贼欺人太甚!”展昭讲述的间歇,赵祯拍案而起,气白了脸色,“挟持使节,杀害士卒,果然他们一开始便毫无和谈诚意!”
“陶大人认为,所谓和谈不过是辽人借以拖延时间,麻痹我朝的借口。”展昭说道,“我等耗时近一月抵达上京时,随行兵卒已伤亡殆尽,唯余臣,郭,严两位校尉上随侍在大人身边。淹留数日,辽主避而不见;只有一位香安皇妃,原来竟是个宋人,时常邀大人入宫闲话。”
“香安皇妃?”范丞相沉吟道,“老臣素有耳闻,这是位极受辽主宠爱的妃子,原来竟是宋人女子?”
“正是那位皇妃。陶大人便是托了她的帮忙,才终于见到辽国皇帝。”
赵祯脸色阴沉,手指扣着桌案问道:“见到辽主之后又如何了。你与朕细细说来。”
“是。”展昭喘息两下继续说道,“觐见之日,辽主只召了陶大人一人上殿,我等从人不得入宫。臣与郭,严两位校尉侯在宫门外,过不多时,忽见几队禁宫侍卫,皆是轻甲长刀,以包围之势向我等杀来。。。”
当时情景历历如在眼前。烁烁的刀光,破空尖啸,匆忙拔剑在手的展昭高声大喝:“我等是宋国使节随扈。使节大人正在觐见贵国皇帝,你等竟敢无礼?”
对方闭口不言,攻势愈加凌厉。片刻只听“啊”的一声痛呼,校尉郭嵩中刀,腰上一条巨大的伤口血如泉涌。严诚一面招架几人的围攻,一面抽空大吼:“展大人莫顾虑我们兄弟,快去救陶大人要紧!”
“。。。郭兄,严兄,对不住了”展昭略一犹豫,随即闪身跳出战团,施展起轻功几个纵跃便闯入禁中,辽国侍卫追赶也是不及。
绕过高大殿堂,来至一处空旷所在,眼前所见令展昭目眦欲裂。殿前的石板地上积着一滩鲜血,犹自袅袅冒着热气;血泊旁横卧着一具尸首,头颅已然不见,但看尸身体态服色,正是陶显章无疑。
“陶,陶大人。。。”三九的寒风陡然灌入心窝,展昭只觉浑身冰冷,手足微微打颤。这时四面八方涌出无数辽兵,挥舞着刀枪扑将上来。展昭明白此时不宜恋战,但身旁便是陶显章身首异处的尸骸,又怎能留与敌人作践?一咬牙弯腰扛起无头尸身,展昭发一声厉吼,剑做万道光龙径直向宫门外冲去,所过之处血肉横飞。
展某无能,未能保护大人周全。。。陶大人,展某至少也要将你的骸骨运返家乡,总胜过横死异乡,孤魂客羁。
身上背着沉重的负担,身前身后全是索命的刀枪,展昭奋起巨阙,仍然只能缓缓而行,渐渐神疲力倦,汗如雨下。忽然前方跳出一人,盔甲峥嵘,手持一杆铁枪兜头砸下。展昭无处闪避,勉力举剑招架,只觉一座大山落在了剑上,顿时真气一滞,喷出一口鲜血跌倒在地。
“萧。。。长锋。。。”展昭认得这人,正是辽国炙手可热的国舅爷,萧皇后之弟,三军兵马大元帅萧长锋。
“杀!”萧长锋冷冷下令,兵士立刻一拥而上。
展昭倒在地下一时动弹不得,只觉眼前一阵阵愈发昏暗,心跳渐渐缓慢下来。砰通,砰通,一声声如击鼓,在耳际轰鸣。
。。。玉堂。。。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展昭仿佛看见那个人向自己奔来,衣袂翻飞,黑发飘舞。耳中隐隐似乎听见有人喊了一声“住手”,然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臣醒来时已是身在牢中,重锁加身,校尉严诚也在不远。后来是严校尉告知臣,郭嵩郭校尉已经殉国了。”
胸前火辣辣地疼,内襟有些濡湿了。展昭额上冒出虚汗,不得不停下先喘喘气。一只手握住了他的肩头,抬眼望去,是白玉堂,俯首深深凝视着他。
展昭微笑,挺了挺背脊,却觉得那手捏着自己肩骨更加用了点力。
“那叫‘住手’留你性命的人恐怕另有目的。”赵祯摸着下巴思索片刻,皱眉问道,“展护卫,叫你归降辽国的便是这人吧?”
“皇上英明,正是此人。而且,此人正是香安皇妃。”
百官再次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片刻庞太师笼着袖子凉凉道:“这位皇妃出身宋国,由她来劝降确是最合适不过了。展护卫,因此你便抗拒不得,顺势而降了吧?”
赵祯眸中一冷,沉声道:“展昭,后来如何,还有严诚又如何,你且从实说来!”
“后来。。。第二天一早香安皇妃便亲自来到牢中,先问严诚肯不肯降,许以高官厚禄。严诚严校尉不为所动,破口大骂,当即。。。被杀。然后她屏退左右,又来问臣。。。”
那日牢中松油火把的烟气似乎还能闻见,展昭皱了皱眉,回想起忽明忽暗的火光下那位华服贵妇,艳丽的面孔上笼罩着令人不寒而栗的阴冷。
“你叫展昭?我听说过你。南侠,御猫。”香安皇妃在牢笼外缓缓踱了两步,柄刺般的视线在牢中那缚于铁链中的男子身上游走几番,“我知道你不会降。”
“知道。。。还问。。。”展昭嘲讽地一笑,从喉咙到胸腹灼痛不已。
“我不用你降,只要你帮我一个忙,一个对宋国有益无害的忙。你不会拒绝,除非。。。”香安皇妃忽然笑了,艳若桃李,却冷若冰霜,“除非你想宋国覆亡,或不想要陶显章的遗骨了。”
展昭瞬间睁大了双眼,手足一挣,浑身的铁链哗啦啦乱响起来。有人在走廊尽头担忧地唤“皇妃”,香安皇妃却不在意地摆摆手,继续说道:“半月前萧长锋派出了大批刺客潜入宋京,过几日十万大军就要出发攻打宋国,太子耶律熊英也将随军。我要你以降将的身份随他们出征,要多立战功,才好为我这举荐人增加荣光。”
展昭冷冷一哼,沉默地等着她往下说。
“但是此战辽国必须要败,并且太子耶律熊英必须要死!”香安皇妃语气森然,“你战后便佯死然后回宋,但这之前,我要你将萧长锋的军队引向败途,还要杀死耶律熊英!若你做的好,我会命人将陶显章的骨灰送回汴梁,如何?”
展昭闭目沉思半晌,微微点头:“展某该谢皇妃给我这个机会。只是不知,你身为辽国皇妃,如此安排有何益处?”
“哼哼!萧皇后势大,她兄弟萧长锋又权倾朝野,若不用一场大败击倒萧长锋,杀掉萧皇后的儿子耶律熊英,我的洪儿如何能即帝位?展昭,一位有着一半宋国血统的辽国皇帝,岂不比好战的萧氏专权更好?”香安皇妃咬牙切齿,忽而目光一软,低声道,“何况,我小小年纪便被迫离乡,这些年虽也享尽荣华,但有怎愿见故国蒙难。。。”
展昭闻言一怔,缓缓垂下了眼帘,郑重说道:“皇妃请放心,展某一身荣辱事小,必能不负皇妃所托。”
松油火把跳动的光焰映在人的脸上,阴影晃动。展昭与香安皇妃隔着牢门对视,两厢默默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