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灭]星月夜》有魚

8、八

　　星野绮罗原本是个坚定的人。

　　因缘际会下被培育师收养、发掘出于剑术上的才能后，便一直为承其衣钵而不懈努力着。
　　即使初次直面鬼时被吓得不轻，甚至后面连着做了数日的噩梦，她最终也还是克服恐惧，重新拾起了剑。
　　猎鬼人的前路艰险万分也好，付出的血汗不为人知也罢，只要能够守住哪怕再多一份的安宁，她和同伴们就可以一直走下去。
　　星野绮罗曾对此深信不疑。

　　而现在，也许是鬼化到底还是影响了她的精神，不久前还嘲笑鬼王连个等级低微实力不济的小朋友都要提防、并表示期待着灶门兄妹的未来的星野绮罗，在接到上弦之六被杀的消息之后，态度却完全改变了。

　　心绪无常的鬼一时没控制住力道，将手中的竹筒捏得粉碎，清水顺着手指淅淅沥沥地滴落在地。

　　“真该杀了那个小鬼的……”

　　善意到恨极的转换，也不过眨眼之间而已。

　　好在她没有等太久，机会便到来了。

　　这一夜，所有的鬼都被召集到了无限城。

　　站在宽阔而空旷的和室之中，星野绮罗默默地收刀入鞘。环视一圈后也再没见到第二个鬼，少女忍不住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鉴于她除了旧上弦之六之外从不与其他鬼交往、又不直接受命于鬼王，平日里甚少会进无限城来，即使来了也都呆在属于上弦之一的区域里，故而对这里并不熟悉，一时有些想不明白现在是什么状况。

　　难不成是老师想召她来，但鸣女投放错了？
　　真是令人困扰啊，她对这里可不熟。而且她又不像其他鬼那样可以共享情报，就算想联系鸣女叫她把自己放回去也毫无办法。

　　就在星野绮罗走投无路、甚至开始思考“在无限城一隅里大喊究竟能不能被鸣女听到”时，上弦之一终于想起了他唯一的弟子。

　　“鬼杀队的队员们现在正在城中生事，你去清理掉，不要让他们去到无限城深处，以免打扰那位大人休整。”

　　“是，老师。”
　　星野绮罗几乎是秒答。

　　她右手按在刀柄上，不疾不徐地沿着回廊前行着。分析了一番黑死牟说的话，心里顿时有了计较。

　　鬼王在休整……他没事休整个什么劲，难道是受伤了？而且还让鬼杀队的人进了相当于是大本营的无限城……这是要决一死战么？
　　虽说察觉到了事态不太美妙，星野绮罗却仍是一副淡淡的模样，仿佛对这可能招致巨变的局势完全不感兴趣。
　　好吧，她承认确实是这样。

　　星野绮罗兴致缺缺地踏上了前去完成老师下发的任务的路。正在此时，一道黑影突然从她背后的角落中窜了出来。

　　“去死吧——”

　　那人挥舞着日轮刀，直取星野绮罗的脖颈。他这一刀用上了自己最大的力量，速度也提到了极致，为的就是一击致命。
　　眼见着奇袭就要成功，他不由得绷紧了神经，连带着那张还算清俊的面孔也狰狞了起来。

　　得手——不，这个手感不对！挥空了！？

　　看似毫无防备的少女宛若脑后生了眼，只轻描淡写地歪了下头便避开了这蓄满了力的一刀。
　　她脚下一转扭过身来，与此同时，手中的刀已出鞘数寸。

　　“暗月……宵之宫。”

　　隐藏在那双绀蓝的眼瞳之下的、未生波澜的星野，成为了他生命的终点。

　　星野绮罗甩去刀身上沾着的血迹，抱怨似的自言自语：
　　“都路过你了，还冲上来找死……真够笨的。托你的福我又要浪费粮食了啊。待会儿肯定还会遇到其他笨蛋，不会单今天一天就要浪费掉几个月的食物吧？你们要怎么赔我啊……”

　　碎碎念忽地停了。

　　等等，鬼杀队究竟派了多少人来，不会是倾巢出动吧？这样的话那小鬼岂不是也会来？！

　　星野绮罗思绪停滞了一瞬，而后猛地疾走起来。

　　这里可是无限城，上弦们坐镇的地方，那种小鬼绝对活不了多久！她必须得尽快找到那家伙。

　　只有那个小鬼，只有他，她一定要亲自送他上路。
　　星野绮罗握紧了刀柄。

　　＊

　　“哈啊……哈……咳咳……”

　　蝴蝶忍控制不住地喘息着。

　　左肺被砍得太深，已经无法继续运作，仅凭右肺是难以支撑她用呼吸法的。何况她方才战斗耗费了不少体力，加之现在失血太多，根本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可她却几乎未能给对方造成伤害。

　　为什么我的手这么小。
　　为什么不能再长高一点。
　　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力气不可以再大点，为什么我砍不断鬼的脖子？！

　　蝴蝶忍想起了蝴蝶香奈惠临终前的欲言又止。

　　对不起，姐姐，对不起，我果然还是输了……

　　她在心底无数次地道歉。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的时候，有谁来到了她面前，
　　蝴蝶忍挣扎着想要抬起头，却牵扯到了横贯前胸的伤口，埋头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不要哭啊。站起来。”

　　——姐姐……我……

　　“……忍？”

　　这是一道让她感到无比熟悉的、久别重逢的声音。
　　与香奈惠春风般温和的嗓音不同，它是清凉的，就像是夏日清澈的溪水，能扫除一切浮躁和不安。
　　勉力想站起来的蝴蝶忍定格在了原地，就连脑海中香奈惠的声音都消失了。

　　直到背后传来上弦之二轻快的脚步声，她才回过神来。

　　“哦～这不是黑死牟阁下家的……”
　　上弦之二摇了摇纯金的扇子，笑得一派天真烂漫。
　　“说起来我们还是初次见面呢。真是个不错的夜晚啊，竟然一下子见到了两位漂亮的小姐，哎呀，这可真是……”

　　“当然，要是能吃到另一位，那就更好了。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呢？”

　　星野绮罗在他含笑的注视下皱起了眉头。

　　在这堪称诡异的氛围中，新的来客打开了院门。

　　“师父！”
　　栗花落香奈乎一眼就看到了受伤的蝴蝶忍，急切地跑了过去。
　　关心则乱的她行至半路才反应过来，站在蝴蝶忍跟前的人并没有穿队服。

　　是鬼！
　　她慌忙地拔刀出鞘。
　　但是对方这个站位……哪里不对劲。
　　正疑惑着，就见身穿月白振袖的少女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栗花落香奈乎好像听到了自己大脑锈住的声音。

　　“绮……罗姐姐……？”

　　“嗯？什么嘛，怎么来得尽是些你认识的人呀，还让不让人家安心吃饭了。”
　　童磨不满地鼓起脸颊。

　　星野绮罗并没有理睬他，只是扫了一眼地上横七竖八堆了足有十数个人的院子，对香奈乎道：
　　“带上忍离开这里吧，她的伤急需治疗。”

　　香奈乎已经走到了星野绮罗身边。
　　虽然她仍然没能完全搞明白现状，但还是听话地蹲下身去，小心翼翼地抱起了浑身是血的蝴蝶忍。
　　她依旧信任着她这个两年多没有见过面的姐姐。哪怕她们如今站在完全不同的立场上。

　　即将离开时，蝴蝶忍突然拽住了星野绮罗的袖子。

　　星野绮罗垂着眼帘，沉默片刻便将对方的手拿开了。

　　“香奈乎赢不过我的，你应该知道。”
　　她平静地说。

　　“你、咳咳……”
　　肺部的血渗进气管里，使得蝴蝶忍喉头发出了咕噜声。她呛咳了几口，心头万般情绪翻滚着，终于还是把原先的话咽了下去。

　　她并不知道害死姐姐的人就在眼前。
　　她甚至连数字都没有，都不算在十二鬼月里，又怎么能赢过上弦之二呢？
　　算了吧，她已经吃过太多苦了。

　　于是蝴蝶忍问道：
　　“是谁？那个时候是谁伤了你？”

　　大概是没想到她会说这个，星野绮罗怔住了。但她很快就回过神来，用眼神示意香奈乎离开。

　　“我不记得了。”

　　少女站在原地，头也不回地自言自语。

　　＊

　　目送两餐饭离开，这实在是有些残忍。
　　不过童磨一向是个看得开的鬼，食物什么时候都有，找个跟他说话的小伙伴可不容易。何况小伙伴还是个美丽的女孩子。

　　心情畅快的童磨忍不住倾诉起来。

　　“没能吃掉刚才这对姐妹实在是有点遗憾，毕竟能让她们跟已故的姐姐再会，这种机会还是很难得的。世上怎么会有我这么善解人意的人，小绮罗觉得呢？”

　　“再会……？”
　　星野绮罗陡然生出一种强烈的、不好的预感，感觉心跳好像都漏了几拍。

　　无知无觉的上弦之二还在面带笑容地叙述着：
　　“哎呀，我看你跟她们认识，还以为你知道呢。就是小忍的姐姐啦。如果小忍也被我杀掉的话，她们肯定能在另一个世界相会的～嗯！绝对会的！”
　　“啊嘞，小绮罗？”
　　童磨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怎么感觉你不太高兴呢？”
　　他眯起了那双彩虹色的眸子。

　　剧烈的耳鸣突然袭来，使得星野绮罗根本没听清楚对方的问题。
　　她睁大了双眼静立着，仿佛整个人被钉在了原地一般。

　　早在两年前她便有所觉悟了。
　　选择了鬼这一方，选择了站在人类的对立面，也就意味着自己会成为杀害某人父母的元凶、或者成为杀害某人兄姐的元凶的共犯。

　　所以她也成为了害死师父的家伙的同伙——这种事情，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可是为什么她却这么生气呢？

　　星野绮罗胸口被怒火灼烧得生疼。等回过神来时，她的手已经按在了刀上。

　　“看来你还是认识她的嘛。”
　　童磨用扇柄抵着下巴，颇感有趣地点了两下。

　　星野绮罗收回摸刀的手，转而抽出了别在后腰的罗伞。

　　“我曾立誓不会再用这把剑。”

　　星野绮罗的声音平静无比，表情也恢复了一开始的漫不经心，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只有额角凸出的青筋，酿出了山雨欲来的空气。
　　她握紧伞柄，缓慢而坚定地拔出了那把两年间从未面世过的日轮刀。

　　“但是，如果是用来杀你的话——相信师父一定会原谅我的吧。”

　　荧荧灯火下，笔直的刀刃呈现出锈一般赭红的色泽，一如她眼底的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