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簪引》一懒众山小

4、客路长

　　天空因空旷而亮得刺眼。金色的沙丘绵延起伏，高耸在无边的沙海上。

　　安然手里握着一只马鞭，独自走在沙漠里，留下一串脚印在身后。

　　看得见的，满眼都是黄沙，看不见的，靴子里、口袋里、…牙齿里、鼻孔里，也到处都是沙！

　　就在几个时辰前，沙漠还是另一番可怕的图景。狂风吹起高高的沙墙，一人一马，就像驾着小舟漂浮在惊涛骇浪上，随时都可能被卷入风沙的漩涡。那匹没见过世面的小黄马，吓得乱跑乱踢，暴躁地把安然甩到地上。安然奋力爬起来，拼命拉住缰绳。可最终马儿还是一声嘶鸣挣脱开来，驮着行李一同消失在乌云般浓厚的风沙里。

　　等到风沙停歇，安然已是身无长物，唯余手中一根长长的马鞭。

　　自打出门以来，安然尽是遇到倒霉事。

　　那日刚翻出院墙，就摔了个大跤，平时翻墙而出不是挺顺溜的吗。紧接着就遇到个陌生男子，一言不合就认定自己偷窃，武功还那么高，差点被他给拎回院里去。还好自己机灵，蒙混了过去。一想到他下手又重又狠，更别提将自己压在身下，就忍不住咬牙切齿。何况就因为他拖延阻拦，害得自己没赶上出城的商队，一个人落了单，一路才这么艰辛。照这个样子，什么时候才能走出沙漠。只盼望能遇上过路的商队，让他们的骆驼带一程就好了。

　　铺满黄沙的客道上一个行人也没有。远远传来马蹄哒哒和车轮滚滚之声，一辆马车从路的尽头驶来。安然喜出望外，朝着马车奔去。可是越想跑快，偏偏越受阻挠，双脚深深浅浅不断陷进软软的沙子里。

　　安然急得又是招手又是喊。好在车子慢了下来。

　　那宽大的马车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车辕上坐着一个穿粗布短打的车夫。车门紧掩，看不见里面坐了多少人。

　　安然告诉车夫，自己的马在沙暴中跑丢了，希望能顺路搭车。

　　驾车的车夫扭头对车内喊了一声：“卓公子。”显然是要听车主人的意见。

　　“进来吧。”车里传出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安然连忙道谢。

　　待车夫将车门打开，门内外的人都愣了一下。

　　车内坐的正是赶路回京的卓珩。从永宁城一路行来，多亏了这辆坚固又防风沙的马车，沙暴中也安然无恙。

　　他一眼认出是谎称崔家姑娘的女子。这回她换了套艳丽的大红色胡服，虽一路经历沙尘，也难掩肌肤胜雪，眉目秀丽。

　　卓珩迅速藏起惊讶和愤怒，换上一副冷淡的脸孔：“你是——崔云浮！”既然她自己撞上门来了，卓珩便不急于拆穿她，好整以暇地看她做戏。

　　安然也很意外，见他唤自己“崔云浮”，愣了一下。又看他摆着一张臭脸，心想毕竟有求于人，想起刚才车夫称他卓公子，便也乐呵呵地打了个招呼道，“卓公子——“才不会呢！”安然摇了摇头，又顿了下“他们习惯了——”

　　卓珩瞟了她一眼：“你出来这么些天，说不定崔府上下正在四处找你，你父母也可能正后悔给你安排的亲事。不如你赶紧回家去。”

　　安然干笑一声：“我这还没到半路呢……”跟你还真是有缘呵。”顺势坐进了车里。

　　卓珩看都不看她一眼：“你这是去哪啊？”

　　安然只当卓珩一贯冷傲，眨眨眼看着他：“我不是去白云镇找我阿嬷嘛？倒霉遇上沙暴，马也跑了，盘缠也没了……”

　　卓珩连眼皮都未抬，也不等她说完，打断道：“你出门这么多天，也不怕家里人担心你吗？”

　　“不会！”安然摇了摇头，又顿了下，“他们向来习惯了——”

　　卓珩瞟了她一眼：“你出来这么些天，你家人怎么可能没发现你离家出走，说不定他们正后悔给你安排的亲事，并到处找你呢。不如你赶紧回家去。”

　　安然干笑两声：“我这还没到半路呢……”

　　话音未落，忽闻车外一阵喧嚣，混杂着一阵马蹄和马叫声。行驶的马车也停了下来。

　　卓珩正要唤车夫，车门忽地被推开，只见一魁梧大汉提刀闯进来。

　　来者不善。那大汉一身日瓦族装束，凶神恶煞说着日瓦语，提刀相向。安然倒是听明白了，是要他们花钱保命。

　　卓珩才不理会他说什么，抬手就是一掌，又一把将他抓住，拽入车内。

　　两人在局促的车厢内开打。

　　安然在旁捏了一把冷汗，倒不是担心卓珩打不过，而是害怕刀剑无眼误伤了自己。

　　日瓦大汉虽身形魁梧，在车内却施展不开。卓珩反而占尽优势，几招下来已将把他制服，又顺势夺过他手里的刀，接着抬脚一踹，将他踢出车外。

　　就在这时，车外嗖嗖飞进来几支冷箭。原来大汉还有同伙。

　　卓珩迅速挥刀将箭矢纷纷扫落在地。

　　可是有一支漏网之箭冲着安然飞了过来。眼见着箭射向自己，安然吓得不知如何闪躲，反而僵在原地，心想这下怕是完了。

　　只见一道黑影，一只大手挡在眼前，箭矢定在了空中。卓珩竟徒手就接住了那支飞箭，又手腕一翻，将它轻松折断。安然这才缓过神来，惊魂未定下身子又往后缩了缩。

　　卓珩眼疾手快把车门关上，只听箭射到门上叮叮当当的声响。

　　“是劫匪！我们遇到劫匪了。”安然焦急地对卓珩道。

　　待车外停止了放箭，卓珩推门而出。安然也把头探出车门，只见外面还有五六个日瓦人，都身形魁梧，骑着马、带着武器、虎视眈眈。又因同伴被卓珩痛揍，不敢轻易上前。

　　其中一个胖劫匪操着不太流利的昱国语对卓珩喊话：“我们是黑狼团。只要钱，不要命。把值钱的东西尽管拿出来，买你们的命！”

　　卓珩只扫了他们一眼，懒洋洋地插着手问：“黑狼团是个什么？”

　　安然听这名字，已是瑟瑟发抖，带着颤音对卓珩说：“天啊，你没听说过黑狼团吗？咦——他们怎么到凉州境内来了？”又忍不住小心翼翼地躲在卓珩身后，探出脑袋打量这几个匪徒——他们都面目凶狠。居中领头那人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从额头正中穿过鼻梁，直抵左唇旁边，十分骇人，更是添了几分凶悍之气。

　　“我们可没有耐心！乖乖值钱的东西留下，就放你们走！”突然注意到卓珩身后女子竟有如花的容貌，淫念顿生，“还有车里那个娘们留下！给我们好好享用。”惹得其他人哈哈大笑着赞同，面上满是□□之色。

　　安然哪里忍得了这样的冒犯，愤怒得烧红了脸，任他是黑狼白狼，也要狠狠的和他们理论一番。还未张口，却听卓珩慢悠悠道了一句：“好啊。”

　　安然难以置信地看着卓珩：“你居然打算把我卖了？虽然我们不熟，但这也太不仗义了吧？”心想，之前看你还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原来也是个贪生怕死之徒，危险时候只顾自己活命。

　　卓珩并不理会她，只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冷笑。

　　安然后背一凉，条件反射地缩回车里，“砰”一声关上车门，胆战心惊地想一会儿该怎样逃命。

　　“她还害羞啦！哈哈——”胖匪徒调笑道，又颐指气使地冲卓珩道，“你可以走啦。”

　　众人又是一番哄笑。

　　卓珩却纹丝不动。

　　“怎么？舍不得了？”胖匪徒拉下了脸，将一只手的手指抹过另一只手中弯刀的刀刃：“你刚刚不是说可以吗？”

　　“我可以答应你们。“怎么？舍不得了？”胖匪徒拉下了脸，将一只手的手指抹过另一只手中弯刀的刀刃：“你刚刚不是说可以吗？”

　　“可以啊。”只听到卓珩不紧不慢吐出几个字：“只要你们打得过我。”

　　“给你生路不走，那就送你去见天神！”胖匪徒恼羞成怒，用日瓦语对着刀疤脸的头领言语几句后，便想上前给卓珩一点教训，却被刀疤脸拦住。

　　那刀疤脸的头领原本面无表情在一旁看热闹，此时面上渐渐浮现出杀气。安然透过门缝，只见他手握弯刀策马冲向卓珩。原来他要自己上。

　　卓珩冷峻的眼神也突然锐利起来，全无惧色挺身迎战。

　　弯刀劈下的瞬间，卓珩仅凭步伐精妙，敏捷地避开刀风，过了几招，就闪身来到他的侧后方，瞅准空隙，将他拽下马。

　　北境人见首领都不是卓珩的对手，勒马逡巡不敢向前。

　　就在这时，那胖劫匪偷偷绕到一边，冲着车里的安然而去。卓珩侧身微旋，手腕轻抖，手里的刀飞出，直插入他的肩膀，胖北境人惨叫出声，躺倒在地。

　　其他人见状，一齐围了上来。卓珩以一敌多，不退反进，先发制人。只见他飞身一跃，向离他最近的匪徒迅猛出拳，直中对方的鼻梁，那人顿时失去行动能力，捂着流血的鼻子满地打滚。其他人未料到卓珩武功如此高强，互相使了个眼色，大吼着向卓珩扑过来。固然对方手中武器舞得飞快，但只有蛮力，毫无章法，在卓珩看来只是一通乱砍，应付得游刃有余。

　　冷不防身后白光一闪，伴着安然的一声“小心！”，胖劫匪从背后偷袭而来。卓珩刚躲开他的弯刀，又见那刀疤脸的首领如疾风一般冲了过来。这次他的刀更加疯狂地砍上来。其他几个匪徒也趁机摆好阵势，将卓珩团团围住，手中的兵器齐齐向他砸来。卓珩原本出手还有所保留，见他们杀气腾腾，招招致命，也不再手下留情。

　　匪徒见卓珩毫无胆怯，反而越战越勇，反而散了士气，溃不成军。半柱香的功夫，原本气势汹汹的匪徒尽皆倒地，有的直挺挺躺在地上，有的微微抽搐着渐没了气息。

　　安然跳出了马车，心中赞叹卓公子功夫如此了得，这几个劫匪合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

　　这时，车底慢悠悠爬出来一个人，原来是车夫。劫匪求财，并未为难车夫，他却吓得第一时间躲到了马车底下，此时仍惊魂未定。

　　安然心想，他还真会找地方躲。卓珩先前忙于应敌，没顾上车夫，此时见他无恙，便吩咐收拾上路。

　　安然四处打量，发现劫匪骑的马里有一匹竟是她跑掉的小黄马，高兴地跑过去抚摸着马背，嘴里念念有词：“马儿啊马儿，我这一路又是喂草料又是喂水的，没亏待你吧？风沙一来你却扔下我就跑了……”

　　马儿似乎已经不认识原主人，把头扭到一边。

　　可惜自己原本放在马背上的包袱却不在了。安然想，既然小黄马落入这伙人手里，自己的包袱必定也在他们身上。

　　这些北境人毕竟已是一具具尸体，安然心中不免忐忑。可是盘缠如果找不回来，这一路山穷水尽，怎么可能赶到白云镇。想到这里，只好把心一横，靠近旁边那个刀疤脸的首领。

　　就在这时，原本纹丝不动的首领一跃而起，吓得安然大叫一声。只见眼前闪过明晃晃的一道，脖颈一凉，是利刃贴近肌肤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