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鸢》沈乐隐

6、杀机

　　一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于这帮孩子而言，他们只不过小憩一会儿的功夫，赵管家又回来了。

　　十三只见赵管家身旁还立着一青衣白发的男子，手执一书卷。一根白玉簪松垮垮地束起他满头白发，腰间别一琳琅玉佩。

　　若说这也并无奇特之处，旻都大街上随意拎出一读书人皆是这般打扮。而这青衣书生却用一块月白色面纱遮住面容，只留一双星眸剑眉凝视众人，举手投足间尽显风华。

　　赵管家对那人俯身，恭敬行礼道，“常先生，这些不听话的小崽子们就劳您多费心了。”

　　那位常先生也回礼笑道，“赵管家言重了。授人诗书礼仪本就是常某分内之事。”

　　护卫们撂下书箱向常先生行礼后，便随着赵管家离去了。

　　偌大的痛阁忽就寂静下来，风流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声响，初秋的晚风吹得孩子们惬意非常。

　　刹那间，倒是映出竹海小童般的水墨丹青之景。

　　那是痛阁少有的闲适时光，是沈南辞与沈九离记忆中屈指可数的美好。

　　常先生静静地瞧着瘫倒一地的孩子们，勾唇一笑，凉风抚过月白面纱，在青丝与面纱间微微显现出他如玉的天人之姿。

　　他的目光拂过十四哭红的双眼时微微皱眉，片刻后淡然地迈下石阶向十四走来。

　　十三下意识挡在十四身前，却被常先生轻轻抚开。

　　他微微摇头，伸手入袖取出一白帕子，轻柔地拭去十四脸上的泪痕。

　　十四呆呆地愣在原地，任常先生温柔地控着她的脸。

　　记忆中闪现出破碎的画面，旧时似是有人也如这般小心翼翼地拭去她脸上的泪痕与脏污。

　　“这么可爱的小脸蛋儿，哭花了就不美了。”常先生开口道。

　　他旋即起身，轻抚衣袖，对着面前的孩子们轻行一礼。

　　“鄙人姓常，单名一个慈字。你们唤我常先生便好，我从此便是你们的老师了，负责教授你们读书习字。打打杀杀的那些事不归我管，但你们不许在我的课堂上失礼犯错。违者后果自负，我绝不轻饶。”

　　孩子们一瞬间不知作何言语，皆如木偶般傻傻地呆愣在地。

　　唯十四捧着常先生方才留下的白帕子微微发愣，傻傻地注视着这位温润如玉的常先生。

　　原本洁白的帕子被十四弄得濡湿脏污，帕子却香味犹存，沁人心脾的木槿香勾回了十四的神志，她连忙随着十三一起向常慈叩首行礼。

　　“十三拜见先生。”

　　“十四拜见先生。”

　　常慈微微点头，余下的孩子也连忙学着他们的动作向常慈行礼。

　　常慈拂袖唤他们起身，“今日你们行过这拜师之礼，便都是我的学生了。为师也没有什么好赠予你们的，便再宽你们一个时辰好好休息吧。一个时辰后我们再开始学习……”

　　今夜注定不会平静，十三在赵管家夜半还出现在痛阁的时候就明白了。

　　他异常平静地安抚好十四，然后满脸淡然地随赵宁川来到了沈璋沐所居之所。

　　满室的荣华未迷少年眼，却让十三背后微微泛着冷汗。

　　他在脑中疯狂回忆起自己白日里的一言一行，越想越觉得胆战心惊。

　　少年未出鞘的杀意是最毒的剑，但凡长着眼睛的活物都能看出来。

　　是他大意了。十三想。只顾着明面上的几双眼睛，却忽视了蛰伏在暗处的魔鬼。

　　十三惊悸过后是出人意料的平静，在赵管家把他领到沈璋沐跟前之时，无需他招呼，十三早就先他一步恭敬跪好，先发制人地给座上宾磕了一个响头。

　　“奴才十三，叩见主子。”

　　沈璋沐不言，抬手让赵管家退下，侧身凝视身边的常慈。

　　入夜的沈府格外寒凉，冻得双腿疼得打颤的十三更是跪坐难安。

　　白日里温柔如玉的常先生此时却静默如鬼魅，只旁若无人地着眼于棋局，无视沈璋沐灼热不善的目光，也毫不在意跪得身体不住颤抖的十三。

　　恍若过了许久，十三方才听见上头一声轻笑。

　　沈璋沐冷不丁一折扇拍在他肩头，嗔怪道，“景鸢啊景鸢，你瞧瞧我，莫不是老糊涂了？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小美人跪在本座跟前，本座方才怎么就没发觉呢？真是老了，老了——”

　　常景鸢闻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言语却恭敬非常，“家主日理万机，一时不觉亦是在所难免。再者，常某并未在跟前发觉什么美人，倒是能与家主对弈一局才知三生有幸。”

　　呸，马屁精。

　　十三愤愤地想。他被沈璋沐看似轻飘飘的一下拍得气力全无，肉身维持着磕头的动作抬都抬不起来。

　　沈璋沐那一下封住了他好几个穴位，座上的常景鸢看得真真的。他微微皱眉，却只句不言。

　　沈璋沐回首挑起常景鸢的下巴，后者一脸云淡风轻地回视，衬得他满脸风情愈发勾人心弦。

　　“哈哈哈，果然还是景鸢的夸奖才真叫人舒坦。”沈璋沐俯身贴近常景鸢，勾着他的耳畔低哑地挑逗，“若景鸢所做之举能同景鸢所说之言一般真情主动，本座才能真正地欢喜呢——”

　　常景鸢不喜这样的姿势，扭头想避开却被沈璋沐牢牢地制住，只得开口告饶，“景鸢生是沈府的人，死亦是沈府的鬼。家主所言实是折煞景鸢了……”

　　他又微微避开了些许，“家主乃沈府之主，景鸢之主，切莫在人前失了威严，还有学生在底下跪着呢——”

　　“是吗？”沈璋沐俯身问道，低头在常景鸢颈间偷了一口美人香，方才心满意足地起身，好整以暇地瞧着快跪成地砖的十三。

　　“你方才说——你叫什么来着？”

　　十三忙再次叩首，“奴才十三，贱命恐污了主子尊耳。”

　　“哦——原来叫十三啊……”沈璋沐低头笑道，突然一脚向十三袭去，“本座还以为你姓阎名王呢！”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十三叫他那一脚踹得撞在墙上，继而倒向青砖，后又猛然咳出一口血来，映得这累累青砖更是骇人。

　　常景鸢惊得猛然坐起，复又垂首坐好。

　　沈璋沐回头笑道，“可是吓着景鸢了？”

　　“景鸢不敢。”

　　沈璋沐拎鸡仔似的拎起瘫倒在地的十三，如沐春风地问道，“你可知自己错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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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避免误会还是解释一下。常先生姓常名慈字景鸢。|??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