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鸢》沈乐隐

3、月夜

　　没人能在那样的目光下无所动容。十四也不例外。

　　她没有说话，只呆呆地盯着十三看。

　　十三看着手里带着血污灰尘的扁塌馒头，以为十四嫌弃不想吃。

　　他垂首悉心拍去白面馒头上的灰尘，然后小心翼翼地塞进了十四的手里。

　　另一边孩子们的打斗还在继续，人多饭少下的竞争是必然的结局，这是沈府教给他们的第一课，也是沈南辞学到的第一课。

　　——要想保护十四，除了强大起来别无选择。

　　十四却什么都听不见了，都听不见了，同伴们的扭打嘶吼，老乞丐耳提面命的叮嘱，三宝的微笑与约定……

　　十四全都听不见了。离客皆过客，归人已黄泉。

　　如果说这浮世万般皆有命数，那么沈南辞从此刻起就注定是她沈九离命定的劫数。

　　沈府的月光很亮，刮过窗边的秋风很凉，冻得破衣破裤的孩子们瑟瑟发抖。

　　孩子们的打斗很吵很烦，十三手里的馒头却很香。

　　可这一切十四全都感受不到了，这喧嚣污浊的一切此刻就宛如一幅无关紧要的黑白画卷。这浮世万千唯有十三才是她眼中唯一的色彩。

　　十三就那样静静地立于月光下，栖息于十四的眸中，让她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装不下了。

　　她直愣愣地扑进十三的怀里，晶莹的泪珠划过她脏污小脸，露出白皙的肌肤，最终滴落于十三同样脏污的衣物上。

　　十三也愣住了，铺天盖地的一切他也什么都感受不到了，惟有怀里温香软玉的十四在抱着他不住地哭泣颤抖。

　　朦胧间他好似听见十四的小声啜泣，“十三，我今后只有你了——”

　　管家穿过沈府复杂的小径，走至竹林深处的小径后立于一门前。他轻叩门三下后，才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

　　门内布局精心奢华，玉珠随意地点缀于青瓷缸底，几尾游鱼安然地栖息于缸中，博古架上随意凌乱地摆放着各色书画瓷器，若是细细观赏便能发现其皆出于名师大家之手，随便扔一件去典当行那都是价值连城的。

　　方才在孩子面前还趾高气昂的赵管家，此刻却低头如走狗。他半弯下身子目不斜视地盯着地上的瓷砖，扶起梁上悬着的珠帘，行至内室后虔诚跪下。

　　内室并未有何特别之处，除了与外头风格一致的奢华，便是只多了一玉床，一棋桌而已。

　　沈璋沐坐于桌前，左手优雅地搭于身旁的棋盒中，腰身妩媚地依于桌边，右手执一黑子，衬得那玉手更是白皙纤细指节分明。

　　赵管家叩首禀告，“主子，都安顿好了。”

　　沈璋沐没理，目光只落于棋盘上，蹙眉思索片刻后将黑子请扔于白子群中，堪堪阻挡了白子的去路。

　　“无趣。”沈璋沐说。

　　赵管家闻言一抖，未敢答话。

　　沈璋沐拎起一旁展开的折扇，扇面上用朱笔挥写的‘杀’字在烛光下格外刺目。他手持折扇遮于身前，立于眉宇之下，映得一双含情眼更是妩媚三分。

　　官服松松垮垮地着于沈璋沐的身上，布料与身体的交融勾勒出沈璋沐精瘦有力的身形，隐隐可见他裹在衣物下的玉足，一路顺着烛火蜿蜒至大腿。

　　赵管家眼前之景明明是一副勾魂夺魄的美人图，可他却未敢抬头观赏，只一味地垂首跪于桌前，静候眼前之人的命令。

　　“小赵啊——”，沈璋沐唤道，“这批的孩子如何？”

　　赵管家又是一抖，“奴才不知，但瞧着柴房打斗的动静，想来不会让主子觉得无趣……”

　　“哦——是吗？”沈璋沐展扇遮住唇边的三分笑意，“听起来勉强可以。”

　　“留下了几个？”他抚脸又问道。

　　“三十六个，身形气色皆可。”

　　沈璋沐将折扇拍于手心，一下一下地拍打着。那声音听着赵管家心慌却未敢说话，生怕触了这笑面阎王的霉头。

　　“三十六个啊——”笑面阎王沈璋沐说，“不错了，五十九个孩子能在你们的手下活下来三十六个，想必也是可以的。”

　　他又笑了。“来日，想必不会令本座觉得无趣……”

　　烛火摇曳，照出了扇面下的美人脸，却映出了青石板上恶魔般的身影。

　　——丑时的月亮还是好圆。十三想。

　　月华轻抚过靠于柴房墙边的十三，十三怀里躺着盖着干草安然入睡的十四。

　　哄十四睡觉不是件容易事，十三想。任务难度堪比哄十四吃馒头。

　　十三从没想过哄十四吃馒头比为十四抢馒头还要艰难。那个有点傻气的十四说什么也不肯吃十三拼死才抢来的卖相不佳的馒头，要死要活地只让十三自己吃。

　　十三好容易才说服她，从自己只吃一小片到吃一大半，直到看着自己将半个馒头咽下肚子，十四才笑着吃完剩下的馒头。

　　在这期间十三也没闲着，趁十四吃馒头的空档解决了五六个没抢到馒头上前来抢的小孩。

　　许是白日里发生的事情刺激到了十四，一向嗜睡的十四今夜却格外亢奋，扯着十三躺在干草堆上侃天侃地。

　　从明日能吃什么都能扯到十三将来会娶什么样的媳妇，十三听着是满心无奈却又略感欣慰。

　　——幸好，他的十四安然无恙。

　　最后的最后，十四困得眼皮直打架，还不忘扯着十三的袖子喃喃道，“十三，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不会忘了我——”

　　十三本来也有些困意，瞬间被这句话砸醒。

　　十四是真困了，说完就靠在十三的手臂上沉沉睡去，梦中也时不时咂咂嘴巴。

　　——许是梦见什么好吃的了？十三想。

　　十三的嘴角还没因此上扬多久，猛然想起十四方才的话后又沉沉垂下。

　　他抬手轻抚十四沉睡的容颜，指尖一路从十四的额角划至眼睛，鼻尖，直至落于十四的唇部后方才停下。

　　十四的唇此刻并不好看。少女因饮食不律的唇部很干涩，还微微有些开裂和起皮。

　　但十三还是留恋地抚摸着，目光专注得好似这并不是什么干涩起皮的嘴唇，而是一件什么了不得的稀世珍宝。

　　他起身轻吻十四有些脏污的额头，虔诚地在她耳畔说道，“十四，就算有一天我死了，我也会让你好好活下去——”

　　十四在睡梦里不自觉的呢喃，似是回应，又似是呓语。

　　十三笑笑，拢好十四怀里的干草后拥着十四沉沉睡去。

　　窗外月华如练，风月无边，这是沈南辞与沈九离在沈府度过的第一个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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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友情提示一下，沈南辞比沈九离年纪大一点，所以为了怕弄混，年纪略大的沈南辞此刻是十三，沈九离是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