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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后会有时五 ...

  •   那一问如晴日霹雳,猝不及防地落在了她的心上。
      沉闷雷声化为阵阵地动,摧枯拉朽之势涤荡心湖,令她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若若本能地后退了一步,她咬住嘴唇,仿佛逃避般地垂下了目光。良久,她像是下定了决心,重新抬头,看向那双深沉如此夜的眼睛。
      纵然沉沉无光,仍有点点星火若隐若现,顽固地不肯彻底熄灭。
      “燕家哥哥,是你么?”若若低声说,如雾气散尽,十年的光阴在对视中雪融烟逝,这个瞬间,少年的脸与男人的脸在她眼中重合了。是了,那一日门前对峙之时,她便有心有所感,她一直思念的少年还活着。
      她从未放弃这个念头,只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春秋相替,江水来去,这份思念已被深深地压在心底。
      但总会有相见之日的,就像那些久别重逢,破镜重圆的话本中写的一样。
      “……”燕小乙没有回答,他低头凝视着火光,似是不想看见她的脸,“若若小姐既然还记得,那便不用我多说了。”
      屠村惨祸,一夜之间家破人亡的悲剧,他已不愿再提起了。
      他也不知,对她提起这件事,自己到底想要得到什么呢?
      他并非迁怒于她,也并非要让她对他心生愧疚,他只是想要告诉她,自己还活着。
      如果她还记得自己的话,如果她还对自己有一丝一毫的挂念。
      那么,就足够了。
      “那之后……是长公主救了你么?”若若曾听哥哥谈及朝堂之事时提过,宫中的大内侍卫统领燕小乙是长公主的心腹,他是被长公主捡回来培养的孤儿,被长公主所救,受了长公主偌大的恩情,可谓忠心不二。
      范闲提起此事时一味冷笑,并未多说什么,而若若只觉得被一个表面美艳可怜,内心却狠毒可怕的女人救了,或许未必是什么好事。但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那时候闲聊时漫不经心地提到的孤儿,居然就是她心心念念了十年的那个少年。
      “是。”燕小乙说的很慢,但语调便如他持弓的手,坚硬如铁铸,没有半分动摇,“我欠长公主大恩,不得不报。”

      他只是说了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并未夹杂任何情绪,却令若若狂跳不止的心突然平静下来,那些激动、狂喜与积攒了十年的委屈骤然冷却了,如退潮般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地斑驳印痕,累累伤疤。
      她曾经偷偷想过他们再会的情景,用笔在纸上描描画画,她原想自己应该会哭的,会扑倒他怀里不管不顾地大哭一场,而他会对她说那句,她记了很多年的话:“小姑娘还是要多笑笑,哭多难看。”
      而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她只是同样平淡地说道:“这样啊。”
      他依然不愿看她,她看着他落在地上的影子,扬起脸,她做好决定了,即便后果是脑洞很大的她也无法预见的,但她仍是毅然决然地做出了选择,就像那一日她拦在范闲房门之前一样,纵然心里害怕,也没有丝毫退缩。
      她再度开口,每个字都说的清清朗朗,她的嗓音里有一股执拗的力量,即便是令寒意充盈天地的戾风呼啸,也无法压倒那柔弱的身体中所蕴藏的坚不可摧的意志。
      “明日,我就和你一起回信阳。”
      这是她欠他的,除此之外,她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燕小乙没有回答,他静静地坐在篝火之前,如同溶入夜色的鬼魂,只有风吹动火焰,拨乱了他的影子。
      若若忽然觉得很疲倦,那些支撑着她走到现在的勇气和执著倏然消散,若在平时,她本该躲在被子里哭泣一场,可现在对着燕小乙,她纵然眼圈红了,也倔强地不肯掉一滴眼泪。
      哥哥肯定会生气的吧,但这也是我的决定。
      风飒飒地掠过,她有些冷了。
      她不知自己在等什么,或许是因为一丝无法放弃的执念,她站在原地,等了很久。
      当她终于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她又听见了燕小乙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冷漠,但在那平静水面下,潜伏着深深的困惑和痛苦。
      “我还有一事不解,不知若若小姐可否告诉我,”燕小乙顿了一顿,背后的手紧握成拳,“那一日追杀你的到底是什么人?”

      敢在山路之上追杀京都重臣范家嫡女的贼寇,仅仅是见财起意的普通山贼而已吗?
      这个问题范建与陈萍萍心中早有答案,他们甚至不需要刻意提起此事,只是在会面的时候对视一眼,心头或存的少许疑惑便也烟消云散。
      但这种事不需要告诉经历了一场大难,还失去了珍视的人,年仅十岁的若若。
      燕小乙曾经怀疑过为何官宦人家的小姐与身份高贵的长公主突然出现在离城郊外,这两位可称为贵人,本该是完全不可能身处如此偏僻的野外。而十年前,她们两人一前一后地出现在他面前,中间仅隔了半个月。
      如果那位官家小姐是因为被追杀,不得已而偏离了路线逃入深山,那么打着游山玩水名头而来的长公主呢?
      他从小在山上长大,从未见过有城里人来此游玩,更不要说本该远在数百里之外的京都皇家。
      而且,为什么就那么巧,正好在他独力难支,奄奄一息的时刻出现?
      他本不该怀疑自己的救命恩人,但是屠村灭门之仇太深太重,不由得他不留有几分疑虑。
      这几年长公主一直留在京都,见不得光的鉴察院也有部分处于她的手段之下,纵然他是大内侍卫统领,只不过是有名无权的侍卫头子罢了。他虽然存了心思,却无处可查。
      而现在,他已是被通缉的叛国凶犯,除非长公主荫庇之下,他已无处可去。
      他有预感,自己不会活得太久了。
      而这时对若若提出的问题,其实已是他最后一次的挣扎。
      他并没有抱着一定要得到什么回答的期望,他只是在若若面前,在那双清澈的眼睛的注视下,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
      可是若若没有回答他,她的呼吸有些急促,似乎在使劲思考着什么,想了一会还抬起手,轻轻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原本胸口沉闷到快要喘不过气的燕小乙,听着小姑娘在他背后的一举一动,忽然心弦一松,淡淡地笑了。
      这样严肃的事情,她一个小姑娘不知道也很正常。
      无所谓了,原本在十年前就该殒命之人,苟活至今,也是无益。

      幸好,在身死之前,还能了却一桩遗憾。
      幸好,我还能再见你一面。

      心念既定,他站起身,收拢了之前收集的柴火,往火堆中添了两块木柴让火焰烧得更旺一些,胸口旧伤又隐隐有发作之态,他只当无知无觉。
      “如果不知道也无妨,”他并未失望,声音也不自觉地温和了几分,“夜深了,若若小姐该休息了。”
      结束对话的暗示太过明显,还未想得明白的小姑娘犹犹豫豫地开口了,气势也不如之前那么强有力,而是弱弱的,就像她的名字曾经被他误解的那样。
      她努力地想要回答他的问题,想要告知他所求的真相,想要从虚伪的恩义铸成的牢笼中拯救他。
      “我并不知晓,兄长和父亲并没有告诉过我。”若若低声说,但她很快又着急地补充道,“但我曾经拜托兄长为我查过此事,兄长答应了一定为我查清真相!他虽然还没有将结果告知于我,但曾经提过,长公主是极心狠之人,笼络下属之手段,令人不忍卒视。我觉得兄长或许知道此事,我会为你问他!”
      她说的太快,说完才想起自己已经答应了和燕小乙去见长公主,这话听起来倒像是在引诱燕小乙放了自己,又想起为何自己会拜托兄长调查燕小乙的事情,小脸不禁一红。
      但燕小乙只是叹息般地道:“范闲未死之事,若若小姐这便告诉了我,未免太不谨慎。”
      “啊……我……”被他点醒才发现自己的失误,若若心中极是懊恼。
      “不过若若小姐乃范府嫡女,千金之躯,此刻孤身前往北齐边境,若非为了见明面已死的范闲,此举所为,燕某便真的猜不出了。”若若纠结的模样十分可爱,燕小乙心中微动,脸上仍是毫无波澜。
      见若若眉头紧皱,捂住了嘴,以行动表示绝对不再和他说话,他不禁目光微黯,她仍然以为他会为了长公主,将她带回信阳吗?
      在她心里,难道他就真的只是个为了报恩毫无底线的走狗么?
      他从来没有这么说过。
      而她却不愿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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