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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后会有时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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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若若醒过来时有些茫然,昏迷前剧烈的冲击令她思绪混乱,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处。
她重新闭上眼,定了定神,再睁开时先看见了崎岖不平的岩壁,背部传来的疼痛感令她察觉到自己似乎正躺在石头上,她挣扎着坐起身,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不大的山洞中,外衣盖在身上,衣袖沾着几根枯萎的茅蒿,看来自己倒也不是直接被安置在地上,铺了一些拾来的茅草,勉强充作垫子。
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现在显然已经天黑,但山洞中并不寒冷,不远处生着一丛火,洞内半边被火光照亮,半边则沉在阴影之中。
范若若注视着熊熊燃烧的火焰,脑中飞快地整理了之前发生的一切。她在逃避燕小乙的追捕时一脚踏空,从陡坡跌落,摔进了水里。她那时以为自己会死,连挣扎的力气都失去了,但有人救了她,现在更是将她安置在了这里。
她的眼神渐渐黯淡了下来,她还记得在昏迷之前感受到有人抓住了自己的手,那时她心中一阵欣喜,她以为是她想念的那个人终于回来了。但是现在她神志清醒,很清楚那时候附近只有她和燕小乙两个人,能够及时下水救她的,就只能是燕小乙了。
现在燕小乙并不在这里,但他也绝不会将她这个猎物就这么独自留在山洞里,最大的可能就是正在洞外守着。以他的耳力,恐怕已经知道自己醒了,既然如此,与其在这里等待,不如自己直接出去见他。
范若若心念既定,将外衣重新穿上,她里衣依然穿得整整齐齐,知道是因为自己全身湿透,对方将她的外衣除下烘干,并未做什么出格之举,但脸颊仍是不由自主地涌起红晕。
纵然是救了她一命,她对燕小乙的印象也没有好转半分,她并不理解,燕小乙原本是堂堂的大内侍卫统领,为何要为那个长公主死心塌地,做出许多恶事来?不过这世上原本便有许多她无法理解的事情,就像话本中的反派,作为男女主角奔向幸福美满大好生活道路上的一点必然被克服的障碍,他们究竟遭遇了什么,又做了什么抉择,最后才变成了反派,是读者没有兴趣,而作者也不屑浪费篇幅去仔细描写的。
范若若朝洞外走去,她的腿还有些酸软,步履虚浮,但扶着岩壁缓缓而行,总算是没有摔倒,成功走完了这数丈的距离。
洞外天色已经彻底黑透,她草草投过一瞥,寥寥数点星子,仿佛黑色湖水中浮动的萤火。
洞口处生着一丛篝火,燕小乙背对着她,正坐在那里。
范若若只看了他一眼,话还未说出口,便卡在了那里,她有些惊慌地伸手捂住了眼睛,急忙背过身去。
燕小乙上身没有穿衣服,虽然只是匆匆一眼,她也看清了男人宽阔的后背和削窄紧实的腰。只是线条漂亮的肌肉上盘踞着虬结的伤疤,纵横交错,显然曾经受过了不少次伤。
她的脸刷地红了,不禁小声嘟囔道,这可不是我要看的啊。
燕小乙没有理会她的失态,将纱布重新裹好,边境一战在他胸前留下的伤口还未好全,一路长途奔袭下还遇到了几波与他过不去的拦截,不像是对长公主不利,倒像是冲着他个人来的。虽然没有拦住他,还是在他身上留下了几处轻伤,但并不严重,只是胸口处未痊愈的伤口再度破裂,鲜血长流,比一开始竟然没好到哪里去。他不想令同行之人知晓,便寻了无人处自己做了简易处理。而方才为了救落水的范若若他也跳进了水里,他能感受到之前留下的隐患已有恶化的趋势,不过此刻身处深山老林,也无法可想,只能清洗了创口重新包扎起来,剩下的,就靠他自己的自愈力了。
听见若若在他背后的嘟囔,他不禁心里好笑,将上衣穿好,轻甲依然搭在一旁,道:“若若小姐醒了?”
听见他的明知故问,但好歹没提刚刚的尴尬,若若默默松了口气,转过身来看他。
见他仍是背对着她,方才一幕又浮现在眼前,一阵脸热后她索性闭上了眼睛,昂首道:“若若谢过燕统领搭救之恩。”
她见他次数极少,习惯之下,燕统领的称呼又脱口而出。
燕小乙也不再纠正她,只是道:“原本我就是受命带你回去,于情于理,我都不会放任你淹死。”
连举手之劳这种客套话都不会说,张口闭口就是长公主的任务,若若心中一阵愠怒,方才那么点被救了的别扭的感激被浇灭得彻底,不知为何她就是很生气,便道:“于理而言,确实如此。只是不知,‘于情’一词,‘情’从何来?”
“……”她原本不过是争一句口舌之快,可出她意外,燕小乙沉默了一阵,道,“若若小姐觉得没有,那或许是燕某误会了。”
“?”若若不明白燕小乙在说什么,但她本能地觉得他说的不对,便反驳道,“若无来由,何来误会?可是若若做了什么错事,才令燕统领有此误解?”
燕小乙听她终于开始施展从范闲处学来的胡搅蛮缠之术,但这次他并没有打断她的意思,反而顺着她的话头说了下去:“是吗,那么若若小姐不妨猜上一猜。”
若若这时突然反应过来,她的问题好像不太对,燕小乙和她本来就没什么交情,于情于理也不过是顺口而言,但她揪着这句不放,听起来就像是讽刺燕小乙对她有非分之想。不过燕小乙居然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反而要她自己猜,这又代表了什么可怕的暗示?
月上中天,深山之中,孤男寡女幕天席地,此情此景,看惯小说话本的若若小姑娘大脑洞又开始运作了。
耳边仿佛一道霹雳乍响,她忽然想到一件可怕的事情,无论是话本里,或是哥哥以前和她讲过的故事里都曾经出现过的,男人救起溺水的女子之后,就会顺理成章发生的事情。
纵然哥哥还特意正经地与她强调过,那不过是被称为“人工呼吸”的一种急救措施,除了嘴唇会碰到一起之外和吻完全不是一个东西。
但是小姑娘的思想终究没有那么开放和前卫,总之她不敢想象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可能性,而一旁惊讶若若脸蛋酡红,识趣地不敢再逗妹妹的范闲也不得不承认,即便是现代社会,人工呼吸也往往是言情故事中男女主感情的突飞猛进的一个绝妙助推器。
而此时此刻,她瞪大了眼睛,捂住了嘴唇,呼吸急促到连话也说不利索了,一连说了几个你字,剩下的支支吾吾在齿间咬了又咬,终究只吐出几个含糊不清的发音。
燕小乙站起身来,他走到若若面前,低头看她,背着火光,若若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的眼睛,在阴影中深沉又寒冷,泛着森然的光芒,就像故事里深山之中狼的眼睛,正紧盯着从它面前走过的戴着红色帽子的小女孩。
“若若小姐想起来了吗?”燕小乙注视着若若的眼睛,他压抑着心里古怪的情绪,不让它们在这个时刻突然涌出,仿佛强行堵住了一道快要决口的长堤,他没有余裕去思考会发生什么,他只是静静看着她。而若若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瞪着他,眼圈看起来又要红了。
“我……”燕小乙想要对她解释,可是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他终于再见到她了,可是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当年发生的那些事,对她而言又算得了什么呢?
“不。”若若突然摇了摇头,好像在剧烈的心理斗争之后说服了自己,道,“如果真的做了,你会主动说明的。”说完之后她长长地舒了口气。
原来如此,她想的事情与自己所想的完全不是同一件,燕小乙意外地并没有失望,他语气平静道,“虽然不知若若小姐指的什么,但自河中救起若若小姐,燕某并未行任何逾矩之事。”或许将湿透的外衣解下烘干也算,但他已不愿细究了。
他重新在火堆旁坐下,拨了拨柴火,令火势再次旺了起来,火焰明亮,却在他脸上留下沉重的阴影,“没有其他事的话,若若小姐去休息吧,燕某自会在洞外守着。”
但是若若并没有走,相反的,她走到了燕小乙面前,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有别的话想对我说,对不对?”
说着她又补了一句加强自己的说服气势:“不要骗我,我可没那么容易被骗的。”
是吗?她真的想知道吗?即便她心中早已忘了十年前的相识,可如果永远埋在心里不说出来,自己真的甘心吗?
若若蹲了下来,为了对上燕小乙的视线,她只能放低自己,而她的腿还麻着,这样做很有些吃力,她皱着脸,盯着燕小乙的目光中全是探究和好奇。
燕小乙笑了笑,将凌厉敌意全部收敛起来,除了冷笑和讥讽,他之前从未在若若面前普通地笑过,若若不禁微微一怔。
只是他的笑容有苦涩之意,他缓缓开口,竟连嗓音也有一丝不稳:“十年已过,先前约定之事,不知若若小姐可还记得?”
天地安静,秋风瑟瑟,枯叶已快落尽,但此刻仍有一片飘落在他面前,一点褐斑,宛若斑驳血痕。
见若若眼带迷茫,他自嘲地摇摇头,声音不由自主地变得更轻,仿佛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若若小姐,可曾回去过当初的小山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