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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六章、一段途(中部完) ...
第十六章、一段途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烟水深处,数丈宽的江面陡然变窄,两岸山石高高耸立,一派的嶙峋峥嵘,间或点缀清湍古柏,远观如诗似画,美不胜收。而三艘黑船行驶在这峡谷之间,便如漂浮在水面上的小小落叶一般。
李寒空伸手遥指前方,说道:“前面便是南津关,过了才算真正到西陵峡。”
江水转了个弯,一侧现出个缓滩来,滩边泊着好些逆水而上的船只,船头缚上纤杆后,再由纤夫拉着走。而李寒空只站立船头,双手稳稳掌住船舵,笔直地朝前而行,竟没有半分靠岸拖纤的意思。
云天青将脚上短靴登掉,赤足站在甲板上,眼见水势渐急,船行越来越慢,他虽知李寒空在长江水域横行多年,必有对策,却仍忍不住奇道:“这南津关自古被称做‘鬼门关’,莫非你不用拖纤,也能逆流而上?”
李寒空冲他一扬眉:“我当然有办法。过得鬼门关,死而复生,那才是人生一大快事。”
云天青听了哈哈大笑:“好,看你的本事吧。”
二人对谈之际,船已渐入峡谷,身周云绕雾封,头顶山石遮蔽,只留细细地一线晴空。深谷中水流湍急,势逾奔马,滔天的白浪喷倾柱泻,三艘黑船未缚上纤绳,被水一冲,登时急退丈许,眼看要撞在一起时,船身忽然猛的一震,竟在江心中稳稳定住了。
青霄玉三人心中一阵诧异,回身望时,只见左右船舷上各站立了一排水手,手持长篙,牢牢撑住江底泥石,阻住了退势。那长篙在水光映照之下发出一片乌油油的沉光,并非是惯常所见的竹篙,反倒像是精铁所制。
此时江水奔涌,有如雷霆,偌大三艘船在浪涛中显得异常渺小,似是随时随地会被卷得无影无踪,虽有铁篙阻住,船身却还是上下颠簸的几欲分崩离析。猛地一个怒浪打来,直拍上甲板,众人全身上下顿时被淋得尽湿。李寒空伸袖一抹脸,扯开嗓子大喊一声:“你们几个怕不怕?”
三人异口同声答道:“有什么可怕?”
李寒空笑道:“好!”手一挥,身后水手一齐将铁篙猛力向后一点,船身竟逆着水流滑了数尺,力道将竭时,众人又将篙在水底一撑,船复向前行去,如此交错往复,配合极是默契。
轻舟行得极快,霎时与无数船只交错而过。
再向前行,水道更狭,两侧山崖之间,窄窄栈道蜿蜒而上,经年累月,山壁上已被纤绳磨出深深的印迹。一队队纤夫拖着沉重船只艰难前行,各个骨瘦如柴,面有菜色,常年风吹日晒,皮肤与古铜岩石无异。行到湍急之处,众纤夫口中大声吆喝,喊号之声响彻数里长谷,绵绵不绝,直欲盖过隆隆水声,气势夺人之余,又饱含着深深的凄凉,直听得人几欲泪下。
云天青等人见了,心中皆是一阵沉重。正在默然之际,旁边忽然逆水行过来一艘乌蓬船,船身看起来不大,却吃水极深,舱中似是放了什么极沉重的货物,直将船头的纤杆坠成个弧形,纤夫每拖一步,便发出咯吱咯吱地刺耳响声。
李寒空一眼瞧见,便知情形不妙,皱眉道:“这船太沉,恐怕——”
一语未毕,那船的舱门忽然哗啦一声响,从里面走出个人来,约有四十岁年纪,富商模样,肥头大耳,身形矮胖,身形圆滚滚的像个冬瓜一般,刚上得甲板,船头便微微向下一沉。只听他高声喊道:“我花了银子雇人,可不是让你们躺着睡觉的!再不快走,误了我的事,你们一文钱也别想捞到!”
几名纤夫一路行来,早累得筋疲力尽,汗如雨下,然而听了这话,又不得不奋力抬起步子向前行,身躯弯成一张弓也似的,额头几乎贴在地上。可那冬瓜犹嫌船行太慢,不住地催促,只把纤夫当做牛马来使唤。
玄霄常年在山上清修,从未见过此等情形,心下极是不忿,不由得冷哼一声,此时两艘船离得极近,那冬瓜听得分明,立刻怒目向他瞪去:“我教训我的人,与你有什么相干?”
云天青趴在甲板上,轻轻一拉玄霄的袖子,随即冲那冬瓜道:“哎,我教你个办法,包管让这船走得快。”
那人听了一呆,暂且压下怒火,将信将疑问道:“什么方法?”
“我踹你下水,这船铁定轻上一大半。”
这话一出,一船的水手立时全哄笑起来,圆冬瓜听着极是刺耳,勃然大怒,喝道:“臭小子,竟敢戏弄本大爷!”一边骂着,一边随手抄起甲板上一杆木桨,几步跨上前,隔船便砸。然而方抬起双臂,便闻一连串的刺耳响动,船身剧烈摇摆起来。云天青倒抽一口冷气,方呼了一声“不好!”,那船头的纤杆已不堪重负,砰地一声断成两截,木屑与断绳一阵飞扬。栈道上的纤夫冷不防手中一空,全向前俯趴下去,大声惊呼起来。那船在江心里打了几个旋,随即尾前首后的急急向下游冲去。霎时间,山谷中水声、人声响成一片,情势乱成一团。
紧急关头不容多加考虑,青霄玉三人身随意动,心中默念仙诀,仗剑纵身而起,三道剑光齐齐划破长空,迎着那船疾驰而去。
李寒空亦大喊一声:“快追!”众水手铁篙几点,黑船在江中掉转了个方向,也跟着顺流而下。
此时谷中来往船只甚多,那乌蓬船被汹涌波涛载着,有如断线纸鸢似地向下急驰,全然无法把持住方向,眼看便要与迎面而来的船只撞上,而那圆冬瓜早一跤坐倒在地,全然没了主意。云天青身法最是迅捷,风摩电驰般迎头追上,回身一剑猛刺,剑尖深入船身,泛起一圈青蓝的灵光,剑身顿时弯成个半弧,啪地一声脆响过后,承影剑受不住那巨力冲击,竟从中折断了。而那船终于被推得向一边偏了过去,与对面船只堪堪擦身而过,免去撞毁之祸。
如此缓得一缓,玄霄与夙玉已然赶了上来,与云天青并排凝立于船前,目视前方,双掌平伸,一同催动五灵仙法。一道透亮的光壁渐渐自三人掌间升起,映得三双眼眸如星光般熠熠生辉,那光壁越扩越大,终于慢慢阻住了那船的退势。
须臾,只听喀啦啦一阵金铁相碰之声乱响,数条沉重铁索自四面甩来,前端的勾镰重重砸进船弦,稳稳勾住了船身,原来是李寒空的船赶到了。
三人松了口气,这才撤掌收势,而脚下忽然一阵摇晃,船身竟裂开几道缝隙来。那乌蓬船本就由木板所制,载了极沉的货物,又经了几次撞击拉扯,船身龙骨早被震得酥烂了。江水漫得极快,即刻灌至脚面,三人不及多想,一把扯了那圆冬瓜也似地富商腾跃而起,双足方离开甲板,身后的乌蓬船已分崩离析,船中各种货物散落开来,顺着水流向下漂去。
那时深谷中江风凛冽,吹得三人长发与衣袂一阵猎猎鼓动,仙姿缥缈,神采飞扬。
这一连串的变故,不过转瞬的功夫,却足够人由死到生走上一遭。
直到此刻,来往的众梢公、乘客、纤夫等才回过神来,一时全叫起好来,喝彩声有如雷鸣,响彻谷中。中间还夹杂了那圆冬瓜悲痛欲绝的大叫:“哎哟我的货啊,这被水冲走了——”
夙玉瞥了他一眼,眉目之间含着两分捉弄的笑意,临近李寒空的黑船,笑盈盈冲身边二人道:“玄霄,天青,咱们一齐放手。”三人心意相同,果然将手一起松开,那圆冬瓜立刻直直落到甲板上,险些将肥臀摔作八瓣,更是如杀猪一般嚎叫起来。
云天青忍不住在半空里哈哈大笑。那江上拖纤摆渡的多是穷苦人家,常年被欺压惯了,难得扬眉吐气一次,心中甚是舒畅,又哄然喝起好来。当中有不少人认出李寒空船上所挂的锦帆,情不自禁喊出声来:“是锦帆大侠!是锦帆大侠!”
夙玉轻飘飘落至甲板上,刷地拔出望舒剑来,在他面前挥来挥去,叱道:“快把你身上的银钱都拿出来!”
圆冬瓜一张脸皱成苦瓜也似地,眼见那寒气森森的冷蓝剑锋在自己面前架着,早吓得肝胆俱裂,乖乖从腰间掏出个绣金钱袋来,沉甸甸地像是装了不少银钱。
李寒空在旁瞧见这情形,不由得失笑:“你们几个,做起强盗来倒比我还像几分。”
云天青一把将钱袋抢过,粗粗看了一眼,便抛给李寒空。李寒空随即吩咐水手放下一叶小舢板来,由两人划至岸边栈道,将银钱分给了众纤夫。
那圆冬瓜失了货物,又被劫了银钱,倒霉至此,欲哭无泪,他只顾为丢了身外之物而悲痛,却浑然忘记自己能在这鬼门关获救,已是运气极佳了,只拍地大嚎:“光天化日之下劫人钱财,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
李寒空道:“你爷爷我是强盗祖宗,白白送上门的肥羊,为什么不劫?再敢乱喊乱叫,就把你扔水里喂鱼!”
圆冬瓜吓得压低了声音,却犹自滔滔不绝的小声抱怨,玄霄伸指朝他一点,他声音立时哑了。
过了南津关口,眼前豁然开朗,一侧的岸边现出十余户房屋来,倚着山势一路建到半山腰,竟是个小小市镇的模样。众人停船靠岸,将那圆冬瓜留在镇上,眼见他肥硕的身躯摇摆着远去,云天青笑叹道:“他以后想起今日之事,肯定不敢再仗着有钱欺负人了。”
李寒空哼了一声:“这样的人实在多如牛毛,即便他从此改过,也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人做相同的事。不过少一个是一个罢了。”说罢,便招呼手下人来开船。
三艘黑船复又拔锚前行,那时头顶一片晴空,阳光正好,耳边水声轻缓,飞泉溯玉,面前幽幽深谷,景色清冽超绝,西陵峡终于款款展开面目。回眸望时,只见身后一片雾封烟锁,那湍急的深谷已远得看不到了,而耳边犹能听到纤夫喊号的声响,绵延数里,不曾断绝。
夙玉凝神回望了片刻,忽然道:“其实这南津关还不算什么,再往西走有个峒岭滩,那才是真正的鬼门关。在那地方拖纤的船夫,还没一个能活过半百。”
玄霄先前心中便存了疑虑,听闻此言,不由问道:“如此危险,为何还要以此为生?”
李寒空在一旁听到,侧头看了看他,哈地一声笑出来,语带嘲讽:“一看你就是个不识人间烟火的,修仙的人难不成都是这副样子?”
云天青伸腿踹他一脚,接过话来:“师兄啊,这长江天险,景色虽美,可穷山恶水的,又种不了庄稼,这些人不去拖船拉纤,难道要天天喝江水过日子吗?今天咱们虽然接济了他们,可都说‘救急不救穷’,即使现在有了些银钱,等日后用光了,也还是穷光蛋一个。”说到最后,神色不免有些黯然。
李寒空点点头,续道:“跟着我的这帮弟兄,也都是穷得没路可走了才落草当贼的,不然大家活得好好的,天天在刀尖上滚干什么?”
玄霄默然片刻,忽然忆起许多年前的岁末大典上,云天青曾言,神仙在天上忙着呢,哪有空管这凡间俗世?心中蓦地一动。
李寒空见他不言,知道是自己口不择言,便又笑道:“哎,我不过是随便说两句,你可别在意啊。”
玄霄微一摇头,冷然道:“这神界天宫,也不过尔尔,放着世间疾苦,却袖手旁观。”
李寒空大感诧异之下,不免又觉得有趣,问道:“你个修仙的,也敢诋毁神仙?”
玄霄哼笑一声,略略扬眉:“苍天在上,我自然敬畏,神界却不能等同于天。”
夙玉在旁接道:“正是。我们若有朝一日飞升成仙,必定不会放着这种事不理。”
李寒空一愣,随即大笑出声:“说得好!可惜我李寒空是个俗人,平日只喜欢打家劫舍什么的,修仙的事一窍不通,恐怕看不到你们成了仙仗剑天下的那一天。”说着,伸手指了指玄霄和夙玉:“哦,我现在知道了,你们两个想去当神仙——”又指向云天青,“你又想做什么?也去当神仙吗?”
云天青看着在碧空中鼓动着的五色锦帆,过了片刻,说道:“我想——我其实没想去做什么,像现在这样就很好。身边两三好友,四处游逛,踏遍所有的路,看遍所有的美景,要是遇上不平的事情,就管上一管。”
夙玉虽早知云天青心中所想,仍禁不住出口问道:“天青,你当真是打定主意不再修仙了?”
云天青答道:“天上好是好,可住得太高了,冷冷清清的,哪里有人间畅快自在?在天上踩着剑飞的时候,地上发生的事,可就瞧不清了。”
玄霄听到此言,想起先前所见的纤夫,确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若不是此次坐了船走长江水路,即使御剑再路过三峡十次、百次,也还是对这些事情浑然不知。想到这里,不禁点头“嗯”了一声,侧目去看云天青和夙玉,偏巧两人也正转头看向这边,目光澄澈的好似这一江夏水,一目了然的明晰。时至此刻,三人心思相通,不由皆相视微笑。
李寒空也笑道:“只要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就没遗憾了。”顿了一顿,又补上一句,“这么多年,你果然没变,小玉也是一样。”
云天青双臂枕着头,懒洋洋道:“……嗯,你也没变,还是一样爱找人打架,现在能打赢了,以前可总挨揍,还记得有一次,你打输了被二毛扒了裤子吊在树上——”
刚说得一半,夙玉已听得笑出声来:“寒空大哥,你还从没对我讲过以前的事呢。”
李寒空却恼羞成怒:“云天青!你再说!再说我把你扔下船去喂鱼!”
“哈哈哈这也没什么啊,玄霄师兄刚开始练我们派的功夫的时候,还总掉到湖里呢,结果半夜烧得稀里糊涂——”
“云天青!陈年旧事,提之无聊!”
* * *
轻舟自安溪西渡向上,一路行来,几人言笑无忌,尽情游遍青山碧水。身边有好友、佳景、美酒相伴,浑然不觉时光流逝。
犹记得那一日过巫峡,正是清晨日出,云飞霞起,巫山十二峰在雾蔼中绰约缥缈,有如仙子。众人立在甲板上,全看得呆了,即便是如李寒空等日日在长江上打混的,每次路过这云雨巫山时,景致也各有不同,总是看不厌烦。半晌,只听夙玉叹道:“若能埋骨在这山清水秀的地方,这辈子也算不枉了。”
云天青与她是同一般心思,不由得点了点头,却听玄霄道:“待琼华派飞升成仙,寿数又何止千载万载?你何出此言?”
夙玉被他问得怔了怔,他们三人都是二十来岁年纪,正值人生最美好的一段年华,究竟为何会想到日后身死之事,她自己也不甚明了。或许是这景色太过美丽,这时光太过静好,反而让人有了种不真实的感觉。她微微笑了笑,道:“纵然千载万载,也终有穷尽的时候。”
玄霄随口应答:“那就等穷尽的那一天到来再说罢。”
巫峡之后紧接着瞿塘峡,壮丽雄奇,山势如斧砍刀削,又是另一番风情。待冲出夔门,两侧山峡便渐渐低矮下去,猛然惊觉间,已到了三峡尽头。一段旅途,似是极长,似又是极短,恍若一场浮生梦。
船至酆都,放眼望去,巨大的碑坊与描彩画栋的楼房静立在晚雾与炊烟当中,忽隐忽现,颇有种诡异阴森的美。那时梅雨季节已过,而酆都依旧是阴雨绵绵,细细的雨丝斜飞飘摇,将青石台阶浸得湿润,泛着一片明亮的水光。
李寒空吩咐三艘黑船在码头边靠拢,将这一路所得财物与众水手平分了,将众人全部遣散之后,这才长长呼了口气,在甲板上仰面躺了下来。他身边零散堆着许多空了的木箱,飘泊半载,几场大胜,制服淮南众盗,满载而归,到最后却没给自己留下什么,而他依旧是那样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似乎早已习惯如此,理当如此。
云天青在李寒空身边坐下,问道:“看你这分赃散伙的架式,难道要从此洗手不干了?”
“……什么分赃,你不能说的好听些吗!”李寒空骂了半句,坐起身来,举起一只手,眯着眼睛细细看,那手上长了好些老茧,显然是常年握船篙磨出来的。只听他的声音又悠悠然响起来,“我来了长江之后,才知道自己生来就是个当贼的命,要我从此不干了,一定得憋得难受。”
这一路走来,夙玉心中早已了然,可听李寒空亲口将这番话说出来,心中又是别样的滋味。回想几年前与这位结拜兄长相识、不合、相争、分离,似乎都像清风一样散得遥远,早已不算什么了。
李寒空又问:“你们几个,接下来打算如何?是继续跟我一起去玩呢,还是回昆仑山修仙?”
三人对望一眼,夙玉首先抿嘴一笑:“我们偷偷溜出来这么长时间,玄济师兄找不到人,一定生气得很。”
李寒空瞪大了眼睛:“我都不晓得,你们竟然是偷跑出来的!听说修仙门派的规矩可严了,私自下山会不会被罚?”
“是啊,这次回山,没准会被罚个面壁思过一年半载的。”
“哎!面壁思过什么的多没意思,不如从此跟着我混吧。”
云天青不由得大笑,站起身来:“唠扰这么久,也该走了。”
李寒空情知他早打定了主意,当下并不挽留,只向三人点了点头:“也好,那就在此别过吧。日后再图相见。”
“有地头蛇在此,当然要多多敲榨。”云天青说着,转头冲身边二人一笑:“我们以后再来玩,如何?”
玄霄一愣,随即微一颔首,道:“好!”说罢,向李寒空拱手行了一礼,当先飘然下船。
三人说走便走,没半分拖泥带水,转眼之间,挺拔身影已渐渐隐石阶牌坊之间。李寒空复又仰倒在甲板上,眼见细雨渐停,阴霾天空中裂开几线碧蓝,想到与两位故友几番相见,当真如那天上的浮云一般,聚了又散,散了又聚。
那时风清水白,正值年少,岁月悠长,相会有期,这完满的时光似是永远也过不完。
青石阶几次上下转折,酆都城已然近在眼前,顺着长街向前而行,沿途的集市上摆满了货摊。云天青摸出身上铜板,买了剁成丁的麻辣鸡,递给玄霄夙玉,一股辛辣之气立时扑面而来,夙玉却面不改色,拈起一块便吃,末了一笑道:“哎,好久没吃这个了——”
她刚说到一半,便听得旁边玄霄一阵咳嗽,借着烛光一看,只见他辣得连眉也皱起来,张着嘴直吸气,当真是狼狈得颜面无存,不由哧地笑出声来,推了云天青一把:“天青,快!去买碗不放辣的豆花。”
云天青忙拉着两人在摊前坐下,招呼摊主过来要豆花。玄霄吃了两口,方才缓过来,眼见云天青碗中红红的一片,不由得微微一挑眉。
云天青笑道:“各地美食,唯独蜀中的吃起来才够意思。没吃过辣的人不习惯,多试几次就好了。”说罢,将木碗向玄霄一推,“师兄,你再尝尝看。”
玄霄举起箸来,又试了一试,过得片刻,倒也不觉得如刚入口时一般辛辣了。
夙玉用手背撑着下巴,笑问:“如何?”
玄霄微微点头:“……确是全然不同。”
云天青与夙玉对望一眼,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正吃到一半,忽听得不远处一阵锣鼓响,竟然奏起乐来。三人心下好奇,凑过去一看,竟是搭台子演皮影戏的。此时天色渐晚,白纱幕布后点了牛油高烛,那皮影做得极是精巧,各处关节灵活,各色的彩漆映在纱上,栩栩如生。
玄霄忽地忆起当年刚入琼华,与云天青走那渡仙桥时的情形来,便指着那戏台道:“天青,这是你说过的——”
“对,这个就是皮影戏了。”云天青笑吟吟地席地坐下,不到一会功夫,戏台前已围了黑压压一圈人来。一时那戏开锣,演的是出桃园三结义,虽是极老的戏文了,可还是瞧得人津津有味。云天青侧眼一望,见玄霄与夙玉正看得专注,彩色的光晕浅浅映在二人脸上,明灭流转。他心中蓦地一动,心想那生死相交,桃园结义,自己不也历经过一番了吗?思及此处,不由得轻轻笑了一声。
夙玉低声问道:“有什么好笑?”
云天青指了指她,无声地念出“刘备”二字,又指了指玄霄,道,“张飞。”
玄霄立刻回指过去,无声念道:“董卓!”
夙玉明亮的眼睛在两人身上转了两转,终于撑不住笑倒在地。
待一场戏文唱完,天已全黑了下来,夙玉买了一套三国诸将的皮影人型,分与身边两人。五月初,春尽夏至,众花神归天庭,城中居民纷纷点了花灯放于江水中相送。抬眼望时,只见灯火星星点点的一直接连到天尽头,将长江水映得透亮,连墨蓝的夜空都被染上了一层暖红,岸边人群如织,热闹非凡。
玄霄多年清修,偶然下山,也不过是奉师命前去降妖除魔,何曾见过这等景象?一时间竟然看得呆住。冷不防面前横过一盏茜纱莲灯,卖灯的小贩在旁搭话:“这位公子,买盏花灯来怎样?在灯上写下心里的念想,这灯随水漂到东海仙山,就能被老天爷看到,可灵验了。”
玄霄本出身东海蓬莱,对这话自然是不信,只淡淡道:“不必——”
话音未落,那灯却被云天青接过,冲他一笑:“入乡随俗,放着玩嘛。”说着,取出银钱递给小贩。那小贩见他如此爽快,大为高兴,又递过笔来,云天青执着笔,低声笑道:“但愿我写在这花灯上的人,都能够一生平安喜乐。”说罢,先工整写下玄霄与夙玉二人的名字,接着又去写玄震玄济,夙莘夙汐,太清重光等人。
玄霄见他这般大了,又是修仙之人,竟还如此小孩心性,未免不屑一顾。夙玉却看得有趣,说道:“你再这么写下去,这灯要写不下啦。”
云天青问道:“那怎么写?”
夙玉将他手中笔抽出来,写下“琼华派”三个字,抬头抿嘴一笑:“这样就行了。”
云天青却摇头道:“哎呀,你这样写的可不够全,你李大哥可不是咱们派的。”
夙玉当即写下李寒空的名字。云天青又道:“还有柳大哥,溪风大哥,水碧姐,邢老先生——”说了一半,忽然又笑了,“太多了,干脆就别写了吧,心里想到的人都算上。”
夙玉点点头,将那笔递到玄霄面前,笑问:“玄霄师兄还有要写的人吗?”
玄霄想了想,接过笔来,在自己和夙玉的名字之后又添了“云天青”三个字。
随后,青霄玉三人一同将花灯捧入水里。碧水汩汩向东而流,将那朵写满了名字的莲花缓缓托入江心明亮暖红的光带中,与其余那些承载了许许多多心愿的灯火汇在一起,再也辨不分明了。
当三人御剑回到琼华之时,已届半夜。云天青的承影剑折成了两段,便毫不客气地踩在玄霄的羲和剑上,与他同乘一剑。朝远处望去,只见星光之下,雪峰连绵不尽,楼宇覆压数里,白玉山门长久默立在山坳之中,灵气充沛的太昊伏羲阵闪烁着亘古不变的青蓝光芒。
清寒的夜风刮过,他只觉得一颗心也被涨得满满的,慢慢牵起嘴角来,勾住玄霄的肩,笑道:
“终于回家了!”
《常棣之华》中部完
这次更新隔了将近一个月,实在是因为太忙,等文的各位,抱歉。
常棣这篇文,写到现在,已经接近尾声,之后基本确定还有四个章节。
多谢看文的各位同学陪伴,愿大家与我一路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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